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中心商务区的顶楼有一只拱形的顶,落地窗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展示着街景,坐在这里可以欣赏到城市地标性建筑——那只巨大的圆球不断发射出纸醉金迷的光。
她记得,五年前这家店刚刚开张时,她总吵着闹着要和贺希成一同去,但那阴差阳错,直到最后分手也没机会。
餐饮以价格区分人流,所以这里人很少,寥寥几桌,贺希成一身黑衣,坐在面朝落地窗的中心,只有他一个人,看起来带点寂寞。
看着贺希成,晏南安觉得,有些东西是很难用逻辑解释,比如一个人的气质,一个人的感觉。
至少在五年前,贺希成并不是什么王子。
那时贺希成的家境并不好,单亲家庭,有一个生病的弟弟,用尽一切努力让自己的家庭摆脱贫困,但这样的重压只会摧残一个人,不会培养一个人,更不会重塑出这样高贵优雅的气质。
此时贺希成就这么坐在她的对面,举止得体,精通西式餐桌礼仪,好像他生来就是如此高高在上,晏南安不禁想,他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忍受了什么,才给自己戴上这层已经撕不下的虚假的面具?
贺希成抬眼看她。
晏南安立即收回目光,笑着落座,说:“其他人还没到吗?”
贺希成眼也不抬,淡淡地说:“没有其他人。”
“没有其他人?”晏南安微愣,难道不是作陪,是没有原因的就想请她吃饭么?
但她马上打消了自己这可笑的念头,开玩笑道:“那谢谢贺总请客啦。”
贺希成再次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说:“我可没说这顿我请。”
晏南安:“???”不是吧……这也太扣了。
“在我无聊的时候陪我吃饭,也是我们协议的一部分。”贺希成端走了她面前的餐盘,和自己的互换,晏南安一愣,再一看,自己盘子里牛排已经被切成了一块一块。
这一幕莫名地刺痛了她。
以前他们一起吃饭时贺希成就是这样,她爱吃牛排,可又嫌麻烦,于是他一声不吭,默默给她切好,摆在她面前。
但她总是很善变,吃两口,又不高兴,然后说,不好吃,不吃了。
于是贺希成便默默将他的那份吃完,然后温和地听着她像五百只小鸭子一样叽叽喳喳地说她去哪儿玩了,吃了什么,又新交了什么朋友。
她突然变得防备而且充满了攻击力,碰也不碰那只盘子,两臂紧紧抱在胸前,语气不善地说:“贺总这是在做什么?您想吃我这份,您自己点啊,吃我的算什么?”
贺希成无视她的反抗,继续优雅地切下他盘中泛红的牛肉,放入嘴中。
“你今天做什么了?”
晏南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没做什么?”
贺希成说:“没做什么一整天看不见你人?”
晏南安撇过头,不想跟贺希成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告诉他她今天又吃了什么亏,好惹人笑话?
突然,贺希成眼神变了,深棕色瞳色里像是映着火,他放下刀叉,越过餐桌强硬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晏南安被拉得靠近他,几乎要撞到他直挺的鼻尖,她呼吸一滞,听见贺希成愠怒地沉声问:“脸怎么搞的?”
“什么怎么搞的?”
贺希成的语气一句比一句冰冷,冷到她如置身冰窖,一刻都不愿和他多待——“我问你,”他一字一顿地说:“脸怎么搞的。”
晏南安讨厌这种身居弱势的感觉,她明天就换个牌子遮瑕膏。
她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将贺希成的手推开,捏紧手中冰冷的钢叉,无所谓地说:“啊,这呀,不小心擦到了。”
“在哪儿擦的。”贺希成不依不饶。
晏南安没说话。
贺希成抬高了声音,“我问你在哪儿擦到的。你告诉我在哪儿擦的能把脸擦成这样?你再给我擦一个看看!”
晏南安:“我凭什么要再擦一次,我有病吗我?”
他将指腹放在了她的脸颊上,她感觉到他在那道伤口按了一下。
那里已经长好了,止血、结痂、脱壳,此时狰狞地长出了因身体自我保护机制生成的增生的细胞组织,也就是凹凸不平的疤痕。
晏南安猛地睁大了眼,在他温柔的按压下,她却又感觉到了那种久违的痛疼,好像那好不容易长好的细胞又分裂开来,然后由它分裂成的新的细胞继续不断分裂,加重那种苦楚。
她察觉到了自己软化,变得虚弱,变得自我悲悯。她想怎么样呢?难道告诉贺希成,她今天又受了多大的委屈,然后扑进他怀里哭?可不可笑?
她蓦地撇开头,从贺希成掌心下缩了回去,用汗津津的手举起酒杯,咽下一大口红酒,在那酒精带来眩晕的余韵里说:“都说了是擦到的。本来不疼的,现在被你弄疼了。”
贺希成这次注视她的目光比任一次都长,都强烈。
他并不是不够了解她,恰恰相反,他比了解自己更了解她。他知道属于晏南安的骄傲自大、争强好胜,从那张漂亮、迷人、风情万种但绝吐不出一句真话的嘴唇,撬不出他想要的东西。
“好。”他坐直了身,高大英俊的身体陡然离她好远好远。
他端起了酒杯,冷漠地说:“晏南安,你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
*
这场饭吃得像上刑。
晏南安灌了两杯红酒,回去便睡了。
第二天天不亮爬起来化妆,换了个牌子的遮瑕霜遮住了疤和黑眼圈,然后开车去公司。
一进公司,晏南安竟没处下脚。她的办公室摆满了花,红的黄的绿的蓝的,各种各样的甚至连走廊都被摆满了。
“这都是什么?”晏南安蹙眉抱走两捧花篮,呛得直打喷嚏,勉强给自己办公桌清出一处落脚的位子。
程橙兴奋地说:“这是‘好运来’公司送的花,祝贺晏总开门红哟;这个是‘鲸鱼影视’送的;这个是‘焰火科技’……”
小秘书越说晏南安越一头雾水。
她刚刚回国,初入商界,与这些业内已崭露头角的媒体公司联系甚少,加之她又赶走了手握重要人脉的张总之类元老,不背负“败家子”骂名就不错了,哪儿还想过收到这么多祝贺。
“啊!还有这个……”小秘书费九牛二虎之力拖出一束巨大的花束——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她累得满脸通红,激动道:“这是‘星耀集团’送来的。”
晏南安一怔,星耀送来的,似乎解释了什么。
她对着花发了会儿呆,半晌伸手拾起了挂在花瓣上的贺卡,然后翻了过来。
看见贺卡上的字,晏南安一时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哭还是笑。
显然,贺卡应该是贺希成看也没看要求助理随手买的,因为如果他看过里面的内容,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送她这张——
薄薄的小纸片上,用英文敷衍至极地印刷着两个单词:“My beloved(我的挚爱)。”
再看这满室花,晏南安顿时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如此殷勤。
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些人看的都是贺希成这尊“佛”。
她将那张印刷卡片取了下来,夹进桌上的经济书里,说:“这是办公区域,这些花放着不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是要开花店呢,都撤了吧。”说完,她又看向那一大捧鲜艳欲滴的玫瑰。
真漂亮,扔了多可惜。
小秘书眼观鼻,鼻观心,很快猜到晏南安在想什么,便说:“这捧玫瑰太漂亮了,晏总您就留下来吧。”
晏南安点了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