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别枝一边说着一边借着低头抹眼泪的时候给贺不遇使了个眼色。
贺不遇一下就反应过来了,拉了自己弟弟一把,让跟着一块哭。贺远舟虽说是年纪小,但哭起来是真走心。
果然这一哭,四周的议论声就开始偏向江别枝了。
贺老太也是心里一惊,她前两天的确是和儿子媳妇商量过要分家,把江别枝一家给赶出去。但她没想到这事会被江别枝给知道了,这会儿也只能慌忙否认,“你少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分家了!”
一旁的王金桂看到自己婆婆的眼色,赶忙也帮腔道:“大嫂,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咱妈昨天还和我说以后要好好照顾你们母子呢,哪来的分家啊!”
“你们不必说了。要真是如你们所说,我两个孩子今早能饿着肚子出门,要不是这样他们也不能偷了李二婶家的鸡蛋吃。”江别枝抹了抹眼泪,又继续添油道,“你们看看两个孩子这手臂上的伤,要是自家能给的,谁愿意偷别人家的两个鸡蛋吃!”
她心里知道,卖惨是要有的,但理也不能少。
贺家的情况隔壁邻舍也都是了解的。贺鸣当年怎么也算是村里有文化的人,又进了部队为国效力,可以算得上是他们沙塘村的骄傲了。
这鸡蛋虽然说是个稀罕货,但贺家却是不缺的,甚至还收着不少,这全都是靠着贺鸣在部队的待遇好。
可现在贺鸣的两个儿子却是饿得要去偷别人家的鸡蛋吃,这摆明了就是在家受了人欺负。
沾着贺鸣的光不说好好对待人家的儿子,反倒抠门偏心起来。
“说当妈的偏心,我看当奶奶的也偏心。刚才回来贺老太还给自家孙子买了个8分钱的奶油雪糕,现在连大房俩孙子吃个鸡蛋都不舍得。”
“可不是偏心嘛,我今天刚从公社回来,可听到贺老太和人主任在那打听烈士家属的事呢!”
“这电报里只说贺鸣失踪,可没说人没了……”
贺老太越听越心惊,生怕江别枝再说出点什么来。她虽然是个横的,但也怕别人的闲言闲语,更何况贺鸣是个当兵的,他的孩子受了虐待和委屈,公社不可能不管。
到时候她儿子的副队长可就难办了。
等这事情定了,她再收拾这一家子也不迟!
这么一想,这口气她只能忍了,“今天这事是个误会,是我上了年纪一时昏了头。老大媳妇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就直说,都是一家人,妈怎么可能为难你呢!”
江别枝抬头看过去,“您说真的?”
当着众人的面,贺老太哪里还能说出自打嘴的话,只能咬着牙道:“当然是真的。”
“既然这样,我还真有一件事要拜托您的。”她知道贺老太不会真心待她和两个孩子,有些事情就要现在提,“之前您说我才嫁过来不会管家,要替我收着贺鸣寄来的工资。现在我也算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这钱您是不是该给我了?”
贺鸣出事之前就在部队里表现优异,立了不少的功,再加上他认字有文化,部队里准备把他提拔成副团长。
谁知没等事情定下,贺鸣就出了意外。
可就算如此,贺鸣之前每月的工资也不低,每月少说得往家里寄二三十块钱。
不然就以老二贺志全和他媳妇每月挣的那些工分,贺老太哪里舍得买8分钱一根的奶油雪糕。
现在江别枝说要把钱要回去,哪怕是把每月全家的花销给除去,也还得给个一两百的才算看得过去。
可就这一两百块钱也让贺老太心疼不已。
她虽然是个抠门的,但也是个好面子的,为此也没少拿钱充场面,再加上家里前阵子才翻修了老房子,现在手上剩下的也就是这么点钱。
要是给了江别枝,她可就剩不下多少了。
别说贺老太心疼,就是王金桂也心疼得不行,可就是再心疼,这钱也还是得给,毕竟也没得儿子成了家,钱还全握在当妈手上的理。
也是因为闹了这么一场,这钱到江别枝手上的时候也不算少。
她认真数了数,一共一百二十块零五毛两分。她虽然还没琢磨透学习机所谓的任务奖励是什么意思,但是靠着这些钱也够她和两个孩子过上好一段时间了。
不说顿顿吃肉,至少不用像是之前那样挨饿。
大概是因为昨晚的事情闹得不愉快,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贺老太就没出门,厨房里就王金桂一个人在那忙活。
瞧见江别枝进门,她也没打招呼,直接就摆了脸色,嘴里阴阳怪气地念叨着,“果然外来的不是自家人,为了那点钱都算计到自己人头上了,要是换了我,我可做不出这种没良心的事情。”
江别枝知道王金桂的性子,八成是为了那笔钱心疼,但那钱本就是贺鸣的,她没觉得自己做错,直接就回了一句,“家里两个媳妇呢,你说哪个外来的?”
指桑骂槐谁又不会。
果然这话一落,王金桂就横眉竖眼起来,“江别枝,你少在这给我装不明白。难道家里的东西你没份吃没份用不成。你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要不是有依着家里我看这村子谁看得起你,你倒好,不说感恩戴德的还敢要家里的钱!”
江别枝只觉得这话好笑。
先不说贺鸣没死他们就急着给自己安上寡妇的名头,就说贺鸣每月寄来的那些钱本来就是为了让贺不遇和贺远舟日子好过。
至于其他人也不过是顺带着沾点光。
可现在时间久了,反倒让他们觉得那些钱本就该是他们的了。
通过昨天的事情也算是让她看明白了,她越是畏缩,别人就越是得寸进尺。
“我和贺鸣是夫妻,当媳妇地拿着丈夫的钱有哪里不对。更何况昨天那钱拿回来之前我可是说了,以后每月五块钱伙食费,多的就算是孝敬咱妈的。要是弟妹你觉得不公平那就只能分家了,当初这房子我家贺鸣也是出了钱的。”
果然一提起分家,刚才还牙尖嘴利的王金桂瞬间就没了话了。
倒不是她不想说,而是昨晚贺老太千叮咛万嘱咐,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许提分家的事情,省得让人家看了笑话,还连累得老二的副队长没着落。
为了自家丈夫的事,王金桂就是再不舒服也只能先忍了这口气,正好这时候贺小海饿了跑来问饭。
没处撒火的王金桂推着自己的儿子出了厨房,嘴里骂骂咧咧的,“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没看到人家都欺负到你妈头上来了!”
江别枝也不在乎,简单地做了一顿早饭就端着出去了。
贺不遇和贺远舟也起得早,听到动静就去帮江别枝的忙了,除了今天的早饭,他们手里还拿着昨天江别枝给的三个水煮蛋。
贺远舟拿了两个,想了想,递了一个出去给江别枝,“妈,你吃。”
看着主动分享东西的贺远舟,江别枝觉得有些惊讶,没想到她家的小反派会有这么懂事贴心的时候,果然是懂事了。
她笑了笑,拍了拍贺远舟的脑袋,“没关系,你和哥哥吃吧,我不饿。”
贺远舟眨了眨眼睛,又把鸡蛋递到了自家哥哥面前,虽然他自己也很想吃的,但昨晚哥哥和他说了。
现在他们妈妈有钱了,如果他们不听话一点,妈妈就会把他们扔掉,让他们自生自灭。
还在感叹自家小反派懂事的江别枝丝毫不知道这件事,还在想着是不是因为她昨晚的教育起了作用。
贺不遇拿过了贺远舟手里的鸡蛋,瞥见对面贺小海紧紧跟着的视线,扯着嘴角冷笑了声,然后把鸡蛋塞给了江别枝。
十分冷酷地来了句,“让你吃就吃。”
瞧瞧这口是心非的别扭模样。
江别枝觉得自家的大儿子还是有十分可爱的一面的,干脆也收下了那个让来让去的鸡蛋,“好,鸡蛋我们一家三口一人一个。”
那边桌的贺小海看着鸡蛋,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隔着好一段距离都像是闻到了鸡蛋味似的。
再看看自己手里的窝头和面汤,瞬间就没了食欲,吵着闹着地喊:“妈,我也要吃鸡蛋,昨晚奶说好了给我做的。”
王金桂被他吵得心烦,筷子用力敲了敲碗,“喊什么,老实吃你的窝头吧,你奶把钱都给了别人了,还鸡蛋呢,有得给你吃都算不错了。”
这话不明说是在指谁,但知道的都知道。
一旁坐着的贺志全只觉得尴尬,他性子本来就温吞,平日里被亲娘和老婆压得死死的,但就算这样他也知道,他们一家平日里占了不少大哥家的便宜。
所以这会儿他只想让自家媳妇闭嘴,“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做什么,都是自家人。”
“什么自家人,你没听妈昨天说,那是一家子白眼狼。”王金桂嘴里念叨着,但到底收了点声音,没再大声嚷嚷。
当着孩子的面江别枝也不愿和她多纠缠这些问题,只对着两个孩子交代,“阿遇,小舟,待会儿上工跟着我一起到田里去帮忙。”
这年代家里一个人就代表着一个劳动力,虽说老人和孩子的工分少些,但也算是一份收入。
村里的小孩懂事的也都会跟着爹妈到田里帮忙。
江别枝倒也不是真想着让两个孩子帮上点什么,只是想着人在跟前看着,也能少惹点祸。像是李二婶这样的事情要是再多来几次,她就是有多少钱也赔不起的。
贺不遇也知道自己昨天惹了祸,没说什么就点头同意了。
贺远舟自然也是跟着自家哥哥的,还有就是他们妈妈是个百宝袋,跟着说不定又能有好吃的。
*
北周岛,驻岛部队。
还是凌晨时分,天色暗沉沉的,每日例行训练哨声才刚响起,海岸线上就传来了一道激动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了,贺副团找到了!”
附近听到声音的人赶忙跑了过去,走进了就看到他们找了好几天的贺鸣正昏迷着躺在海滩上,身上瞧不见伤口,身边还飘着块木头。
想来是在海上飘了好几天。
大家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赶紧在附近找了块木板把人给抬了回来。
指导员瞧见这动静也不敢再耽搁,赶忙吩咐把人送到卫生所去。
这会儿才是凌晨两点钟,卫生所里就两位医生在当值,看到被木板抬进来的贺鸣还给吓了一跳,不过良好的职业素养还是让他们马上冷静下来给贺鸣做检查。
这帘子一被拉上,自然也瞧不见里面的情况了。
担心人多影响到贺鸣,指导员就带着大家去了门外,顺带着问清楚情况。
发现贺鸣的是附近的渔民,根据他们的描述贺鸣是被海浪冲上来的,当时他们以为是偷渡过来的人,都没敢去看,赶忙通知了在附近站岗的同志。
刚好今天负责站岗的就是贺鸣的战友叶卫星,他认出了这是失踪了许久的贺鸣,当即叫了人过来帮忙。
这会儿站在卫生所门外,他也松了口气,“幸好这人找回来了,要不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和贺鸣的家里人交代。”
当初是他们都是亲眼看着贺鸣为了救人被卷进的海浪里的,这被海浪卷走的人生还几率有多小他们也都知道。
现在真的是万幸,万幸人给找回来了。
没过一会儿,负责检查的医生也出来了,交代说贺鸣的身体只是有些虚弱,所以这段时间需要好好静养。
病床上,男人才刚醒来,面色苍白却难掩他周身冷硬的气场,五官生得硬朗利落,样貌是少见的优越。
听着门外传来的动静,贺鸣的意识还有些恍惚。
脑海中断断续续地闪现着梦境里的片段。
家里的两个孩子面黄肌瘦,吃不饱穿不暖,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还因为偷了别人家的鸡蛋差点被活活打死。
而他那有文化的知青妻子不仅没有好好教养两个孩子,还教唆得他们叛逆恶劣,四处和人作对,最后两个孩子连成人礼都没过就凄惨死去。
从梦中惊醒,贺鸣依旧无法劝说自己冷静下来,就像是有一团乌云压在胸口,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梦里的场景一时之间竟分不出真假来。
正好这时叶卫星从外面走进来,瞧见坐在床上的他还奇怪道:“你才刚醒,不好好休息,坐在这儿想些什么?”
贺鸣想到梦境里两个孩子凄惨的模样,面色愈渐冷凝,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我要请假,回家一趟。”
不管梦境里看到的一切是真是假,他都得亲眼回去看看才好。
贺鸣自己小的时候就吃过后妈的苦,当初如果不是担心自己去了海岛后家里的两个孩子没人照顾会受欺负,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考虑结婚这件事。
他知道自己的情况特殊,不仅带着两个孩子,还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结婚后除了给钱什么忙也帮不上。但凡是条件好,有得选择的女同志都不会考虑他。
所以在相亲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自己的情况都交代清楚了,本以为像是江别枝这样年轻的知青会拒绝,谁知她却是笑着说不介意,甚至还保证等他去了部队后回好好照顾两个孩子。
开始他也有所怀疑,可几次相处下来他发现江别枝的确是个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性格,这才向上面递交了结婚申请。
可谁知这一次他在梦境里看到的却是江别枝另外一副恶毒的模样。
要是这梦境是真的,两个孩子还不知道要在她那里吃多少苦。
想着他就要掀开被子下床。
叶卫星这才发现贺鸣不是在说笑,赶忙伸手拦住他,“你这才刚醒,医生说了你要好好修养,不能到处走动。而且刚才指导员已经让我给你家里人发了报平安的电报,你要是实在记挂家里人也得等着身体好了再说。”
“你不明白。”贺鸣强撑着身子要下床,可脚还没落地脑袋就是一阵眩晕。
好在他及时扶住了床沿才没有直接摔倒。
看着贺鸣这副坚持的模样,叶卫星只能先劝他,“就算你要回家也不急这一天两天的,等身子好了再回去不成吗?”
其他人或许不清楚贺鸣家的情况,可作为同乡的他却是了解的。
贺家的情况有些复杂,贺鸣的姐姐和姐夫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对外只称是坏了事,人已经没了。
外人不敢议论,家里人也避讳,连带着他们留下的两个孩子也不愿管。
当时的贺鸣顶着家里亲爹和后妈的压力收养了两个孩子,视如己出一样地照顾,也不在乎外面的人怎么议论他。
好在他自身也很优秀,进了部队当了军人,没多久就升了头衔,之后的几年他更是连着立了好几次功,成功晋升成了部队里最年轻的副团长,彻底堵住了那些人的嘴。
再加上他自己又生了一副好样貌,所以哪怕带着两个孩子,也颇受岛上单身的女同志们的欢迎。
只可惜贺鸣就像是个冰块似的,谁的示好都没有回应,别人问起他也只说是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不想拖累别人。
可就是这么个冷冰冰的人,回家一趟竟然闷声不吭地结了婚,他知道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
想着贺鸣是记挂着家里的两个孩子,叶卫星还多嘴提了一句,“你也是结了婚的,家里什么事情都有你媳妇顾着,你自己还担心什么。”
说这话的叶卫星哪知道,贺鸣担心的就是江别枝。
可他也知道自己身体现在的情况,哪就算强撑着坐了渡船靠岸,也挤不上那绿皮火车。
只能暂时作罢。
现在等着上面批假也还需要时间,只希望在他养身体等假的这段时间里,家里别出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