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墨大出意外,楞在当地,看着暮雪蹲在地上痛苦的样子,忽觉心口一阵绞痛,当的一声,酒杯落地,跌得粉碎。也不由得捂住胸口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细细地喘息。
暮雪蹲着哭了好一会儿,胸中那股郁郁之意才慢慢消散,慢慢扶着椅子站起身来,一边抽噎着一边坐到浅墨对面。想要开口解释,但突然的情绪失控十分的莫名其妙,就连自己也摸不清头脑,好半天才嗫嚅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么失礼。可能...是我的错,没先将来意解释清楚,令公子误会了,请公子千万不要见怪。”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我有个合作的生意伙伴,因她帮我在生意上多方奔走,我曾赠予她一些谢仪,或者是谢仪有些重,她总想着回报我一些,得知我身边无人侍候,便自作主张代付茶资,将我带来此地消遣。我...难却盛情,不欲令她难堪,但绝没有轻视公子的意思。如果...公子方便,叨扰您一杯清茶,闲坐片刻,便已是极好。若公子不便...那...公子就将我独自留在厅中便是,只求赐下几本书籍,只待入夜...我...便会自行离去。”说罢她微微偏头,却自始至终,不敢再看浅墨一眼。
浅墨沉默不语,却站起身来走向门外,听到脚步声音渐渐远去,暮雪抚着胸口大大地出了一口气,心口仍是有些酸楚难当,完全的不明所以。纳闷的掸了掸被涕泪弄湿了的袍服,紧紧地蹙着眉在室中缓缓踱步,刚刚那种胸口的痛感给她一种十分熟悉的错觉,就好像曾是千百次的经受过。那白衣男子也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一与他目光相对,胸口便有淤堵般的痛觉,真是相当奇妙的体验。早先也曾听闻这个时代的伶人通晓媚术,难道这就是?可是如果那男子对她使用媚术的话,难道自己不是应该觉得血脉偾张,荡气回肠吗?却为什么会有如此哀伤的感觉?似乎是...眼见着自己的灵魂被剥离,只觉得痛楚难言。如果媚术是这个效果的话,那这整座阑珊楼,还能有客人吗?
正思量间,闻听脚步声音,那白衣男子又复回转,手中捧着一个铜盆,胳膊上还搭着一件衣衫,他走进厅中,将铜盆置于架上,将里面的一方雪白的帕子绞干,执着走近暮雪,柔和的道:“客人擦擦脸吧!”暮雪忙微躬身体谢过接了,偏过身子净了面。
这当儿童子进来清扫了地上的酒杯碎片,还更换了新杯子。耳边又听到轻柔的声音:“衣衫怕是湿了,换件新的好吗?”暮雪一怔,这才想到这种风月场所,怕是将衣衫脏污的几率还是蛮大的,一定有备好的干净衣衫随时给客人更换。唯唯诺诺的接过,转到屏风后更换了出来,心境已经平稳好多。微笑道:“今日竟是如此狼狈,让公子见笑了。”
浅墨轻笑:“来来往往的客人,失态狼狈的就多了去了,浅墨早已见怪不怪。此番却是好奇,是什么让客人如此伤感?可是浅墨令您想起了什么事?或者什么人?”
暮雪苦笑:“正是呢!适才我也在琢磨,若是见到公子的人都会伤心,那玥老板的生意应该早就做不下去了。”
浅墨掩嘴浅笑,声音极为魅惑。走进一步执壶斟酒,正欲递到暮雪面前,暮雪已经急急地退后一步,叹了一口气道:“公子请千万不要客气,其实...也不必勉强自己屈就陪酒。平日公子如何消遣,只管自便就是,我...只略在此坐坐,不会打扰公子的。”
浅墨轻叹一声:“客人还真是特别,难道真打算就在此枯坐等天黑不成?”
暮雪也闷闷地坐在桌旁,支额叹道:“如果公子不将我当做要应付的客人,能平头论交,不讨好,不鄙视,或者我们聊聊说说,你也能得到些乐趣。”
浅墨收起笑容,偏着头问道:“您耗费重金来此消遣,为何要令浅墨得到乐趣?”
暮雪低声道:“这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啊!唯有双赢的关系才能持久,也唯有双方都觉得快乐的相处才能得到真正的愉悦。”
浅墨俊秀的眉尖轻蹙:“这法则浅墨却从未听闻,各取所需倒是真的,客人花费了银两,我们自然会尽力服侍令客人满意。”
暮雪叹道:“你的快乐是装出来的,客人得到的就只有身体上的快乐,精神上是感觉不到愉悦的。”
浅墨轻笑:“不过是露水姻缘,难道还要把心交出去不成?不说我们,就算是客人,也不会肯啊!”
暮雪深吸一口气:“我是个很贪婪的人,一向宁缺毋滥,与人虚与委蛇的话,我宁愿不要,最多各自安好。这个世界好玩的物事那么多,可学的技艺如山如海,何必浪费时间在虚情假意上?”
浅墨沉默,暮雪自知失言,忙站起身来深施一礼:“对不起...我知道伶人皆有不得已的苦衷,也知道这世上真情已经没落。是我思虑不周,自说自话了。”
浅墨淡淡道:“能够自由选择相交的对象,对很多人都是奢求,即便是王公贵胄,倾城之富,也未必能够做到。国君也会有与邻国不得已虚与委蛇的时候,相国宰府也有应付同僚虚情假意的必要。何况我等星斗小民?不过是求存罢了,难道我对客人说我已无意周旋于欢场,客人就会出手解救不成?”
暮雪闻言很惭愧,对浅墨连连道歉,想了想道:“若是公子真的无意于欢场,说不定我也能尽些绵薄之力,助您脱离。”
浅墨的唇边现出一缕讥嘲:“这悠悠天下苍生,以您一人之力,又能救得了几人?就算是庙中供奉的菩萨,也只能看着而已。”
暮雪重重的叹气:“我不会救无缘之人,也不会救不向我求救之人,更不会救我力有不逮之人。天道极为玄妙,放眼大千世界,没有一件多余之事,没有一个多余之人,更没有一招废棋。公子既与我有缘,那就是我分内之事,你若是吩咐下来,我就会努力去做。”
浅墨绝丽的脸上讥嘲之意更甚,却腻声笑道:“那就却之不恭了,静待客人前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