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凌凌的嗓音响起,尾调携着风沙般的低哑。这个声音落入沈妄耳中,在心中激起熟悉的波澜。
青年一下子支楞起来,上前想拍对方的肩膀,却被躲了过去。他丝毫不觉得尴尬,自然放下举起的手,“郁迟,你还活着啊!”
此话一出,场面有片刻的安静。
岳勤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他在心里寻思,沈妄这小伙子不是挺会说话的,现在怎么这个样子!
当事人郁迟则迅速沉了脸。
他个子高挑清瘦,面颊苍白如雪,眉眼深邃立体,半长黑发垂在肩侧,有一种锋芒毕露的艳丽。此刻神色阴沉漠然,很有影视剧中变态杀人犯那味。
“不劳你操心,我会好好的长命百岁。”
所以,沈小妄这家伙不用想着等他死后,合法合理‘继承’他的画作。
就算是朋友,也休想抢走他的画作!
闻言,沈妄眉毛一挑,唇角轻勾,抿出一个有几分真切的笑容。
和他关系不错的人有很多,但真正被他认可的好友却寥寥无几。准确点说,只有一位,那就是郁迟。
郁迟这人身上有冷漠傲慢的旧时代影子,为人处世带着天潢贵胄的高高在上。只不过,他蔑视一切的资本不是与生俱来的家世,而是无人可及的天赋和付出。
与沈妄不同,郁迟有固定职业。他是一名小有名气的画家,绘画走诡谲危险的暗黑风,个人风格强烈。成名作即处女作,名为《骨生花》,累累白骨衬着艳丽花朵,冲击力十足。就算是完全不懂画的人,看到时也会感受到心灵的震撼。
原本两人应该毫无交集。但大凡天才,总会有那么点怪癖。郁迟的,是喜欢以血作画。这血也不是普通的动物血,而是人血。
沈妄机缘巧合下察觉到这一点,立即给郁迟打上了个“疯批”标签。他想方设法盗走对方一地下室的血画,送到化验室检测,发现上面的血液竟然来自同一人。
正是郁迟本人。
法律规定,故意伤害罪是指故意非法伤害他人身体并达到一定的严重程度,如致人重伤的,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重伤造成严重残疾的,应受刑法处罚的犯罪行为。
但伤害自己并不构成故意伤害罪。
沈妄罕见翻了车。他将画作送回去时,被堵个正着,急中生智表现出对画作的狂热喜爱。郁迟立即要求他说出所有地下室的画作象征着什么,不然就追究他盗窃画作的责任。
花费了几个月时间恶补绘画知识,沈妄总算一一说对。在之后,两人就成了朋友,偶尔交流一下对世界和人性的看法。
只不过,后来他忙着私事,换了手机号码,和郁迟断了联系。如今机缘巧合下邂逅好友,知道对方活着,忍不住就起了点逗弄心思。
果然,好友郁迟是属猫的,不禁逗,一逗就炸毛。
沈妄敛起笑意,态度认真地问,“你的画,是什么时候丢的?”
他是知道对方对地下室的画爱的多么深沉,现在有多么痛苦,很想出一份力。
“9月13日,午夜十二点,当时我正在地下室构思新的画作。”
郁迟瞥沈妄一眼,似乎在偷偷观察对方有没有打消对画作的觊觎之心。
自从经历过一次画作失窃,他对地下室开启严防死守模式,恨不得吃喝睡都在里面。
当然,为了保护作品,上述做法是不可能实现的。他只能在地下室安满微型摄像头,早、午、晚看一遍。
可奇怪的一点是,案发当天,他没中什么调虎离山的计策,本人就在现场,眼睁睁看着挂满墙的作品凭空消失。
对于一个视画为生命的画家来说,这简直是施加在精神上的酷刑。
闻言,岳勤猛地抬头,道,“这个日子,计算机病毒!”
由于郁迟是隔天报的警,只说是画失踪,没提什么诡异现象。这一案件直接被归到普通案子里,岳勤没上心看,现在才反应过来。
沈妄冲他点了点头,“没错,肯定是那个破游戏搞的鬼!”有过之前他带来的教训,郁迟恨不得日日夜夜盯着自己的画作,偷窃难度大大上升。再来一次,他都不保证能百分百窃到。
眉眼冷沉的天才画家先看了一眼沈妄,然后将目光投向岳勤,语气冰寒,道,“你们什么意思?”
郁迟除了画画,对外界的事物不太关注。他的手机没电了,能隔十几天才发现,察觉不到游戏降临也正常。
面对郁迟的询问,岳勤捡着无关紧要的枝末,简略说了说。
听完后,眉眼阴沉艳丽的青年微微垂下头,沉思片刻,道,“既然这样,你们想个办法,我要进游戏找画,顺便将那个可耻的小偷千刀万剐!”
他说这话时,声音清晰缓慢,浸染上森冷的杀气。
沈妄下意识感觉身体一凉,后又反应过来。这次的画作失窃,与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这位先生,你考虑清楚了吗?进游戏可不是闹着玩的!至于画作,我可以委托玩家带出来的。你可以不冒险的!”岳勤苦口婆心地劝,还给沈妄使眼色。
沈妄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接收到暗示。
郁迟是个纯粹的人。他从不开玩笑,说过的话都会办到。
看来,好友这次真被惹毛了。
“不用,我已经决定了。”郁迟垂下头,黑发从脸颊滑落,“要是你们不愿帮忙,那我只好采用自己的方式。”
“愿意愿意!”沈妄忙道。他可不想把一个强势的助力,整到对立面上去。
岳勤见状,也只能先答应下来,回头还得开个小会商量商量。
“对了,小沈,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沈妄取下耳钉,递给岳勤,道,“这是第二个副本‘山陵邮局’收集到的部分信息,等会我还要默下经历的一切。”
岳勤面上难掩喜悦的神色,他拍了拍沈妄的肩膀,“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沈妄保持谦逊,顿了一下才道,“昨天晚上我还做了个怪梦,得知了‘正义法庭’这四个字。”
最后半句话落到岳勤耳中,成了一堆无意义的音节,他忍不住问道,“得知了什么?”
“正、义、法、庭!”沈妄口齿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却发现在场的两人均是一脸茫然。
就在这时,郁迟突然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掀沈妄的衣服。
房间很暖和,沈妄刚进门时,随手将长款的黑色风衣挂在了衣架上,此刻上身只穿了件白色衬衫,稍微往上一掀,就露出后腰的肌肤来。
痴迷画画的天才画家丝毫感觉不出自己行为的不妥,他扫了一眼,语出惊人道,“你终于疯掉了!”
沈妄:“……”这话他也想问问好友。
沉默半霎,他记起昨晚从镜子里看到的淡青色花纹,刚要解释,就听到郁迟说,“别急着否认,你都把你家警察叔叔的名字纹在身上了,这不是为爱发疯吗?”
沈妄:“……”半天,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没有。”
这是实话,但郁迟不信。青年握惯了画笔的手指轻点在淡青色花纹上,却丝毫没有暧昧气氛。
“这不就是证据吗?呦,还是三个字的名字,陆、淮、年!”
最后三个字砸落在心脏上,沈妄彻底没话说了。他只是和郁迟提过几句警察叔叔,可半个字都没提对方的名字。
就郁迟那个性子,整天和他那些画搞抽象派纯爱,从不会主动了解别人的私事。
可这明明只是一团淡青色花纹,没有任何意义!
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里隐隐成形。
“等等,”沈妄迅速打开电脑,调出一张图来,是根据记忆合成的三流游戏界面。他指着柱子上的诡异纹路,问道,“这是什么?”
“欢迎来到‘无尽渊’游戏,祝游戏愉快!”郁迟抬起眼,困惑不解,“为什么就这么几个字?你都抄得模模糊糊的。我记着你的记忆力挺好。”
实锤了,这家伙竟然无师自通游戏里的诡异语言!
在真实的现实世界中,人类可能拥有与生俱来的特异能力吗?
答案是肯定的。
“如同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世界上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这句话说明个体间存在差异。而这些差异累积多了,会产生质的变化。
沈妄早就察觉到郁迟看待世界的视角和常人不一样。对方眼中的世界大概是黑白交织,善恶共存,直指最本质的东西。投射到画中,则成了大片大片暗红诡谲的美感。
但他没想过,这种能力运用到诡异游戏上,让郁迟成了天生的诡异语言大师。
沈妄黑色的眼睛亮起灼灼火焰,心里已经列好“学习-理解-超越”的计划表,一句不过脑子的话脱口而出。
“迟迟啊,你这画,丟得太是时候了!”
郁迟直接黑了脸。锋利艳丽的眉眼如刀子一样,直直朝某人戳过去。
这个朋友不能要了,鲨掉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