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口中问安,冒着精光的小眼却飞快地偷看了如霜一眼。
只一眼,便叫他倒抽口气:凌大爷真是好福气!
收起方才进来时揣着的那点小心思,六子敛了身上痞气,规规矩矩地站在堂中。
如霜叫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弄得一愣,眨眨眼睛看向凌川。
六子鬼灵精怪的心思哪里逃的过凌川的眼,不过瞧他已比平时多有收敛,便向如霜解释到:“这是郑大哥手下的兄弟六子,身上有些功夫脑子也活,让他在这儿几日,你安心便是。”
如霜听在耳中,心里又添一层愧意,腼腆地向他们致谢:“又给你们添麻烦啦。”
凌川知她心思,刚要出言安慰,
旁边规矩了没一会的六子就腆着脸接过话:“姑娘怎得如此客气,我家大哥跟凌大爷是什么交情,凌大爷能叫我来伺候姑娘,那是看的起我,别的兄弟眼红还眼红不来呢。况且赌坊里日日嘈杂的很,哪里比得上姑娘这里清净,别说在府上待个十日八日,就是十年八载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六子一副伶牙俐齿,只把如霜绕地目瞪口呆,她磕磕巴巴地开口:“那...那谢谢六大哥了。”
她这一声大哥,把六子听得大腿一颤,忙止住自己的滔滔不绝,偷偷撇了眼凌川,见凌川神色不善,六子缩了缩脖子:姑奶奶啊,凌大爷还在这坐着,您这么喊不是毁我呢吗!
觑着凌川身上的寒意,六子忙佯装挠脸,隔开凌川骇人的眼神,边朝如霜使眼色边说:“这可使不得,姑娘叫我六子就行。”
如霜看他挤眉弄眼的,还当他哪里不适,关切的问了句:“你是眼睛不舒服吗?”
半天没说话的凌川绷起薄唇,一双黑眸盯着六子不放,六子被盯得后背发麻,
他在心中哀嚎:小姑奶奶啊!您可饶了我吧!
六子觉得再待下去,十年阳寿都不够折的,赶紧说道:“没...没不舒服,我好着呢!我这就院里候着,有事您吩咐就是。”
三十六计,跑就对了,回完话六子呲溜一下就没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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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七八天过去,凌川只匆匆回过一趟。草长莺飞间,今日已是四月的最后一天。
鸟语花香的好日子里,做累了针线的如霜走到院子里瞧瞧花草放松眼睛。
家中最近多出来一人做活,花草也打发的越发齐整。
其实刚开始对着六子,如霜也有些不适,暗中观察一两天后,她发现六子这人虽圆滑痞气,却极懂得进退有度,连正房都不轻易踏入。再加上是凌川叫来的人,如霜便对他相宜起来。
可是对着突然冒出来的六子,张婶儿就没这么释然了。
可怜的张婶儿只当是主人家嫌弃自己年龄大了,找来新人要把她辞掉。
头两日她更是埋头干活,不理六子,
可六子什么人啊,嘴甜心细会来事儿,不过几日就把张婶儿拿下,日日将她哄得老鹿乱撞。
昨日六子帮张婶儿洗菜时,还直夸花楼里的姐儿也比不上她老人家年轻时半分,把张婶子羞臊的抓着菜叶子追的他满院子打,直嚷嚷着以后再不睬他。
坐在窗前做针线的如霜看着他们这一幕,只捂着肚子笑趴在塌上...
还说不理他呢,这不今日一早两人又一起上街买菜去了,想到此处如霜莞尔。
她独自在家,见日头有些大,便走到廊下给凌川送回来的几株牡丹浇水。
如霜细细地往一株叫‘二乔’的名品上洒水,这‘二乔’一朵花上能开出白和红两种颜色的花瓣,颇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俏丽之感。
看着两色花瓣如此亲密,如霜回想方才六子挎着刘婶儿出去买菜的情形,忍不住咬唇轻笑了起来:刘婶儿要是晚生个几十年就好了...
将‘二乔’浇好,如霜看旁边那株‘御衣黄’花茎有些微歪,便想将它正一正。
哪着知花茎背面藏着一颗老刺,正好扎入她的指腹。
“嘶”如霜疼的吸了口气,收回的粉嫩手指已渗出血珠,她忙将手放入水中。
暗红的血珠在水中稀释,幻化成无数缠绕的血丝...
不知为何,如霜突然心头狂跳不已...
门锁响动,张婶儿挎着菜篮子神色慌张地进了院子,跟在她身后的六子也一改往日嬉笑之色,神情严正地将门从内插好。
六子转身同张婶儿说:“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六神无主的张婶急忙点头,提着篮子钻进灶房。
六子快步走到上房门前,隔着帘子问了声:“姑娘,您歇着没?”
坐在塌上缓着神的如霜,听见六子叫她便长叹了一口气:“进来吧。”
六子撩帘站在门口:“姑娘,我得去找趟凌大爷。”
脸色发白的如霜端坐在塌上,一字一句的说道:“出了什么事?”
六子恐惊着她,便斟酌开口:“胡同口有两人看着不妥...”
如霜搁在膝上的手握紧帕子,朗声道:“说仔细些!”
温柔娴静的如霜身上骤然升起的贵女气势,让六子低了头:“今日上街我跟张婶被一人跟踪,回来时胡同口也有—人鬼鬼祟祟地盯着这院。”
如霜问:“这二人什么衣着打扮?”
六子挠挠头,“衣着打扮我倒是没注意。”
如霜身子一晃......说好的心细如发头脑灵活洞若观火呢?!
“不过其中有一人我倒是认识...”六子看着“摇摇欲坠”的如霜,不知道还要不要说下去...
“是谁?”生平第头次,如霜想上去揪人的脖领子,你倒是说呀...
见如霜腰背绷直,六子才接着说:“那人是慕国公府九公子的长随,慕九前两年长出入咱们赌坊,我记得他这小厮。”
如霜瞳孔微缩,该来的终于来了!
“咚!咚!”
听到慕九的人找到这儿来的瞬间,如霜的心不再张皇无措,反而如战鼓般有力地跳动起来。
从来两军对垒,未开战前看着数倍于自己的敌军,弱小一方的兵士总是胆怯畏缩,可当战鼓擂动的那刻,面对着杀气腾腾的敌军,再胆小的士兵也会变得无所畏惧!
因为他们知道,进一步,自己便能拼个一线生机,而退一步,自已连同身后的父母妻儿就会被屠戮殆尽。
此刻如霜的战鼓已经擂响,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凌川,这次她绝不能再退!
“姑娘,我看他们来者不善,我还是去报给凌大爷咱们好早做准备。”六子看如霜神色不明,开口说道。
如霜思索良久后,缓缓从塌上站起,眼中闪着异样的亮光看着他:“六子,你过来...”
六子:......!
两刻后,一头大汗的六子开门冲上街去,在门口盯梢的小厮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跑进人群不见了。
“福平哥,怎么办?”慕九的另一个小厮看消失不见的六子,转头问福平。
福平抬手给他个爆栗:“九爷让咱们盯的是那院里的姑娘,一个下人你管他作甚。”
小厮委屈:“不是你让我跟着院里出入的人吗...”
“行了行了,别发牢骚了。”福平不错眼的盯着胡同里那扇深棕的大门,恨不得能长出千里眼顺风耳,好让他弄清楚十六姑娘到底在不在此处。
二人又守了一个时辰,小厮捣捣福平:“哥,我饿了。”
“啧,你怎么那么多...”福平瞧见方才跑出去那人赶了一辆马车回来,忙捂上小厮的嘴,躲进暗处。
六子将马车赶到门前,拍门入院,进院后没一盏茶的功夫,他和张婶便一趟一趟的往马车上搬东西,大包袱,小包袱塞了一车,车后更是捆着大大小小的行李。
归置妥当后,头戴帷帽遮面,身着碧青色织锦襦裙的如霜绕着马车检视了一番,最后在张婶儿的搀扶下坐进了马车。
六子赶着马车出了胡同,不急不缓地朝外城走去。
福平在暗处瞧得真切,那一袭碧青衣裙的小娘子身形窈窕,可不正是十六姑娘吗。
他拉过小厮,二人不远不近地跟在马车后面。
约摸走了两刻钟,六子将车停在一间糕点铺子前,进去提出来好大一盒点心。
福平给小厮一使眼色,小厮点头钻进铺子里,不一会儿他就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哥,我打听了,掌柜的说那男的要出远门,买的糕点在路上用...哥,咱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回去报信。”
“报你个鬼啊报!等你回来,他们早就走没影儿啦!”福平黑着脸骂到,“再等等,看他们到底往哪去。”
马车一路不停,眼见着要走到外城,福平心中焦急起来,可这时六子扯住缰绳,将车停在了一家酒楼门前。
车上女眷也下了车,三人走进酒楼用饭。
福平一看机会来了,推着小厮:“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九爷报信!”
小厮扭头就跑,福平在后面喊他:“你就跑着回去啊!你倒是叫辆车快着点啊!”
“哦哦!”小厮忙答应着,出了大价钱雇了辆马车,朝国公府疾驰而去。
福平盯着人来人往的酒楼,眼都不敢眨一下。
大半个时辰过去,国公府迟迟不见来人,他正急的如火锅上的蚂蚁般原地转圈,方才进去用饭的三人却出了酒楼。
福平看着一袭碧衣的姑娘上了马车,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正想着要不要再跟上去时,身后有人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
福平被吓的一激灵,回头一瞧,差点激动地跪倒在地:“九爷,您可算来啦。!”
他指着就要离去的马车,高声喊到:“十六姑娘就在那辆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