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到了。”
这是他们勘探到的第三块矿石,穆三秋熟练地扔给钟止,钟止也熟练地从矿石中摸出同样的信笺。
“按说我本无需为地理学家的死而自怨自艾。
他虽然是一位优秀的向导,在荒原中拥有辨星识月的奇妙力量,他同日月说话,感磁场奥妙,为我们引导寻向。
可他的意志实在薄弱,缺少坚定的信仰和强大的心智,他既不相信灵魂的指引,也不似公职人员怀着效忠祖国的无畏意志。
在我们连失几个队友、又寻矿无果的难捱关口,他提出独自返程。我们的劝阻只换来他更加反常的神情。
我们都知道,在这样的野外徒步返程是不可能的,可我们的食物已经不足,于是没有人坚持劝他,他一个人走上了死亡的回头路。
当然,地理学家当晚就死了。因为他的尸体距离我们分开的位置太近了,你一定要问我,如何知道他的尸体在何处呢?
可聪明如你,一定知道我为何写下这封信吧。”
钟止念完,周庐已经抱着座椅开始干呕。
“写的是地理学家,”钟止开始往记录本上誊抄,念完后大致总结道,“看来是他受不了艰苦的条件,更看不到此行的希望,选择自己返程,最终迷失在荒原上。”
医生死于疾病,方向死于迷失。
真是讽刺。
穆三秋指出:“有个关键信息,这支勘探队有一部分人是公职人员,提到了这次出行是‘效忠祖国’的行为。另一部分人……则是为了‘灵魂的指引’而加入的。”
乔悟问:“什么意思?矿石等于灵魂的指引?”
小白接话:“钟止之前和我科普,游戏剧情是根据主角的执念所改装的。但当下和信笺中记载的真实事件有所不同——他们一直没有找到这种矿石,而我们却挖掘出了好几块。”
穆三秋有点听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他分析事情的时候下意识锐利起眉眼区域的轮廓,冷淡中带着慑人的压力:“我觉得所谓矿石,只不过是主角埋藏心事的代号,真正重要的是矿石中的信笺。他的执念所在,也就一定与信中所写的队友有关。”
钟止皱眉深思:“主角一定从这场真实的勘探中活下来了。那他最在意的到底是什么呢?”
周庐震惊:“他吃了队友的尸体吧,没人在意这件事吗!”
穆三秋温和地看了一眼游戏经验颇少的柔弱周庐:“既然信里提到了饥饿,我们最好也预防一下,那种‘危机’差不多该来了。”
大家觉得有道理,把后备箱的食物挪到了唾手可得的地方。
小凯的车又需要停下来续航了。
大家也趁着停车组队去方便,两个女生先去的,回来再换三个男生。
钟止回来的时候,穆三秋一个人在车门口舒展胳膊腿,笑着和钟止打了个招呼:“哎呀,这坐得都快四肢退化了。”
钟止也笑着点头:“周庐呢?”
穆三秋指了指车里。
她手还没放下,两人都听见手指所触的方向——传来一阵毛骨悚然的啃噬声。
大感不妙,两人先后跳上勘探车。
周庐正跪在后备箱,露出看上去细而柔弱的半截小腿,她好像听见有人闯入了车上,整个人静止了下来。
那种啃噬声也随之停了下来。
穆三秋拦住了钟止,独自轻轻上前,她尽力柔声问:“周庐?你在干什么呢。”
小姑娘从座椅靠背处伸出了半张脸,只露出那双漂亮、清澈,永远流露着赤诚的杏眼。她压低声音急切地呼唤穆三秋:“穆姐!我发现了好吃的东西,你别告诉别人……我只和你共享!”
钟止猜到了是什么。
后备箱没留下一点食物。
放在那里的,只有几人不忍随地抛弃的,两具尸体。
穆三秋依旧平静而温柔,缓缓道:“周庐,我们不吃了,好不好?”
那双杏眼竖了起来,在后备箱不甚明朗的光中,隐隐显出几分怨恨:“为什么不让我吃…我好饿…可是、可是我好饿…”
穆三秋道:“那你来吃我,我比他们更好吃。”
杏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惊喜,她的声音也小幅度地兴奋起来:“真的吗?!”
穆三秋说:“真的,你到我这里来。”
她在背后悄悄递给钟止一件东西。
钟止马上明白过来,他微微后退,让周庐放下警惕。
那柔弱姑娘才缓慢而病态地从座椅中间匍匐出来,她整张脸渐渐暴露在光下,秀气的下颌、唇、口齿间,涂满了乌黑色的死血。她眨动着兽一般的眼,隆起着脊背,进入了某种狩猎状态。
忽然她暴起,冲着穆三秋扑了上去。
穆三秋早有准备,用右臂挡住她的口齿,左手迅速找准她脖子上某个要害,迅速且用力的狠狠劈了一记。钟止马上铐住了晕过去的周庐。
那姑娘才松手,穆三秋右臂结结实实的被咬下来半块肉,鲜血淋漓的。
小白和乔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看到了全程。乔悟捂着惊讶到闭不上的嘴,痛心地捧起周庐的脸:“……饥饿。”
穆三秋仍不放心地单手按着周庐。她另一只受伤的手伸着,钟止正帮她剜去被腐肉污染的部分,消毒包扎。
乔悟看着穆三秋的伤口,皱起眉:“那一会儿她醒了怎么办?”
穆三秋淡淡瞥了他一眼:“喂点东西,看看能不能喂饱。”
乔悟接着问:“喂不饱怎么办?”
钟止倒是笑了,带点轻佻地反问回去:“那你想怎么办呢?”
乔悟有点避讳地闭上嘴,不再说了。
没多久周庐就醒了,凶神恶煞地说要吃肉。
钟止蹲在小姑娘面前,剥了个蛋糕塞在她血肉狰狞的嘴里,哄道:“乖点,吃点甜的不行么。”
周庐:?
她乖戾地盯了钟止片刻,把面包吐了他一脸。穆三秋叹了一声,又把她劈晕了。
钟止抹了把脸,淡定地回过头,让穆三秋教教他怎么劈的。穆三秋好像也习惯了他的脱线,默默地教了起来,钟止点点头,说下次他来试试,然后坐回小白身边。
小白面如霜月,冷淡又缱绻地凑近:“我也想吃甜的。”
钟止:……这也醋啊!
周庐第二次醒来,明显更加暴躁,穆三秋一个人几乎按不住,钟止上去添了把手。
他试着冲周庐脖子劈去,但失败了,还差点被脖子几乎转了个180度的周庐咬上一口。
清晰地看见对方的牙齿变得尖锐,本来肉乎乎的圆润脸蛋收缩成紧皱的皮,盘虬地附着在凸出的颧骨上,那双湿润且巨大的杏眼就显得格外的可怖。
从她喉咙挤出来的嘶哑吼声来不及发全,被穆三秋一个利落的手刀再次劈晕过去。
穆三秋开始主动指点钟止哪里的劲用的不精准。
乔悟看得毛骨悚然,念叨着又坐远了些:“一群怪物……”
几人没等到周庐第三次醒来。
钟止小心翼翼地探周庐的颈动脉跳动,摸到一片冰凉的静止。他看了眼穆三秋,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头顶。
穆三秋环视车内,单身份的乔悟和小白,一个离得远远的,一个伤着手。她只好把摘下的铭牌别在自己身上。
勘探仪器的冷却时间已经好了,但时间上却是与白昼擦肩刚过。
还要在这种氛围里煎熬十多个小时。
穆三秋经历过太多这样的境遇。
她非常清楚,很多时候,人在游戏里并不是死于多致命的危险,而是崩溃于自己的绝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临界点,或弱小,或强大,但都是人。
她仿佛听见那个小姑娘开心又柔弱地喊她穆姐,很快又被指尖轻压着的冰冷褶皱皮肤警醒。脑中重叠着乱响起过往的游戏片段,那些与她短暂携手、却惨死的队友,消弭在人世间。
主角失去队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这些回忆……是真实的吗?
穆三秋被自己的念头惊醒——
还有新的循环!他们都会活过来,能做的只有在这个循环内尽可能多的挖到矿石,为下个循环争取更多生机。
“停车。”
乔悟睁大眼,严正地朝穆三秋低吼:“你疯了?这是黑夜,挖矿要出事的!”
“谁说要挖矿了。损坏的尸体不能再放在车上了,找个地方埋了吧。”穆三秋淡淡道。
小凯已经停下了车。
她扛起身边的周庐,半面身子落在晖光里,对着车里人说:“不强求你们一起,等我会儿就好。”
钟止和小白主动下车去帮忙了。他帮着把杨婕被咬碎了半张脸的尸体扛了下去,拿着周庐的那面防爆盾牌挖坑。
“乔悟心态不太好了。”钟止淡淡陈述。
“嗯。”穆三秋在继承了特种兵铭牌后,感觉体力增强了不少,没一会就挖出了个深坑,“这种情况,怪不得他。你们呢,还好吗?”
她回过头看两人,钟止气喘吁吁地铲土,小白满面含情地给他擦汗。
坑没下几公分,半个袖子快湿透了。她牙也快被酸掉了。
穆三秋(点烟):我特么就不该多此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