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的时候,楼寻发现自己断掉的骨头重新长好了。
他从三百七二层被人用重力阵压着摔成肉泥,粉身碎骨的痛苦迄今仍停留在他神经末梢,刺痛着他每一寸骨肉。楼寻听着自己体内肉芽飞速生长的声音,躺在手术台上抬起眼,冷汗粘连着长睫,模糊并遮挡着他视线。
却仍然被头顶苍白的炽灯晃了一下。
光晕如同冬日苍冷的太阳,在他眸中不断放大缩小,直到视野被烧出一个黑点,楼寻视野才对焦成功。
他看向周围,数不尽的管子插在他身上帮助他维持生命,精密的仪器正诚实地将医疗数据传达至顶侧全息蓝屏。
楼寻在悬浮的屏幕里看见了自己的信息。
【阶级:半仙】
【灵根:中等】
【医疗状态:
浑身粉碎性骨裂——已进行自我修复
灵脉过度损伤——已进行灵力输液
……】
楼寻眯起眼,对着“自我修复”四个字怔然两秒,昏迷前的记忆才海潮般涌来。
他被人从几百米的高空压着砸下来,确实是死了,而且死得异常凄惨,但身体却自己把自己拼了起来,以生死时速强行修复他坠亡的生命,将他硬生生从阎王爷手下抢回来。
之后他就陷入重伤昏迷,又因疼痛而半梦半醒,第一次惊醒看见清道夫机器人把他的身体拖上清理车,第二次惊醒恍觉自己貌似在人声喧嚷的黑市,第三次醒来就到了这个地方。
那么,这是哪?
楼寻动了动身子,尝试从周遭环境里找出信息,但一动就扯住医疗管,智能机械立刻伸出机械手臂按住了他的四肢。
“……”
楼寻只好保持躺尸姿势,闭上眼思考另一个问题。
他为什么会复活?
半仙群体虽能借助身体里的灵根灵脉调动天地灵力,在霓虹繁华的科技时代越过凡人掌权凡间,但这能力并非让半仙不死不灭,只是赋予他们比凡人稍长的寿命与施展术法的权柄。
身体自主修复,楼寻从未有过这样的能力。
他也不是什么专攻医术的医疗半仙,只学过一些基础的治疗阵法,没道理在那样的死况下还能被强行救活。
简直像什么人藏在他身体里的神迹。
脑海中刚冒出这个想法,一声“滴”音传入他还泛着沙沙嘈声的耳畔——有人来了。
楼寻猜想是黑市的买家,但他被机械控制着,转不了头,只能听见脚步声一轻一重迅速砸近,很奇怪的步频,像什么人在搬动巨型机械,轻放了左端,见到机械落地,就重重砸下右端。
什么人能发出这种声音?
楼寻眼瞳转过去,一个浑身上下包裹着机械骨骼的人撞入他视野。
闪亮的炽光在钢质骨骼上拉出众多雪一般的光弧,楼寻甚至能从中看见自己的脸。
月银的长发散如枯草,苍白的脸庞瘦削粗糙,五官盖在杂乱的额发中,唯有一双眼瞳漆黑点红,色泽亮得惊人。
红色。楼寻注意到了自己瞳色的变化——他原本是黑瞳。
“你……”他跟来人对上视线,楼寻倏然一愣。
那是一张分外可怖的脸,五官都被挤压在一起,歪瓜裂枣,丑陋至极。在浑身机械骨骼的对比下几乎像是被从人身上拧下来,强行接上去的,违和感极强。
“你醒了?”那人惊喜道。
楼寻呼吸在管道凝出水雾,眯起眼扫过他全身,没说话。
这是个凡人,还是个义体人。
凡人位于半仙统治之下,经常受到压迫和威胁,为了保护自己就发明出了义体,以机械改造的肢体替换自己的原生肢体,从而提高自己的生存能力。一般的凡人都会对自己身体进行部分改造,楼寻原本对义体人见怪不怪。
但没有一个凡人义体化会有这么高。
从头到脚,除了脸几乎没有自己原生的部分,整个人被机械骨骼填成一座山,但凡装配军火武器,这就是一座无往不利的战争塔台。
楼寻放沉了呼吸。
也许是察觉楼寻的警惕,义体人脸色一变,收回落在他脸上的目光,连忙往后退了几步,“你、你别害怕,我没有恶意,我是来救你的。对,我是来救你的!”
“……”楼寻依旧没说话。
于是义体人更加手足无措,“这里是徐氏地宫,你还记得吧?徐氏从黑市把你买回来,这里是徐氏地宫里的监.禁室。我来这里是打算……”
“你是谁?”
干涩嘶哑的声音打断他。
义体人复杂的目光又回到楼寻脸上,仿佛在透过他看着谁,“徐生。我叫徐生,万象徐氏的少爷。”
世家子,只有世家才能以地名和姓氏组合称呼。
但世家的少爷怎么会是凡人?
“为何救我?”楼寻挣了挣锁住四肢的机械臂,声音被闷在气罩里,像轻飘的雾。
义体人沉默一会,“徐氏救你是为了让你替嫁徐氏小姐……这件事我不能细说,替嫁催得很急,婚仪就在今夜午时,连仪队都到位了,如果你现在不跟我走,你必定会死。”
“……”楼寻扫了眼医疗机械上的摄像头,望向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波动,“我问你为何救我。”
义体人急了,“救人难道还需要理——”
“半仙何必因警惕浪费时间。”清润优雅的音色打断徐生,话音落下的瞬间,按住楼寻四肢机械臂全部收回,他循声望去,罗裙短褥、乌发秀目的女子出现在楼寻眼前。
他扫过女子眉眼,恍然明白了这个义体人的眼神为什么一直黏在他脸上。
眼前人跟他长得极为相像,说是血亲也不为过。
“你就是徐家小姐。”
“是,徐氏嫣然,”徐氏小姐朝他欠身,“在此先替徐氏向半仙致歉。”
楼寻虚弱起身,缓了一会,才拔掉身上插满的治疗管,抬眼看过身前两人。
一男一女,隔得不远不近,出现的莫名其妙,说的话也痴人说梦。
楼寻对自己昏迷多久心里有数,至今为止不过两天,这么短的时间,徐氏不仅从黑市找到了他、治疗他,还在午时准备好了嫁娶仪队,说明另一方催得极紧,而且徐氏不敢违抗。
哪家结亲会如此仓促,与其说催婚,不如喊催命。
既是催命,先不说他能不能逃走,但只要他逃了,徐氏小姐就必死无疑。
他怎么相信眼前人能帮他?还是两个姓徐的。
“我明白半仙顾虑。”
楼寻开口之前,徐氏小姐先往前走了一步,她跟楼寻对上视线,楼寻从来不知道这副长相原来还能有这种表情,温柔大气,却像张假皮。
“但半仙,您不走就是必死无疑。”
徐嫣然只说了这么一句。
楼寻和她对视须臾,勾起嘴角。
“行。你想怎么做?”
*
水滴落在楼寻眼睫上。
他仰起头,看见漆黑天空降下无数银白细丝。
淅淅沥沥的小雨润湿楼寻额发,他垂眸,义体人正蜷缩在地上痛苦颤抖。电流在义体人被碾碎的义肢处不断炸响,于细雨中冒出丝丝黑烟。
楼寻还闻到了肉味。
“你不能去……”义体人奄奄一息,用尽全力抓住了楼寻衣角。
破败街道中,暗红的霓虹灯笼投下脏污的光,落到楼寻银白长发上。
他盯着义体人痛苦的神情,许久,才面无表情低声说:“……就知道。”
“跑……”义体人一张口,血便涔涔流出,“快跑……”
楼寻眼中血红无声泛开,原本墨色的瞳孔显出几分邪气。他扫了一眼抓着自己的义肢,缓缓弯腰贴近义体人。
义体人依旧在重复,“跑……”
“出逃不到半柱香你就成了这个样子,跑什么,”楼寻轻声打断,“想活的话就闭嘴。”
义体人艰难地喘着气,“什么……”
楼寻看向他冒着烟的义肢。
即便苍白瘦削,他依然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眼型纤薄,清冷无双。
垂着眼时尤甚。
下一瞬,义体人的惨叫划破天际!
他原本抓着楼寻衣角的义肢被完整切下,肩膀部分血流如注!
楼寻手背灵光散去,血液顺着指尖滴落,他最后看了一眼晕过去的义体人,冷然提着衣角转身。
“这人死了会如何?”
楼寻抬头,不远处正站着一行迎亲队——正是徐氏的嫁娶仪队。
满目鲜红中,一个黑衣人从队伍里走出来,他晃悠悠走到楼寻面前,给他递了张手帕,“那小人就免不了麻烦了。”
楼寻拿过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
他眼前红绸蔓延,十里红妆。
两米高的花轿立在队伍正中,苟延残喘的霓虹灯挂在花轿四角上闪烁,照亮轿前无数花红柳绿的纸人。
微弱的光透过纸人身体,映得它惨白惊悚的面孔上浮出一层暖光,显得两颊酡红的圆腮愈发诡异。
“半仙还是给小人留了几分余地,”黑衣人走到失去意识的义体人身前,“毕竟这人虽是个废物凡人,也还是徐氏少爷。要是死了,我不好交代。”
“你是个半仙,”楼寻将帕子随意丢在脚下,“也会怕杀了一个空有身份的凡人?”
传送阵从余光一闪而过,楼寻侧眸看去,义体人已经消失。
黑衣人踱步到他身侧,脸上一派和颜悦色,“半仙还是别多问了。”
说完,他朝花轿伸手,幽幽道:“半仙,咱们也拖得够久了,可别误了吉时,不然新郎那边更不好交代。”
楼寻闻言,银白发丝下双眸微弯。
他提起裙摆,踩梯登上花轿,“你说的对。”
花轿内光线昏暗,落座的一瞬间,电子锁就扣上了楼寻双腕。悬浮的电子锁上符咒环绕,楼寻蹙眉,用灵力挣了挣,锁扣立刻收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手腕勒断。
而他手背阵法也像信号不良,苟延残喘地闪了两下,便风中残烛般灭了。
楼寻索性靠在了轿椅上,“徐家对这门婚事真是诚意十足。”
“半仙多担待。”黑衣人的声音透过轿帘传来,“谁叫那边催的急呢,这也是为了半仙着想。”
“……为我着想,锁我灵力。”楼寻嘲讽说,“不知道的以为你们怕我反抗,铁了心想让我去死呢。”
“半仙说笑。”黑衣人语气依然热络,“徐家花了大力气救活您,总不至于不求回报。至于——”
“您的瞳色为何转红,我便不问了,还请楼半仙不要再做多余的事。”
最后一句,他压低了声音,对逃跑的警告不言而喻。
楼寻面无表情,不予理睬。
对方也不需要楼寻的回应,该说的都说完后,掐尖了嗓子喊:“起轿——”
锣鼓声震天响,轿外的纸人摇摇晃晃地抬起花轿,走向前方,在破败的大街古楼上游荡。
很快鼓锣声轻了下去,雨却大了起来,在轿顶杂乱地敲出声响。
细雨浊风吹起楼寻的轿帘,楼寻侧眸看去,正与陪侍在轿外的纸人对视。
纸人墨水瞳孔污成一团,防水材质的纸身在雨中反射内部机械的微光,楼寻从它空洞的眼睛一扫而过,注意到了它的尖牙。
一个充场面的纸人,要这样又细又密的牙做什么?
他想着,余光忽而扫到那纸人的眼睛动了一下。
一声闷雷猛地在雨声中炸响。
陪侍纸人手上的红灯笼灭了。
凉风一阵一阵吹开楼寻的轿帘,每吹开一次,外头的红灯便要灭掉几盏,仿佛一群黑暗巨兽正缓缓包围他,准备将他吞噬。
恶寒如同毒蛇,顺着楼寻的脊柱爬至后颈。
花轿咿呀咿呀的行进声响和雨声一起落进楼寻耳朵,他瞳孔中血红越爬越开,目光只直勾勾地盯着陪侍纸人。
“啪。”
花轿四角的霓虹灯笼灭了一盏。
珠帘摇曳间,纸人温顺地低着头,尖牙藏在塑料皮肉里,侧脸在雨夜里只剩剪影。
“啪。”
又是两盏。
楼寻半个人掩藏在雨夜的阴沉中,猩红的眼底微光烁烁。
“啪。”
最后一盏熄灭。
细雨无声掀起楼寻花轿的珠帘——
他再次和纸人空洞的双眼对视了。
刹那间!
楼寻当机立断往轿门撞去!
只听嗙的一声!轿窗木屑顿时飞散,楼寻靠在轿角定睛一看,方才还温顺无比的纸人此时正张着血盆大口,卡在轿窗上,野兽扑食般疯狂咬向他!
手腕的电子锁越收越紧,楼寻灵脉滞涩,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明明是近乎绝境的处地,楼寻眼底却愈发亮,几乎嗜血。
饿虎扑食的纸人用手不断撑着自己往轿子里挤,嘴角咧到耳根,一张脸皮肉都被撕开,露着长满口腔的细密尖牙!
下一刻轿子猛然倾倒在地!楼寻循着破空的风声躲开了另一个从轿门朝他扑来的纸人!那纸人的尖牙错过他,眨眼就咬断了轿窗上纸人的头颅!
机械零件碎了楼寻一身,纸人残杀后,脑子朝后扭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弧度,墨水污浊的眼盯着他,满是垂涎。
闷雷声轰隆作响,楼寻却看不见乌云。
他目光从花轿里投出,看见外头不知何时,聚集了无数纸人,它们摩肩接踵挤在一起,在雨夜的昏暗里,全部幽幽地看他。
为什么呢。
楼寻抓住了一根落在手边的长窗木。
他还没见着新郎,徐家为什么想让他这个时候死呢。
“轰隆——”
猝的一声惊雷炸响!
几乎是同时,楼寻就把这根窗木猛地戳进了纸人的喉咙,从后颈直接穿出!
纸人内部系统立刻紊乱,楼寻没给系统调节的机会,下一秒发狠猛踹,将其一脚踹进纸人堆里!
外头的怪物才不管这是什么,二话不说翻涌起来,血盆大口咧到嘴角,将这具机械分尸!
惊雷震耳欲聋,白光倾倒间,楼寻爬出花轿,看见了无数朝他爬来的纸人。
然而他的目光最后却没落到纸人身上。
——他在雨中看到了一个人。
轿子行至鼓楼,那人就坐在鼓楼的明堂里,以手支颐,姿态闲适,像在观赏一场戏。
眉目在沉闷雨色中模糊不清。
察觉到楼寻目光,鼓楼里的人站起身,绛紫衣袍流光婉转,腰部银铃在茫茫雨声中叮当作响,清泠泠的音色。
纸人血盆大口几乎到了楼寻头顶,楼寻却放下了手中木刺。
天幕灰暗,雨丝绵密,楼寻站在废弃花轿上,一身衣袍褴褛得不成样子,露出里头脏白的里衣。
他脸和衣服一样白,脚下万千纸人如海潮涌动,明明分外狼狈,隔着雨幕同紫衣银铃的主人四目相对时,猩红的眼却亮得吓人。
“你们徐家……”那人看着楼寻笑了起来,“嫁新娘的方式,还挺别致。”
话音未落,天空平地惊雷!
紫色灵光从纸人包围的中心炸开,眨眼间所有纸人毁于一旦,身躯化作灰烬,被雨点打落,变成遍野的尸骸,留下一地焦黑的机械枯骨。
楼寻也被惊雷波及,他身影伶仃在枯骨之上,一双手血肉模糊。
手腕的悬浮电子锁苟延残喘亮了两下,便砸落在地。
鼓楼里的男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淡色油纸伞,撑入雨幕中。
灰烬成河,枯骨成山,男人踩着雨水来到楼寻身前,伞檐微抬,朝楼寻露出了全貌。
那是一张相当精致的脸,眉目桀骜舒朗,长发狼尾微卷,天然带一股明朗的异族少年气,像一弯紫色弦月。
“娘子受惊,”男人笑眼弯弯,声色如玉,“请。”
楼寻微微垂首,雨水混着血,沿他的下颚滴落。
他拢紧破烂不堪的衣服,踩着纸人头骨下了高轿,走到那人面前,仰头看他。
“你这红眼还挺好看的,”那人调笑,“本尊这岳丈也是不会做事,衣服破成这样,可如何拜堂呢。”
“……”手腕禁锢解除,楼寻感知到重新流淌的灵力,淡声说:“我并非徐家小姐。”
“自然。”那人牵过楼寻手,带着他走入鼓楼,“本尊又不瞎,还能分辨不出男女?”
“那魔尊……”楼寻扫了眼被牵住的手,“这是何意?”
被点出身份,对方笑意不减,依旧牵着楼寻走到古楼屋檐下,收伞指向明堂两个破烂的蒲团。
“你我夫妻,自是拜堂。”
“……”楼寻被濡湿的银发还滴着雨珠,闻言,略带嘲意地扫向机械尸山。
鼓楼破败的霓虹灯光笼在他眉眼,更添三分颜色。
“可你明明想我死。”楼寻低声道。
一声闷雷炸在二人耳边。
下一刻他手背灵光大亮,甩阵为刃就朝身侧人横劈而去!
那人转身躲开,叮当声一片。
他吃了一惊,指着楼寻喊:“娘子,你怎么恩将仇报呢?!”
又有阵盘毫不留情地朝他面盘切来,魔尊神色未变,眨眼间法阵就碎成一把流光!
他陪小孩玩闹似的,接了楼寻全力使出的两招,嘴上也没停。
“好吧好吧,”雨声和嘈杂的铃铛响混在一起,魔尊的声音却无比清晰,“本尊承认,一开始是没打算救你,欸你悠着点!”
楼寻不答,双手合势,眼中已然被猩红全部占满。
“可我最后明明改主意改得很及时。”魔尊抬脚凑近楼寻,下一瞬,炽烈的金光阵包围了他,把他禁锢在方寸之内,不得动弹。
魔尊左右瞧了眼,诚心实意问:“需要这么生气吗?都想困住我逃跑了。我下次不这样了,行吗……”
话音未落,无数锁链从金光阵中抽离出来,牢牢锁住他!灵力光芒照亮他半边脸颊,显得他眉目俊俏至极。
“何必如此小题大做。”魔尊叹了口气。
楼寻心下乍寒,眨眼间就强行压下自己胸腔里翻涌的杀意,毫不犹豫跑进雨幕,用尽所有灵力开传送阵!
只听轰隆一声惊雷!
一切都停止了。
近在咫尺的传送阵消散,身后锁链清脆碎裂声响在耳畔。
楼寻四肢僵滞,半步都挪不开,他看着面前无数断臂残肢,剧烈地喘着粗气,压下去的杀意在他胸口锥心刺骨蔓延。
他会死。
楼寻艰难维持着清明。
冷汗渗入淋湿的衣物,胆寒、杀意、还有不择手段的求生**从心底腾燃,灼烧着他所有的理智。
他瞳中最后一丝墨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混沌血红。
铃铛声随着某人闲适步伐走近,如同声声死亡宣告。
但想象中的并没有发生。
反而有人撑着伞,牵起他的手,拉着他拜向尸体,“一拜……”
“天地。”
雨水被隔开,楼寻理智混沌,被迫抬起头,眼前不断闪过记忆里的幻象,连眼前人的样子都看不清。
他只知道他们共同立在雨夜里,身侧遍地尸体,头顶霓虹脏污。
“你知道半仙在什么情况下眼睛会变红吗?”
悦耳声音被扭曲,落在楼寻耳中与耳鸣无异,他只迷迷蒙蒙地咬牙,垂着杀意翻滚的眼。
“一般是灵脉马上自爆、走火入魔的半仙,我看你也不远了。”
魔尊举着伞,凑近了些,“说起来,你有高堂吗?”
回应他的是楼寻理智濒临崩坏的挣扎。
“我猜也是。”魔尊自说自话,转而将手按在楼寻后脑上,和他额头相抵。
“那就掠过二拜了。”
听不清,杀意快要将楼寻淹没了。
断掉的手臂,满目的残肢,无能为力的不甘,一切的一切都挤压着他的神智,要将他带回不愿回想的过往。
眼前人的声音隔着万重山传进他耳畔。
“第三拜。”
他垂下的眼抬起。
却见魔尊低头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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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雨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