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格家位于小镇的正中心,房屋面积不大,建筑风格更偏向古典哥特艺术,黑砖墙体表面肆意攀爬的绿植也彰显着它所经历的岁月。
进门先经过堂屋,西面拱门出去就是正厅,苏长夜一只手贴着墙壁,用步数为尺,一点点勾画平面图。
道恩在旁搀扶着,劝道:“我的卧室就在你旁边,平常有需要叫我一声就好,何必费这种精力?”
“眼睛看不见更需要心里清楚自己的处境,你以为我过去是依靠想象熟悉环境吗。”
没倒霉的时候我也是堂堂正正用眼睛看!
再往前墙壁戛然而止。
道恩:“小心,前面是通往地下的楼梯,别踩空了。”
找的就是这个。
苏长夜记下路线,侧耳聆听道:“刚才我就想问了,下面是什么声音?”
“我父亲的工作室,他在地下室垒了个打铁的炉子,整日里关在下面敲敲打打。你放心,他一般只工作到晚饭前,不会影响你的日常休息。”
绕过楼梯,再往前就是厨房,半开放式的厨房连接餐厅,所有活动区域都在东侧,西侧从最里面排下来依次是博格夫妇的主卧、卫生间,道恩的卧室,最南面的一间收拾给苏长夜作为客房。
在经过厨房时,保姆探出头:“小博格先生,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今天已经很晚了,我恐怕来不及收拾碗筷。”
“你回去吧,我们自己来。”道恩向苏长夜解释道:“家里的杂事有保姆负责,不过我们家里没有多余的客房,保姆都是赶在天黑前回去。”
“外来的先生,祝您有一个美好的夜晚。”保姆穿戴好衣帽,向苏长夜提裙屈膝,动作间脖子上佩戴的迷雾神像与衣扣相碰撞:“小博格先生,这位客人眼睛不便,您最好替他看好门窗。那么各位,明天礼堂见。”
礼堂?
苏长夜疑问:“婚礼不是后天吗?”
“是的,但是按照习俗,婚礼前要先举行新娘的洗礼仪式,准新娘在信使的引导下恭听神谕。信使在我们这里也是古老的职业,小镇建立至今代代相传,这一代传给了我的母亲。可以说,我们家之所以受到尊敬,是因为出任信使的次数最多,故而镇民认为博格家是神眷家族。”
博格夫人一天之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待在礼堂,她会一直跪在迷雾之神面前颂祷,直至午夜到来,前往礼堂顶部为镇民敲响划分人世与神域的警钟。
信使作为神明的使者,是唯一不受禁忌限制的人类。
因为迷雾之神为他们赐下了信物,佩戴信物者,赦许通行禁忌领域,从而担负起午夜敲钟人的职责。
道恩引着苏长夜步入最南边的卧室,推开门时闻到甜美的香味,门上挂着的风铃叮铃作响。
“这里原本是我姐姐的房间,后来一直空着。我母亲日常都有收拾打扫,床铺被褥还很新。”
苏长夜摸到一张桌子,从高度来看,这分明是一张儿童桌。
“为什么一直空着?她去哪里了。”
从道恩的沉默中,苏长夜读到了答案。
弟弟已经成人,姐姐的房间还维持着儿童房,说明时间于她已经没有意义。
果然,道恩道:“她回到雾里去了。”
“你不用害怕,这没什么的。在我们镇子,死亡就是白雾。逝去之人的魂与肉都会化作雾,在迷雾之神的庇佑之下,永远与我们同在。”
苏长夜想起迷雾里出现的怪物,感到一阵恶寒。
“你们的葬礼不会也和迷雾相关吧。”
道恩:“当然,在我们这里都是实行雾葬。由信使在纸上绘出迷雾之神的标志,德高望重者合力折成纸船,这艘船会在午夜之后,乘着迷雾将往生者渡向彼岸。”
“那些遗体第二天都消失不见了,这也是宵禁不可违逆的原因之一。小时候老人们告诉我,逝去的人只是换了一种形式陪伴我们,有时候我想姐姐了,就会去追逐白雾,总是错觉在雾里看见她的身影,有一次不小心跑进林子深处,把我母亲吓坏了。”
不管道恩之前的行为如何可疑,在这一刻,他提及姐姐时,苏长夜能感觉到他的低落。
至少在这一瞬间,道恩心中存在真切的爱。
而爱,正是苏长夜坚信不疑的神谕。
他所信仰的神明,钟爱着世间一切真善美,时常在他耳边循循教导,以仁爱之心垂怜众生。
苍白纤长的手指微微抬起,迟疑着摸向身旁,柔软的金发穿过指缝。
苏长夜一手紧握神明的眼睛,另一只手揉了揉道恩的脑袋,道:“我们能安全离开林区,也许是姐姐在守护你。”
道恩双手撑着大腿,上半身压在苏长夜手掌下方,笑道:“嗯,我一直相信,是姐姐把你带到我身边。”
“……”不,是曙光游戏。苏长夜话锋一转:“那,斯诺队长的妹妹,也变成迷雾的一部分了吗?”
“她一直想逃离镇子,听目击者说,她跑向了镇外。镇子外面就是林区,那里雾气浓重,斯诺当晚喝醉了,第二天早上才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妹妹的情况,他在林区搜了三天,什么也没找到。”
“这个目击者,是不是你的母亲。”宵禁之后各家各户门窗紧闭,唯一可能的目击者就是信使。苏长夜有点理解,为什么斯诺对博格家敌意深重了:“博格夫人,为什么不去阻止她?听你之前说,你母亲一直很照顾斯诺的妹妹。”
即是目击者又是唯一可以自由出入迷雾的人,博格夫人却选择放任悲剧发生。
“对于有些人来说,死亡就是救赎。”
道恩讲起关于斯诺的事情。
斯诺的妹妹温蒂,一直是迷雾镇行走的丑闻。她天生痴傻又生得口歪眼斜,镇上的人都将她的出生视为罪证——兄妹L伦的证明。
斯诺的母亲虽然生下了女儿,隔日就在她亲哥哥的家中遍洒汽油,然后划燃了一根火柴。
从酗酒男人醉倒的沙发开始,火舌吞噬所有,愤怒彻夜不休地燃烧,隔日只余灰烬。
“我们都认为斯诺是最厌恶温蒂的人,却又不得不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于是斯诺还未成年也染上了他舅舅的毛病,酗酒,不干正事的时候就抱着酒瓶不撒手。温蒂离家出走那天,斯诺烂醉如泥,事后发现他们家的门窗都忘了锁。”
苏长夜不置可否。
晚餐时终于遇到房子里的另一个活人,老博格先生。
常年打铁使得老博格体格健壮,毫不逊于青壮年,但是他很沉默,只简单地与苏长夜问好,嘱咐儿子照顾好客人。
也许是工作环境的原因,老博格身上总有一股很浓的铁锈味,相当刺鼻,以至于饭菜都味同爵蜡。
“你确定不需要我帮忙?”道恩站在卫生间门口向里张望。
浴缸的帘子拉上了,澄黄顶灯在帘布落下一道俊秀的剪影。
“需要。”
道恩刚上前一步,就听帘后那人淡漠地说完整句:“需要你把门关上,从外面。”
“ok。”道恩投降状退出去。
苏长夜听见他的声音隔着一道门。
“有事情就喊我的名字。”
拧开蓬头,水声哗啦。苏长夜穿戴整齐地跨出浴缸,迅速四处翻找。
镜子后面找到备用的剃须刀片,盒子里少掉几片很难发现,这是苏长夜目前想得到的趁手武器。
是真的趁手,弹幕眼睁睁看着三张刀片在苏长夜指尖翻飞,眨眼又消失于指掌间。
【哥,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这位路过的朋友,请你聆听一下我们伟大的神,什么,不想听?那要不要听听我手中的刀】
【继导盲杆叉怪之后,你说他能剃须刀砍头,我也不奇怪】
藏好刀片,苏长夜回到暂住的卧室。
门口的风铃也许是道恩照顾他眼睛不便,只要有人推开房门就会叮铃作响。
卧室很小,儿童桌后面就是单人床,床边摆放了一张合照。苏长夜自己看不见,拿起来时吓了直播间观众一跳。
相框里面不是什么温馨合照,乍看就是一片纯白,仔细看颗粒感,发现那是浓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雾。
【为什么放一张雾景在床头啊】
【那啥,有没有可能,你看到的雾,其实都是‘人’】
【QQQAQQQ绝了,因为主播看不见,观众替他吓了个半死】
苏长夜随手摸了摸,放下手中的高能预警,又跑过去刷的一下拉开柜门。
【衣柜里面有没有高能预警啊啊啊啊啊】
【床底下不会有东西吧】
【到底谁在过恐怖副本啊,我明明是观众吧!】
在弹幕叽里呱啦的乱叫声中,苏长夜搜完了卧室,从床底下扒出一只儿童皮球,捡皮球时不慎碰倒床头的玩具熊。
小棕熊掉在地上触发声控开关,哄孩子睡觉的儿歌在卧室回荡。
苏长夜循声捡起玩具熊,忽然皱眉。
重量不对。
拉开小熊背后的拉链,伸手探入蓬松棉絮。
抓出一把水果刀。
谁在玩具熊里藏了一把刀?
不会是道恩。
苏长夜后来又问道恩要过子弹补给,都被顾左右而言他,应该不会特定送一把刀。
如果这把刀是玩具熊的主人所藏,那么,她要防的是谁。
“看起来你们也不是相亲相爱一家人啊。”
咚——
客厅的摆钟敲响第八下,通关倒计时只剩下64h整。
苏长夜没有着急,他等到隔壁传来轻微鼾声,才缓缓推开房门,悄然踏入看似温和的良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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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迷雾小镇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