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岫返回荣兴村时,天空中零星撒开星光。
走到荣兴村村口,阴风从村里刮出来,贴着她脸,快将她皮都给剥了般的钝痛。耳旁半山坡上,传来几声异响,像是什么人摔下来,抬眼扫过去,视野模糊她看不清楚,只能看到几块突兀的巨石黑影,像站在山上的魑魅魍魉。
“白奶奶,您可算回来了。”阿林从乱葬岗中跳出来,飘到白岫眼前。
“发生什么事?”白岫边走边说,眼睛往庙那边看。
阿林义愤填膺中带着委屈,吸吸鼻子道:“入夜我们去果园玩,流爷爷将我们都赶出来。我们气不过骂了几句,流爷爷就动手打我们,好不讲道理。您可得为我们做主。”
白岫脚步微顿,回头看向阿林,半晌后移开眼睛,若鬼们进入果园会害果园,流意此举便是帮她。她没有任何立场骂流意。
放慢了脚步,慎重思考这事该如何办。
阿林催促:“白奶奶,您快点呀。流意打鬼可凶了,您赶紧过去帮帮我们。”
白岫脚步快上许多,来到庙门前,跑到庙后。
流意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横在果园前,抱着胸睥睨霸气与对面的鬼对峙。鬼们各个脸上挂了彩,形容狼狈口中骂骂咧咧:“你在我们这神气什么,谁不知你只是白奶奶养的狗。”
“这果园是白奶奶的,她都没说什么,你这条看门狗,凭什么不让进去。”
“你这个窝囊废也就敢在我们面前逞能,欺负我们这些孤魂野鬼。”
流意的眼中冒出实质的杀意,手腕上积攒了一团黑气,他是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而他对面的鬼们,见流意不回话,各个得意的轮流辱骂丝毫不知危险已经降临。
这些刺耳的话同样落在白岫的耳朵里,她替流意鸣不平,上前一步挡在流意面前,一改和融暖暖语气,冰寒道:“你们骂他就是在骂我!谁给你们的狗胆!?”
阿林顿住脚,呆愣看着白岫,他找白岫过来不是这个意思!
白岫道:“这片果林,我和流意一直付出心血,功劳有他一半,果园有他一半,这荣兴村鬼没有一只有资格说他。你们算哪门子葱?平日给你们脸了,让你们产生错觉,以为这荣兴村你们想如何就如何?今天我把话撂这里,在荣兴村我是土地神,流意是我鬼使,你们只是我属下鬼民。你们听话,大家相安无事,不听话,就别怪我,挖了坟扔出村里。让你们连荣兴村都待不下去!”
流意怒火被浇灭,手中的黑雾散开,眼睛锁在白岫玲珑的背影上,小小的身板,却如一座高山,所有言语的伤害拦在山之外。语气铿锵有力,每一个字的砸在他的心房筑起高墙上,墙体为之震颤。
“滋啦”一道裂缝出现,墙体倒塌。
鬼们都被骂懵了,气势矮了一大截,互相你推推我,我推推你。
许久不出现的乌行云跟着阿林,从庙前赶过来,他温柔似水的嗓音响起:“白奶奶教训得对。你们都回去好好反思。”
阿林抑郁了,他去找老祖宗过来,是来帮群鬼说话的。怎么一来就倒戈了。
鬼们劈头盖脸被骂了一顿,灰头土脸的往回走。阿林绞着衣袖,局促的看着白岫,脚步越走越退,最终走到白岫跟前,小声问:“白奶奶,那个我们以后真不能进果园吗?”
白岫茫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树苗林叶片出现腐烂,还不知是什么原因。荣兴村的鬼们对果树的喜爱,不亚于她。不让他们进来,于心不忍。她道:“别想那么多,这些天先在坟上玩玩石头。”
庙后冷清下来,白岫转身走到流意身旁,微微笑道:“想要什么奖励?”
流意眼眸微微睁大,里面泛着讶异问:“都可以。”
白岫走到桃树前,摘下十颗桃果,放在布袋中,递到流意手中:“给你。”
流意接住袋子,眼皮掀了掀,站在白岫身后,一会后问:“你不怪我吗?”
白岫弯弯眼睛,月牙似的眼睛中,闪耀这波光:“你这闹事也是为了果园,我没理由怪你呀。换另外一句话,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无法狠心将这些鬼赶出果园。流意我真的真的特别感激你。”
亮眼的笑意落在流意眼中,强势的在他心里翻搅出风浪,心里说不上滋味。也许是因为,今晚的星光撩人,流意被这笑颜搔了心尖,密密麻麻泛着柔情。在他少年时,不论做了什么,家里的长辈总说的一句话,你身份不同,你不该这样,你应该如何,如何···他也曾羡慕被人维护,渐渐他发现得不到也就不再盼望。盼望许久的东西重新放在手心时,他的心还是会悸动。
他想紧紧拥抱她,这个念头刚出来,就被掐断。流意别开眼睛道:“我回趟棺材拿东西。”
白岫看着流意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道,不会是怕她唠叨吧,鬼和鬼之间能不能有点起码的信任呀!
大清早阳光灿烂,白岫出来土地庙,伸个懒腰。昨夜流意一晚上没回神像里,她往庙后走,流意的身影也未出现。
她走进树苗园,园中仍旧有酸味,心脏紧紧攥在一起,心里发闷。惗下一片叶子,这叶子放在手心中,揉了揉。
叶子不再碎成渣渣样,有些许叶片粘在强韧叶脉上。她抬眼,看热灿灿的阳光,阳光能驱逐阴气。她记起来了,前段日子,白日日照充足,因此叶片未出现腐烂。这两日阴天,叶片才出现腐烂。
因此,阴气会让叶片腐烂,阳光会让叶片重新健康。
她放下叶片,抬脚往地下走,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流意。走近棺材,她抬手轻轻敲击漆红棺木板。
里面无人应答,她探进头,这里只有一具栩栩如生的尸身。流意的魂体不知道哪里去了。
白岫指尖点点微光,用手戳戳流意的脸颊,饱满紧实,有弹性,跟活人一般。她很好奇,棺材里干燥没有防腐液,这是怎么防腐的!
听闻皇族口中会塞定魂珠,这珠子能保证尸身不腐烂。白岫捏住尸身的下巴,轻轻掰开,牙齿洁白整齐,口腔里有淡淡香味,就是没有定魂珠。
定魂珠除了放口中,还有一个地方,那就是□□。白岫做不出扒裤子看珠子的猥亵之举,就此作罢。回了地面。
她搬来桌椅放在茵茵草地上,品茶看书。
荣兴村的茵茵绿草引起了云舟城隍关注,白岫有意维护流意,没说的太明白,只说是有朋友帮助,近来往荣兴村走得勤的是夏贝。
夏贝是天仙宫的人,又能请动雨神降雨,云舟城隍知夏贝身份不简单,将草植的事往夏贝身上猜测。夏贝天仙宫的事忙,同城隍走动少的可怜,则以为荣兴村的绿草是云舟城隍帮助弄的。
这样便让白岫钻了空子。
白岫坐的地方位置很好,远远看到夏贝从村口提着东西进来,起身招手相迎:“夏贝。”
两人见了面,寒暄几句。
白岫拆开纸包,流心脆饼,栗子糕,四合团子显露出来。她弯眼笑道:“你真是我肚子蛔虫。”
夏贝帮白岫把糕点摆好,笑道:“我瞎猜的,天仙宫的师姐妹们都喜欢吃这些,我想差不离,你也应当喜欢。你喜欢吃炸年糕吗?”
白岫给夏贝满上茶,双手客气的推到夏贝身前:“想吃。”
夏贝手指局促不安抚摸茶杯壁,水杯中的水荡起淡淡的波,打散了他的照影。他道:“有个事,我十分抱歉。”
白岫咬下一口栗子糕,就这一口水喝下:“嗯?”
夏贝坦荡道:“我回天仙宫问了师傅,师傅说桃树喜阳,我前天说错了。”仔细听可以辩出他的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忐忑。
白岫轻轻一笑:“这不是什么大事,你让白鸽跑一趟就成。”
夏贝舒口气,笑道:“你那般重视果园,我哪敢松怠。万一你果园出个什么事,我不得被你记在耻辱柱上一辈子。一般果园里有两三只鬼不会妨碍什么,多了阴气太重。日日有太阳照射还好,一旦出现阴天,果树便会出现腐烂。这件事我亲自跟你说一下,才放心。”
接着他道:“也不知为何,白鸽每次放出去,十有**回不来。我以往那些信,你收到了吗?”
白岫眼睛漂移心虚得不行,看向果树旁有个小土坑,那里埋着鸽子骨头:“都收到了,那些鸽子也许是离家出去玩了。说不定过段时间就回来还拖家带口,带上一窝呢!”
夏贝笑道:“顺其自然。还有一件事,我学了驱阴阵法,下次你果园阴气重时,可以用用。”
白岫认真的记下夏贝的话,将驱阴阵法学好。夏贝还有其他事忙先行离开一步,白岫送他出村口。
重新回到庙后,流意不知从哪冒出来,正在喝茶,眼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他怎么总是来?”
白岫听着流意的口吻,嫌弃都快溢出来,夏贝不过吃几颗桃子至于这样么?她道:“来说个事。”
流意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白岫坐在椅子上,手指曲起扣在桌面:“那还不是你总把人家信鸽给弄死,搞得人家送信都不知有没有送到。”
流意往后靠,手臂舒适的摊开:“鸽子肉有一半进了你的肚子。”
白岫脸发热:“总之,以后不许捕杀鸽子。特别是夏贝的。”
流意语音拖曳,嘴角带着一丝痞笑:“以后不捕杀鸽子,除了夏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