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为人 第15章 第十五章

果然，大笨马就是大笨马，再看到的时候居然傻傻的在路边啃草，一路玩玩闹闹的我们居然没赶上投栈，唯有露宿在山脚，我懒懒靠着马肚子，而合欢则躺卧在我的怀间，双目微阖。

满天繁星璀粲，闪闪点点，是我这一世所见过的最亮最美的夜空，远远的，狼嚎声隐隐约约，时断时续。

“无水，它们在喊什么？”

恩？我一怔，看向他，重复道：“喊什么？”

他微微一笑，轻轻道：“那些狼，它们在说些什么？”

“你知道我能听懂它们说什么？” 深吸口气吐出，放松蓦地紧绷起的肩膀，我敛眸抬手抚上他的脸，自言自语道：“是啊，吱吱，还有鸦群，你，是知道的。”

“无水。”见状，合欢敛笑正容，反手按上我的手，紧紧握着，唤道。

一阵短暂的迷茫过后，我眨眨眼，冲他展颜一笑：“它们在召唤自己的同伴，过一会兴许就能见到它们了，是的，合欢，我，能听懂所有牲畜，飞禽走兽说的话，我。”

“没关系，没关系，无水，”他闭上双眸，依旧紧握着我的手，唇边含着温柔醉人的微笑，仿佛感知了我的心思般，喃喃道：“你不是妖怪，无水，我从没有，永远不会把你当成妖怪，相反，我喜欢看你躲在无人处和吱吱说话的样子，神情，一颦一笑，一喜一嗔，那时候，甚至还会有点小小的嫉妒，嫉妒吱吱，能被你呵护在怀，被你托在掌心，能让你诉说心声，所以当花狸儿来的时候，我好几回，想把它扔去做花狸儿的点心。”

“呵呵。”我静静聆听，只听到这，亦忍俊不禁的眯起眼，脑海中顿时浮现起当年花狸儿被吱吱追的满院跑的欢乐场景。

“可想不到，那也是笨猫一只，遇上吱吱，每每都闹腾的得靠护院来搭救，无水，就是在那个时候，让我明白了个道理，有时候看似弱小的一方，往往更强大，所以如今想来，我还真要谢谢吱吱，……”

听着听着，不知不觉，我的意识有些模糊起来，而他的声音渐渐的，渐渐的隐去。

“无水，无水。”

是谁，谁在叫我，合欢，是你么，岂料手一甩落了个空，一个激灵我乍醒了过来，借着半隐的月色，正见合欢已起身，朝左手边的一棵大树慢慢踱去。

天色未明，他要做什么去，我悄悄站起，尾随在他身后。

等等，会不会他要去小解呢，哎呀，无水，你个色女，果然，下一刻，他猛的在树下停下脚步，我忙背过身捂住了眼，就在这时，忽然一个陌生中透着熟悉的嗓音飘入耳际：“少主，苍凛专程来接少主回雍都。”

缓缓转过身，我突觉眼前一片亮堂，亮光处那唤合欢做少主的男子，正眼神不善，冷冷的注视着我。

这人，我在哪见过，这声音，还有这眼神，我无意识的往后一退，突然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嗓音，在我耳边沉沉响起：“别怕，他看不见你。”

闻声我一扭头，但见平地里冒出个地府判官，与我并肩而立。

见我目露惊色，他强扯出一个极是难看的笑容，尴尬的招呼道：“咳咳，又见面了啊，无水。”

骇的往一旁跳开，离他二丈远，我指着他的鼻子，气急败坏的斥道：“你，你，你怎么又来了，死判官。难道？”

说完，我忙望去，果然不出所料，不远处那头，“我”仍靠在一起一伏的马肚上熟的正酣，再转头看了看这边，合欢背着手，还在与那叫苍凛的男子在言语着什么。

他们是人，看不见我，而我，是魂，却看得见他们，顿时，我欲哭无泪，无奈道：“我说，你把我的魂勾出来做什么，是你自己说的，我阳寿未尽，敢情莫不是你又反悔了。”

“咳，咳。”他又清了清嗓子道，一对铜铃大牛眼转了几转：“本君此番找你，有要事相商。”

深吸口气，双手抱于胸前，我紧咬牙关，按捺着焦躁不安的心绪，听他说下文。

判官一楞，一丝惊惑瞬闪而逝，继之恢复了以往的倨傲之态，道：“想不到几日没见，你的脾气见收啊，难得难得。”

“哼。”

“呃。”他顿了顿，便如竹筒倒豆般稀哩哗啦向我倒来：“本君既然应了你会让你活的长长久久，就定不会食言，但前两日，本君整理生死薄，无意当中发现当初帮你改命的时候，错记了一笔，本想改回，不料那日喝了阎君送来的佳酿，神醉之下，错上加错。”

他每说一字，就让我全身的血气，一会好似海啸山崩，一会又似江河倒涌，从每一处筋骨，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冲出，我惨笑着无声道：“错上加错，错成什么样了？”

他面无愧意，侃侃道：“难道你没察觉么，你的这副躯壳，已如风中残烛，随时将熄？”

手缓缓抚上心口，我上涌的血气转瞬间泯灭于无形，难以置信的和他对视了好一会，终暴起发难，吼道：“你，绝对是故意的！！！”

绝对，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世上哪有我这么倒霉的人，被勾错一次魂不算，连命也能被这糊涂判官改错。这不禁让我怀疑起，在畜牲道轮回十五世，是不是也是他干的“好”事。

自知理亏，判官仍镇定泰然的辩解道：“你要相信，本君素来公私分明，又怎会故意为之，此番找你，正是想做补救，你放心，本君已经想到了法子，一定会让你再活上好多好多年。”

“哼，还好多好多年，上回你也这么说，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又是一愣，判官肃容道：“你当真不再信我？”

“信你的话，我就是那头大笨马。”我气鼓鼓回道。

突然，眼前一暗，便见判官大剌剌闪身挡在了我面前，脸色不复见适才的和悦，冷冷道：“罢了，今日就先说到这，而且你马上就会知本君说的是真是假，到时，本君自会再来找你，将法子告诉你。好了，现在，回去！”

说完，随着他手一挥，我只及发出一声惊叫，身子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后飞速地狂退而去。

信，不信，信，不信，托着腮，我认真的拨着碗里的花生米，直到一只手横伸了过来，温柔的抬起我耷拉着的脑袋，方阻止了我停下了不知从何开始的无聊举动。

呆呆望向手的主人，我吸吸有些发痒的鼻子，茫然的问道：“怎么了？”

剑眉微蹙，合欢欲言又止，不易察觉的轻叹了口气，索性夹送了一筷子菜到我嘴边，道：“张嘴。”

乖乖的张开嘴，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判官的那通狗屁话，心中骤生莫名的惧意，猛拉住他的手臂，急切的大声说道：“合欢，你答应我，我们两人从今往后再也不分开好么？”

生死离合，本不过是天道循环，缘分使然，但为什么，此刻我会如此害怕，怕的连我的心，我的手都在止不住的发抖。

微蹙的眉皱的越发紧了，蓦的全舒展了开去，一种发自心底的笑意浮上他无比俊美的脸庞，刹那间光华尽绽，眩惑了世间万物，他重重的点了点头，柔声道：“好，永远，也不分开，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

他话音刚落，只听原本安静的大堂中霎时响起了一片笑声和恭贺声：“哈哈哈，恭喜两位好事将近。”

“恭喜恭喜。”

四座的客人，纷纷起身面向我们，或不住拱手，或含笑点头，或朗声道贺。

但惟有独靠坐在墙角一桌的一人，微抬了抬斗笠，射来如箭冰寒的目光，仿佛恨不能在我身上戳出两大洞来。

是他，自天亮起就一路在后暗随着我们的苍凛。

还有，这些人道的是哪门子的贺，我尚迷糊间，合欢蘧然已站起身，抱拳朗声道：“多谢，今日大家的这顿饭钱就由在下相请，答谢诸位。”

“哈哈哈，多谢公子。”

“祝你和小娘子早日得成佳偶。”

在越发响亮的笑声中，噌，苍凛终耐不住，大步踱到桌前，压低了嗓音与合欢道：“少主，请与我一谈。”

合欢一怔，笑意顿时凝在嘴角，看着他思衬了会，转而对我道：“无水，我去去就回，你记得把桌上的菜都吃完。”

嘱咐完，便长袖一甩，两人一前一后就向堂后走去。

可任是这满桌色泽鲜翠的佳肴，扑鼻的香味，也完全遏止不住此刻我一探究竟的冲动，前思后想，终究还是强大的冲动胜过了食欲。

背墙而靠，这两人的嗓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被我尽收耳底。

“少主，你莫不是真要娶这样一个女子为妻，只怕她连白家的后门都迈不进去？”

娶~~妻？娶~~谁？我么！

我吃惊的点着自己的鼻子，顿时恍然大悟，与此同时，却有一种说不出，但甜滋滋的感觉，于心的深处蔓延开来。

“白家，哼！”只听合欢淡淡的不屑道：“苍叔，漫不说她要不要迈，而是那白家的大门根本就配不上无水。”

答的好，我暗赞道，什么破大门，稀罕的，用八抬大轿抬我也不进，等等，一挺胸，我刺溜绕过了这碍事的墙。

“无水。”对我的突然出现，合欢只惊唤了声，即刻就恢复了平静。

苍凛则不然，虎目圆睁，喝道：“你？！”

我坦然而视着他道：“因为我很想知道你们俩在说些什么，但又不想躲在后面偷听，免得被你瞧不起，所以，我决定堂堂正正的站出来，当面听。”

“你说什么？” 浓黑的长眉一挑，他看起来气不打一处出似的，急喘着，胸前起伏不定，恶狠狠的瞪着我。

我叉着腰，毫不避让的直迎向他的目光，而合欢则看着，略微咳了咳，掩饰他那按捺不住的笑意。

“想笑就笑。”我豪气的冲他挥挥手。

合欢走了过来，一垂首，轻揽住我的肩，我回应的一抬头，瞬间，一抹温热从我额心飞掠过，快的让我几乎以为是错觉。

“堂堂正正的站出来当面听，哈哈哈，无水，哈哈哈。”他的笑声肆意飞扬，笑落片片红叶，伴着冬日暧阳在他脸上映出温柔与宠溺的流光飞舞。

“有什么好笑的？”我撇撇嘴，脸颊却是倏地热了。

眸光一闪，苍凛的视线紧锁着合欢，眼中流露出几许诧异与震撼，待看我们停了笑闹，没再多言，只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扔了句道：“姑娘你说这话，脸皮当真比城墙还厚。”

这就叫脸皮厚了，大叔，你也太少见多怪了。

可不，当我收拾了客房的被褥，吃力的夹抱着才走到合欢房间的门前，就被他长臂一展，又给挡在了外头：“你这是做什么？”

我歪着头，回道：“干啥？喏，抱被子过来和合欢一起睡啊。”

一听，拧眉成结，苍凛语甚不屑道：“姑娘你难道不知羞字是怎么写的吗？”

羞？装作苦思片刻，我理直气壮回道：“不知道，我要知道这字怎么写的很重要吗？”

“你！”他被呛了记，仍是不让，索性挑明了讲道：“姑娘，请回吧，你不能和我家少主睡一间屋子。”

这下换我驳问道：“为什么不能一起睡？我和合欢以前不但睡一间屋子，还睡在一张床上，”想了想，又补上了句：“嗯，一起睡了有好多年。”

清癯黝黑的脸庞微微涨红，深沉的湛眸迸射出锐利的光芒，他左闪右晃和我对峙，闹的我抱着被褥又累又急，直问道：“你不让我进去，是不是你想和他一起睡？”

任我怎么说，怎么恼，他反复就只有一句：“总之你请回自己房吧，我是绝不会让你进去的。”

好，就冲你不让进，本姑娘今日还非进不可呢，我气鼓鼓的把被子往他怀里一送一塞道：“那这被子给你了。”

趁他一晃神，我一乐，用尽全力把他往旁一推，迅速窜了进房，待门一阖，就随手拉上了门栓，将他关在了外头。

吐了口气，我一抹额头的汗，一扭头，就见合欢青丝披肩，松松披了件宽大的浅灰外袍，半敞着露出内里银白色的丝衣，慵懒的坐在了床榻边，十指交握，食指交叠抵着下巴，俊美无俦的脸上挂着说不出魅惑的坏笑。

咕咚，我困难的咽了咽口水，心扑通扑通狂跳不止，低首垂眉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反手轻拍了拍门，欲哭无泪的小声唤道：“喂，门口的大叔，你，你还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