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胳膊好了吗。”虎叔问。
姚放后腰靠在球台上,长腿微曲,波澜不惊的模样,“好了。”
虎叔拿下嘴里的烟,夹着,朝他小臂指了指:“我看看。”
姚放二话不说挽起了衣袖,精瘦的右小臂上潦草地贴着张膏药贴,一周过去了,边缘处还能明显看到没消退的淤血印子。
虎叔看了两眼,抬眼盯着姚放,眼神眯缝着打量他。他知道当时下了多重的手。
但眼下这小子非常淡定,几乎看不出情绪。
阿六适时过来亲昵地揽住姚放肩膀晃了两下,笑道:“小放,不要怪虎哥啊,那时虎哥也被我们灌多了,光线又不好没看清人,虎哥以为是那小子,椅子才会朝你抡过来。”
姚放笑了下,放下衣袖挡住了手臂,“怎么会。”
他撩起薄薄眼皮,看向审视着他的虎叔,“虎叔,你对我有恩,我记你情。”
虎叔也笑,真正的放松下来。
他让人重新摆球桌后,扫了一眼姚放的胳膊,“能打球吗,陪我玩儿两局,桌球他们都不行,还是和你打球过瘾。
“能。”
姚放掸掉烟灰,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球杆。
“还是谁进的球多谁赢。”虎叔拿着枪粉擦着杆头。
这群人做事随心所欲,打球也一样,不按规则,他们有自己的游戏规则。
虎叔先打。
作为电玩城的管事,有事没事就在球台上消磨时间,他技术不错的,接连进了六颗球。
第七杆出去,那颗球在球袋前转了转,还差毫米就进去了,最后稳稳定在了洞口。
“妈的。”虎叔不爽地骂道。
接下来就轮到姚放了,他俯趴下身体,瞄准了球,颀长的身体拉成了一道绷紧的弓,姿态非常漂亮。
他身上有种漫不经心的野性,同时又有台球室那些长期混迹社会的人没有的干净气质。
这种复杂的气质,让人很着迷。台球厅里的女人们目不转睛地都盯着他看,如狼似虎的。
接连不断的撞击声响起,响彻这个隔出来的私人台球室。姚放叼着烟绕着台球桌转,找到合适的角度,又是干脆利落的一杆。
十分钟过去,姚放已经接连进了六个球,和虎叔打平。
再把最后三个球清了,他就赢了。
虎叔抱着球杆在一边看着,表情越来越难看。
阿六有些着急,看了一眼已经侧坐上球台,躬着身正蓄势待发的姚放,又看看他瞄准的球。
以他对姚放的了解,这一球对他来说,没有难度。
“小放,听陈小林说你要写情书啊,写得怎么样了?”阿六靠近了些,挨着球台。
姚放没回答,直接出杆,打了个挑球。
白球弹了出去,越过中间的障碍物,准确撞到了目标球。
那粒目标球朝着球洞快速滚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那颗球飞出去的弧度轨迹,屏住呼吸。
姚放收回视线没再看,取下嘴里的烟,在旁边的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哐。
目标球撞在了台球桌檐上,又弹了出去,砸到了其他球,霹雳吧啦一片乱声响起。
虎叔松了口气,把桌上三颗球清理后,最后连白球也一杆打进了洞里,在一片欢呼喝彩里,笑着看向姚放,“说到心上人就失手了,我们小放这是心乱了吗。”
没有心乱。
这一球姚放本来就要打空的。
十来岁就出来谋生活,分寸他还是懂的。
“不是。”姚放说,“好久没打,手生。”
“啧,还不承认。”虎叔大笑,“你性子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别扭。”
姚放没接话。
虎叔又问阿六:“阿六,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电玩城见到小放那时候吗?”
“怎么不记得。”阿六笑道,“那时候我就觉得这小孩特别凶,我都有点怵他,让他叫你声叔还不太乐意。”
姚放摁灭烟头,笑了下:“当时年纪小,不懂事。”
“现在懂事了,都有喜欢的人了。”虎叔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今天学校的事,恐怕虎叔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姚放也不想再费心思去想其他的借口去糊弄他。更何况虎叔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只要他不真的去追唐梨,这事早晚得穿帮。
“真没有。”姚放吸了一口,按掉了烟屁股,“虎叔我给你交个底,我对她是有好感,但是也就那样,没到那个程度。”
他顿了下,补充,“就可有可无。”
虎叔眯眼看他。
阿六急了,给姚放直使眼色,“可有可无那天你还帮忙,为了帮他们那群人,还挨了那么一抡,你是不是傻啊。”
姚放站直身,直面虎叔,“虎叔,这事确实是我不对。”
“六哥说得也没错,我当时也是一时热血上头就帮了,其实后面我也挺后悔的。之所以说喜欢,是因为我知道,如果就说是认识的人,我自己也知道立场站不住,毕竟嘛认识的人那么多,我不可能个个都瞎出头。”
“喜欢的人就不一样了,我想虎叔你可能念着这个就不同他们计较。”姚放自嘲地笑了下,抬头看向虎叔,“我也是仗着你对我好。”
这话说得张弛有度,又特真诚,虎叔表情缓和了些。
他原本也没想和那一群小屁孩真的计较的,不然传出去,他也不好混。今天摆这么一出鸿门宴,也就是要个姚放的态度。
如今姚放的态度也给了,此事差不多就该翻篇了。
“好小子,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虎叔这话看似开玩笑,但谁也不会当成玩笑。
姚放淡笑:“嗯,我记着的。”
-
言淼担惊受怕了几天。
但是姚放一直没找过她麻烦,好像那件事从来没发生过,言淼也渐渐放下了心。
不过“言女侠”这个称呼倒是在崇华中学疯传开了,各种谣言传得有板有眼,甚至连吴老师都有了耳闻。
一次言淼去办公室问作业,吴老师还笑嘻嘻地问她做了什么事,大家都这么叫她。
旁边的那位老师应该知道了些什么,笑着搭话:“吴老师,你们班的言淼,听说揍了姚放。”
言淼:“……”
这谣言非常离谱,吴老师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细胳膊细腿的言淼。还反复同那位消息灵通的外班老师确认,是不是(16)班的那个姚放。
“不然呢,我们学校有几个‘校霸’。”
吴老师第一次听这个说法,端着浓茶喝了一口,皱着眉不耻下问:“陈老师,这‘校霸’又是什么?”
陈老师语气轻松地说:“不就和‘言女侠’一样,是学生们起的可爱昵称么。”
听这位老师这么说,言淼心情有些复杂。
“校霸”这个称呼,应该算不上昵称,更和可爱一点不沾边吧。
中午,赵橙子家里有事回去了,言淼一个人去吃饭。
她最近胃口不好,吃不下什么油腻的东西,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粥店。
进去时,店里人很多,挤满了两所学校的学生。
言淼已经习惯了,每到中午,哪家店铺都挤得像是沙丁鱼罐头,这家店算是人少的了,至少还能找到位置。
她点了份白粥和素菜拼盘,吃完后,就去收银台付款。
“一共8.5元。”收银员指了指边上的二维码,“这儿扫。”
言淼点头,拿出黑屏的手机按了两下,倏地愣住了。
昨晚忘记给手机充电,今早上起床时候剩下不到百分之二十的电量,现在应该是自动关机了。
收银员看了眼她的手机:“也可以收现金的。”
言淼轻舔了下唇瓣,尴尬道:“我没带现金。”
收银员也为难:“要不你给朋友打个电话什么的。”
言淼:“……”
她根本记不得除了唐欣悦之外任何人的号码。
店员看出了她的窘迫,好心道:“同学,要不你先想想办法,后面还有同学要结账。”
言淼红着脸,朝着旁边挪开位置,余光瞥见一个穿着白T的男生,站到了收银台前。
“一共20元。”
“嗯。”男生应了声,声音有些低沉,言淼正觉得耳熟,就听那人又说,“把她的一起付了。”
“好,一共28.5。”
言淼立刻回头,盯着站在收银台前的姚放,正想说不用。
“嘀”的一声响,店里响起了机械收款的声音:已收款28.5元。
言淼话又咽了回去。
这时姚放才转过视线冷冷清清地看了言淼一眼,“还钱找他。”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粥店。
他的离开搅动空气,一阵带着燥热的小风从言淼脸侧,无声地掠过。
言淼微微蹙眉。
“Hello,言女侠。”
被扔在后面的“债主”陈小林笑着朝言淼挥了挥手,言淼这才发现姚放的小跟班也在。
她垂下眸,“我晚点还你。”
其实姚放突然帮言淼付款,陈小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很快回过味来,言淼怎么说也是唐梨表妹,难怪不得要多管这一趟闲事了。姚放这种积极的态度,陈小林觉得很欣慰,当然作为姚放最铁的哥们儿,他自然也不能掉链子。
“不用。”
陈小林大方地开口,又听言淼重复了一遍,“钱,我晚点给你。”
之后她没再多说一句,也离开了。
陈小林看着言淼走远的纤弱背影,小声补了句:“……靠,还挺倔的。”
钱是言淼让陆征带给陈小林的。
回来时,陆征还不正经地同言淼打趣:“言淼,看来你还真不喜欢姚放这个未来姐夫啊。”
言淼义正言辞地澄清:“唐梨也不喜欢他。”
陆征原本就是开玩笑,但言淼过于认真了,他愣了一下反而接不上话,半晌“哦”了声,讪讪地走了。
对租到合适的房这件事,言淼其实也没抱期待的。
她最近也在网上看了挺多房源,她的那些租房条件,确实很难找到合适的房子。
没想到中介阿姨给言淼打了电话,说新出来一个合适的房源。虽然不是套房,是个一套二的老房子,但是房东急着出租,和小套房的价格也差不多,最重要的是离崇华中学挺近的。
言淼看了发过来的照片,很旧,但还挺干净的。
言淼和中介阿姨约好中午去看房。
中午,言淼直接去了店上,阿姨关了门,骑了个小电驴驮着言淼过去。
确实挺近的。
小电驴晃晃悠悠地开,也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那个小区。
八十年代的楼房很旧,表面覆满了青苔,里面更是脏乱,楼梯间里贴满了各种开锁搬家的小广告,楼道上那一亩三分地还堆了不少杂物,把本就逼仄的楼梯,塞得更拥挤。
言淼打了退堂鼓,还是硬着头皮跟着阿姨上了三楼。
阿姨打开了右边的那扇木门,入眼的境况糟糕得让言淼觉得中介阿姨在诈骗——照片中的房子干净明亮,但眼前的房间又脏又乱,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阿姨也没想到是这幅光景,尴尬道:“上一任房客才退租,还没来得及收拾,搞一下卫生就好了。”
她推开窗后,对站在门口的言淼招了招手,“你进来看看吧。”
此刻,言淼已经彻底打消了在这里租住的念头,也还是进去象征性的看了看。
就在阿姨带着她满屋介绍时,门口被敲响了两下。言淼回头,看到一位和蔼的阿婆站在门口,朝里张望。
“许婆婆吃了吗?”中介阿姨同她打招呼,显然是认识。
阿婆笑:“正准备吃呢。”她视线又落到言淼身上穿着的丑校服上,“姑娘,你也是崇华高中的学生?”
“嗯。”言淼点头。
阿婆走了进来,“以后搬过来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我就住隔壁。”
“……”
老太太热情得言淼无法招架,抿了抿唇,不知该怎么回复,中介阿姨已经替她回答了。
“许婆婆,她就来看看,还没确定租不租呢。”
当中介这么久,阿姨一眼就看出言淼兴趣不大。
言淼倏地松了口气。
离开那个小区后,言淼问中介阿姨,“刚刚那婆婆是房东?”
“不是。”中介阿姨懂她言外之意,“许婆婆的大外孙也在崇华读书,看你是那儿学生,可能觉得亲切吧。”
言淼点了点头。
阿姨又说:“其实这里挺合适的,要找你说的距离近,还要一个人住的房子挺不好找的,你如果预算再高一点可能容易一些,实在不够可以让家里人再加点预算嘛。”
言淼:“……”
唐欣悦在钱方面对言淼都挺大方的,每个月给的零花钱言淼用不完,都会攒下来一些,这几年她也有了自己的小金库,能额外分出来租房子的钱,也就她现在预算这么多了。
再加预算的事百分之百不可能。
唐欣悦肯定会问她钱的流向以及用途,租房子这件事她是绝不会让唐欣悦知道的,不然肯定又不得安宁。
见言淼沉默,中介阿姨没再多劝:“我会帮你再留意,有合适的再告诉你。”
“好。”
虽然知道很难,但言淼还是抱着些许期待,“麻烦阿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