一阵激荡过后,嗡嗡作响的剑身被封印与灵力强行压制下去,剑气终于消散归于平静。
吐息结束的林飞弦肌肤上的红疹已经褪去,他收回手,看了眼池生:“没事吧?”
池生在剑气袭来的那一秒感受到了一种奇异之感,如同汪洋中的一滴掀起的水花,草地中的一棵随风摇摆的小苗。
而他是汪洋,是草地,广纳四方。
那剑气在隐隐兴奋,池生感受到了某种共鸣,
林飞弦皱了眉,又问一遍:“没事吧?”
池生:“……没事。”
感到自己身上刚刚似乎有哪处亮起一瞬,现在却又没了异常,池生纳闷地摇了摇头。
林飞弦在他周围施了一层灵气屏障,这把剑由此所带给池生的压迫感减了不少。
林飞弦道:“这把剑,是专门用来杀妖的。”
池生不禁道:“您的剑?”
林飞弦“嗯”了一声。
池生定定地看着他。
“此剑名为‘诛邪’。”林飞弦几步走到供奉那剑的亭台前,“自上古以来,便用于杀妖斩魔,流传至今,杀性仍不减。只是如今人妖共存,不可轻易祭出此剑了。”
池生凝视那把剑。
它与雪杀的感觉完全不同,雪杀晶莹流银,凌冽透寒,如天上霜雪;而诛邪通体鸾金,肃正凌厉,似地上凶兽。
单从气势来看,这似乎是一把并不配林飞弦的剑。
修仙之人,哪怕修为再过高深,通常一生只有一把剑,与灵魂相互契合融通,方能做到人剑合一。
可林飞弦却有两把剑。
这人端立的身姿,看起来清修出尘,自当配雪中抚琴,月下诵书。池生觉得那把诛邪太过狂傲叛逆,与他并非一路,根本无法想象出林飞弦使用此剑时凶悍的模样。
回过神来时,林飞弦重新已经坐回了棋盘前。
池生走回去问道:“您想对我说什么?”
来之前,林飞弦亲口说有两件事要与他单独谈谈。
单独谈,这三个字放在一起就很微妙,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池生没法做到不紧张。
“坐。”
池生拘谨地坐到他对面。棋盘旁放置了一杯茶盏,水面漂浮一两片翠绿卷叶,茶水很清,林飞弦端起来浅咂一口。
“第一件事,”林飞弦道,“你的家——那座妖山,曾经可有外人进入?”
“几天前,您与众师门弟子。”
他“啪”地一声放下茶盏,冷声道:“是你的师兄们。”
他连忙点头:“您与师兄们。”
“还有吗?”
池生舌头打了个结:“剩、剩下的……我也不知道,我一直住在山中一个与世隔绝的谷中。”
“意思就是,你从来没出过谷?”
“是的。”
“能拿起法器,看到法阵中的幻境,并带人破阵……”他轻眯起眼睛,“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池生怯怯地看他一眼,而林飞弦正定定地凝视自己。
林飞弦此人,几乎是冬雪万物凋敝之感集于一身,身后似乎自动铺开冻结的湖,披霜的树——而他独自清凌。
这人简直好看到了一种遗世独立的程度。
池生有些被迷惑。
林飞弦:“你到底是什么妖精?”
“只是一个鸭子……”
他打量着他:“你被鉴别神魔血脉的灵石认成了白鹄。白鹄是极其罕见的冰灵根神兽,集天地之灵气而孕育出生……”他收回了眼,“罢了,谅你这低微的灵气,应该也不是什么神兽。”
池生低着头:“……”
对方低头摆弄棋盘上的棋子,那手指却比棋子还晶莹几分:“现在你们的课都有哪些?”
池生数了数:“金丹讲座、百脉针灸、凌波轻功,专业课是乐器演奏与练气疏通。”
“你是插班来的弟子,能跟上课程吗?”
“……勉强可以。”
“经脉运转得如何?”
“呃,很差。”
林飞弦的目光顿时就结上一层无形的冰霜:“依照目前的进度,你马上就要上‘剑术入门’,如果经脉不通,这科你会很吃力。”他轻吐一口气,“我要与你谈的事就是,师门期末的考核。”
池生的身板下意识挺直。
他对这个考核有所耳闻,学期之末会对此学期所学的所有课程进行测验,分甲乙丙丁四个等级。科科甲等自然最好,拿了一科丁等,便要重修这科。
林飞弦给他补充:“若是拿了三个丁级,就要重修这一整年。”顿了顿,“我对你的学习进度很是担忧,身为乐院弟子,你若是得了丁等,就会影响到我,尤其是乐器演奏这科。”
池生微微一愣。
林飞弦毕竟是乐院的老师,的确应该如此。
池生双手攥着膝上布衫,掌心汗津津的,只能道:“我会努力,不会让师尊失望的。”
因为几句学业上的交代而叫他单独谈话,池生心想,虽然林飞弦冷淡了些,但论在师生关系上,这人对自己的弟子也是极其负责且耐心了。
池生的心绪被棋子点棋盘的声音拉了回来。
林飞弦皱眉问道:“你刚刚听到我说话了吗?”又加了一句训责,“面对面你都能走神,平时上课是不是也经常开小差?”
池生摇摇头:“没有。”顿了顿,“您刚刚说什么?”
“我是说,你若不喜欢弹瑟,也可以试试换别的乐器,毕竟师门中几乎没有学瑟的弟子。”
“……我相信我能弹好。”
“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就是,这学期已经过了一半,你在期末考核前,必须要去秘境修炼,你已值金丹期,实战经验需要积累锻炼,拿到秘境中通关石的多少,也是会影响评等级的因素。”
池生盯着林飞弦手指反复搓捻的那颗棋子,欲哭无泪:“……一定要去?”
“一定要去。”
池生认命:“好吧。”
“我要交代你的就是这些,秘境修炼在长天峰,你有空可以找李落带你去看看。”
“是,师尊。”
林飞弦在池生仰慕的眼神中默默地从腰间灵囊中取出一双鞋。
池生眼睛直了:“……”
呃。
那双白靴他不能再熟悉了。
林飞弦面无表情道:“我赎回来的。”
将别人送的东西因为太穷抵押出去,又被毫不知情的对方亲自赎回来,还有什么事比这还要尴尬?
没有。
池生开始解释:“我、我没有玉符,一时拿去抵押,本想今日赎回来的……”他垂下头,“那日……谢谢您的鞋。”
林飞弦挑眉:“抬头。”
池生抬头。
对方认真地打量了他几眼:“你在我面前总是低着头,我是有着三头六臂的魔头吗?让你怕成这样。”
池生:“……没、没有。”他特意直勾勾地盯着林飞弦的眼睛,为了证明自己根本不怕。
对方叹了口气,不做过多纠缠,话题转回正轨:“让你去修炼秘境,不仅因为期末测考,也因考虑你平日在师门的生计。你若执意不去,定是捉衿见肘,没有收入来源。”
师尊,您实在是一针见血、太过通透了。
林飞弦将白靴重新递给他:“送出去的东西我从来不收回来。你缺玉符,就去闯练秘境,下次别再交易货物,知道了吗?”
池生的脸臊红一片:“是。”
林飞弦道:“一月我回来后,你应该已经开始上剑术课了,我会在那时检验你是否有进步。”
池生怔了一下,捕捉到了重点:“……您要走?”
“带一届弟子下山历练。”
池生低下头,“哦”了一声,茫然地低着头跟着林飞弦走了几步,沉默半响后小声道:“……我不会让师尊失望的。”
林飞弦道:“好,下山去吧。”
转身,背手,微抬起了头,看向山头的天边。
池生恭敬与林飞弦道别。
“……对了。”他突然叫住他。
池生回过头。
林飞弦背对着他,微微侧过头,声音很轻,带一点难得的温润:“若是下次再听到那些谣言的声音,不必在意,亦不必出头,放任它就好。”
他身后一片苍茫辽云,巍峨山川。
他就形单影只地站在这幅画面里,蓝衣静默,长发轻掠,与背景融为一体,轻飘飘地落进池生的眼睛里。
池生看着他,忽地觉得,林飞弦从来都不是遗世独立的孤高,而是悲天悯人、又无可奈何的落寞。
直到走下孤鹜峰的山脚,池生还未从那副画面中回过神来。
林飞弦是知道他在太极广场的事,亦知道那些弟子口中都是如何评价他的。而他希望池生对那些诋毁漠然处之。
——可池生不会这样做。
正如同树爷爷曾说的那样,他对某些事情的态度,固执地可怕,便是认准了一条路走到黑,也会走下去。
走出蝶谷是,走出妖山亦是。
要找到林飞弦报恩是,始终支持着他、守护着他亦是。
想与他并肩而立亦是。
——即使他现在还很渺小,对林飞弦来说,他甚至不值一提,只是一个连直眼看他都不敢的胆小学生……
池生又想起自己将未来一个月见不到林飞弦,茫然着感到了一阵莫名的空虚。
已修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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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剑名诛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