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释开口:“父辈的事,我不清楚。”
“你自然不会清楚。毕竟他还要在你们这些子女的面前维护他严肃伪善的形象。”吟宴冷笑一声从敖释身边经过,“你倒是继承了他一贯理智的性子。你很像他。”
“能否容许我问一个问题?”敖释道。
“你是想问,我目前是不是井鬼的识君?”吟宴回头。他的长发上挂满剔透的水珠,可衣衫上分毫未湿:“说实话,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对于这九州已经成了井鬼的天下这件事还是很惊讶的。但我没有理由追随任何人,更没有理由追随井鬼。”
敖释道:“我想问,你为何不向我父亲寻仇?”
“寻仇?”吟宴停下脚步回头,“我与他无仇。”
敖释道:“他杀了你。”
吟宴一双眼睛倒映着敖释的脸:“这只是他做出的选择。我尊重他每一个决定。”
“你呢,”吟宴道,“你为什么会离开满金来到这里?难道只是为了参加龟兹无聊的杀人比赛吗?”
敖释沉思片刻,向他递上战书:“我有必须要赢得理由。”
吟宴垂眸接过,轻笑一声:“龟兹这场绝杀令三年来都没有决出胜者,正是因为这个国家里藏有无与伦比的高手。很多人熬到最后,偏偏棋差一招。”
敖释平静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文。
“也就是说,若我不想输,没有人能赢得过我。”吟宴说道。
这一点敖释是相信的。一个人的眼神往往能暴露出许许多多人情世故。
其他东西都好说,人的经历,永远也是无法掩藏的。敖释能从吟宴双眸中读到很多东西,还有他强大的实力。
“所以,你确定要向我挑战吗?”吟宴解开手腕上的朱红色发带,将之绑在长发上,扎成一束。
敖释点头:“前辈见谅。”
吟宴微微一笑:“无妨。”
他袖中的玉箫轻轻一扫,身后的瀑布在他话音落下之时忽然化作六条银柱,从各个角度窜天袭来。
敖释一把拽过如意,躲过袭来的水柱,站在一个相对来说地势较高的地方。
水柱擦着吟宴的头发狂吼呼啸,吟宴丝毫未动。他的眼神到达哪里,水柱便飞向哪里,毫不拖泥带水。
敖释解开弓箭,用左手张弓。冰魄带来的寒冰裹挟住整枝箭,向迎面而来的水柱飞去。
寒冰箭没入水中,瞬间将水冻结。
然而下一秒,更大的水柱便扑面而来,交替不息。
“你的父亲火护敖淤,似乎并没有传授你任何关于火的本领。”吟宴道,“为什么?”
“火不适合我。”敖释冷静回答。
“火是一种传承。可你父亲似乎想将它埋没在自己手里。他是打算将这一派带进棺材留给下辈子吗?”吟宴挥袖,一条巨大的水龙奔腾怒吼着从天而降。
你倒是比我父亲还急。敖释心里想。
眼见水龙逼近,敖释伸手摸箭,发现已经没有了。
情急之下,敖释张开左手,朝天空一挡,另一只手将如意挡在身下。
整条水龙瞬间化冰,轰然坠落,蔚为壮观。
吟宴一笑:“哎呀,你上当了。”
不知何时他已经出现在敖释身后,手无声地缠住敖释的腰。另一只手落下,五指眼看就要碰到敖释。
一道蓝光闪过,锋利的锐器已经抵在吟宴的喉咙。
“黎明种。”吟宴的眼睛眯起来,丝毫不为所动。
“傻子,你动不了他,快走!”敖释皱眉大喊。
已经晚了。如意手中的匕首眨眼间消失,人被吟宴化成的水柱硬生生冲出十米开外,撞在一棵树上,倒在地下。
吟宴整个身体都可以幻化成水,普通的锐器根本伤不了他。
如意单腿跪地爬起身,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眼神一凛,吟宴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可以让你们这组队伍赢。前提是只要你死。”吟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我很好说话了。一个识君换一个队伍,怎么看都不算亏吧?”
“不要听他的,快过来!”远处的敖释焦急喊道。他担心如意脑子一热,真的会听他的话。
“怎么样?牺牲一下自己,可以替你们这个队伍省很多力气。不然,死的会是你的饲主。”吟宴继续道。
如意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别在我的识君面前,说乱七八糟的话!”敖释冲上来,左手寒冰爆破而出,径直袭向吟宴后脑。
吟宴侧身轻巧地躲过,似乎对他的紧张情绪不能理解:“难道你不知道,识君死后还可以复活?我只是让他死一次,又不是让他永远消失。你大可不必紧张。”
敖释将受伤的如意拽到身后,强忍不满的情绪:“他没必要牺牲。”
如意盯着敖释看。
吟宴愣了一下笑了:“你护着他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你的父亲。”
敖释道:“我不是我父亲。我也没有护着谁。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他没必要牺牲。”
“那你打算用什么方式来打倒我?”吟宴扬起嘴角,“你们已经丧失了走捷径的机会。”
“当年我父亲用冰魄杀了你。他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敖释道。
冰魄后期完全可以不局限于一只手,而是能与身体同化。他自己私下里也研究过许多次如何将冰魄元素化,但效果都不是很好。说实话,若不是情况紧急,敖释并不想冒这个险。
“我似乎跟你说过,如果我不想输,没有人能够赢过我。”吟宴挑眉道。
敖释将左手贴在大地上:“你在最开始的时候脱口而出那声‘敖淤’,就意味着你已经输了。”
源源不断的寒气从指间冒出,寒冰逐渐封锁他们脚下的土地,就连气势如虹的瀑布也被冻结,一片琉璃。由于寒冰使用过度,敖释的脸上也结了一层冰,似乎快要与冰融为一体。
吟宴难得地皱了眉头:“你以为将周围封锁起来对我会产生什么影响?”
“你我属性相克,我的胜算要大许多。”敖释道。吟宴虽然并未承认,但敖释能看出来,没有了身后的瀑布,他的动作逐渐滞缓。瀑布可以说是他的力量来源,能够阻止他自身的元素化。
只要不能元素化,他就是个普通人。
“我的父亲也许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但我毕竟不是他,也代替不了他。所以你就算杀了我的识君,也不能得到什么安慰。”敖释平静地说。他指间的寒冰爆发出更剧烈的寒气,瞬间将吟宴整个包围住,化成结晶。
吟宴盯着他,未说一语。
“感谢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让我赢。也感谢你那么包容我父亲。”敖释看着冻在冰层中的吟宴道。
那双眼睛不会骗人。从一开始,敖释就从中解读出了哀伤,祭奠,以及心慈手软。
敖释不会去评判父辈的功过是非,但他此刻却十分同情吟宴。
毕竟,带着感情一路走下来,远比保持理智、冷眼旁观要难得多。
* * *
白桑到达龟兹皇宫门前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这片皇宫到处都是美丽的玫瑰色,连殿顶都装饰有亮丽的金属贴片,阳光洒下来如同鱼鳞一般波光荡漾,柔和得十分好看。但是这里并不如同先前那个蔷薇男所说任何人都能进去。所以他被无情地阻拦下来了。
阻拦他的两个侍卫面无表情地用长柄兵器在他面前摆成一个“叉”,一副“什么条件都免谈”的表情。
白桑明显很无奈。
这座皇宫的宫墙一点都不高,翻过去简直轻而易举。但似乎这个国家已经习惯了那些整天飞来飞去的“飞人”了,所以宫墙殿顶上都有侍卫在巡逻,白桑根本下不了手。
“我是来参赛的。”白桑一边比划一边说,“我听说宫里有目前这场绝杀令的排名,我想进去看一看。”
门口的侍卫根本不看他:“女王殿下目前就在宫中。没有女王殿下的允许,一只猫都不能放进去。”
语毕,一只身材纤细,唯独脸上一团乌云的猫颠着四只脚从白桑身边经过,从“叉”底下优雅地钻进去,还“喵”的一声回头叫唤。
白桑:“……”
这样下去可不行,他得想想办法。
“能不能告诉我进去的条件?”白桑趴在侍卫们的“叉”上,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
“日落时分,绝杀令前十公布之后,方能进场。”侍卫道。
也就是说,这场持续三年的绝杀令今天会落下帷幕。前十名的人将于今日傍晚在龟兹皇宫集合,万众瞩目之下决一胜负。最终的赢家将会由龟兹女王亲自接见,获得荣耀。
白桑继续趴在侍卫们的“叉”上,歪头道:“那我可以问一问,到目前为止有多少人参赛吗?”他得估算估算他们这组的胜算有多大。
“千千万万人。”侍卫毫无感情地说。
下一秒白桑便被那个“叉”无情地叉到了地上。
从地上爬起来的白桑掸了掸屁股下的灰,看见皇宫大门另一侧来了一队人马。不,准确来说是一队人鸟。
为首的那个人脸被面纱遮住,头戴高冠,身披紫袍,骑在一只高头鸵鸟上,朝侍卫款款而来。这只鸵鸟十分威武,遍体乌黑,眼神犀利,一看就是鸟群中有头有脸的鸟。
白桑看见在场所有的侍卫都向他单膝跪地。
那人却将头转过来,指着不远处的白桑问:“这是什么人?”
“报告英武亲王,”侍卫道,“一个无名小卒。我们才将他叉出去。”
鹦鹉亲王?白桑产生疑惑,他的脑中不由地浮现出一只鹦鹉骑在鸵鸟上的画面。
“我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他这才回想起侍卫的话,皱眉抗议道。
亲王不再看他,垂头问侍卫:“今晚前十名都选出来了吗?”
侍卫连忙回话:“距离日落时分尚有一段距离,女王说要再等一等。”
“那倒是我来早了。”亲王牵起缰绳,调转鸟头往白桑这边来,将整只队伍留在原地,“跟殿下说我日落时分再来。”
白桑看着他驾着鸵鸟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有些莫名其妙。
这个亲王眉眼间一股英气,白桑实在有些看不出来他哪里像鹦鹉了。
“你,”英武亲王垂眼看他,“看见我的识君了吗?”
白桑摇头道:“没有看见。”
英武亲王扬鞭,鸵鸟便从白桑身边飞快地越过去:“我说过给他一次机会来参赛,可没说给他这么长的时间。”
听闻这话白桑猛地一惊,脑海里不知为何浮现出方才被他打败的蔷薇男的样子。白桑赶紧摇摇头,将这个大胆的想法从脑海中甩出去。
“鹦鹉亲王。”白桑喊道。
亲王停鸟,回头看了他一眼。
白桑张口说了一句话,在场所有人都惊讶了:“那个,我这里有战书,能给你吗?”
“你,”亲王挑眉,横刀立鸟,似乎觉得他在开玩笑,“要挑战我?”
白桑点头:“我想要赢。但快没有时间了。既然您的识君参加了这次绝杀令,那么打败您也可以。”
两个侍卫上前想将白桑拖走,半路被亲王的眼神制止。
亲王摇头:“可是我不想接受你的挑战。我是这次绝杀令的评定官,我没有资格参加比赛。”
原来是评定官。怪不得需要进宫。白桑心想。
“怎么又是你?!”忽然一声从白桑身后传来。
白桑和亲王回头,便见先前那个蔷薇男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原先仙气飘飘的粉色绢衣上沾满尘土和草屑,看上去像是一只撒了孜然和葱花的火烈鸟。
白桑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朝他微笑:“好久不见。”
亲王皱眉,牵鸟和蔷薇男保持距离:“整个下午不见人,你去帮人喂鸟了?”
蔷薇男瞪着眼睛,气得头发倒竖:“我去参加绝杀令了!醒来之后发现被人跟三只鸵鸟绑在一起!你说好笑不好笑!”
白桑越发尴尬。
亲王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意料之中。再接再厉。”
输了比赛的蔷薇男十分暴躁:“他们都说我有后台,输了最后也能赢。凭什么!我明明靠的是自己!”
亲王看了满身草屑的他一眼,道:“这一点我倒是十分相信。”
“那个,”白桑思索用什么委婉含蓄的措辞来表达他此刻复杂的心情,“让他输了比赛的人,是我……”
亲王看向白桑,毫无波澜:“不用在意。就算不是你,他也会输。”
蔷薇男气到昏厥。
“你也不用灰心丧气,”亲王朝蔷薇男道,“你眼前这个人很强,输给他不丢人。技不如人就勤加锻炼,下次用实力说话。”
“我没有灰心丧气。”蔷薇男啧了一声,似乎怪他又在讲大道理。
“话说你来皇宫有一段时间了,怎么光站在门口不进去?”蔷薇男问白桑。
白桑实话实说道:“因为我进不去。”
“看到这里了吗?这个就是大门,你一步一步走进来就可以了。”蔷薇男给他做了一个示范道。
白桑:“……”
众目睽睽之下,亲王觉得有些丢人,驾鸟扬长而去。
“进来啊!”蔷薇男并没有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不耐烦地朝白桑招手。
白桑只好小心翼翼地在一排侍卫的密切注视下踱步进来。
“一看就没见过什么世面。”蔷薇男对白桑的行为嗤之以鼻,“皇宫这么容易进来,你还害怕成这样。”
你明明是仗着亲王识君的身份才进来的。白桑心想。
“接下来想去哪儿。皇宫这一带我很熟。”蔷薇男道。
他们身边两个采摘完鲜花的女子挽着花篮经过,朝两人点头行礼。
“我有一个问题。”白桑道。
“你说说看。”蔷薇男挑眉。
“亲王为什么会和你立契?”白桑问道,“据我所知,贵国的权贵应该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立契的识君才对。”
蔷薇男一脸“觉得我菜你就直说”的表情看着白桑,片刻道:“亲王选择的是我。”
“为何?你是黎明种?”白桑问。
“我的确是黎明种没错,但更直接的原因是,亲王那时候以为我是女的。”蔷薇男道。
白桑差点被什么石子绊倒。
“当时的确有许多未曾立契而又实力强劲的识君想要归入亲王麾下,但亲王说,一个女子,又是未立契的识君,多有漂泊不太好,便与我立契了。”蔷薇男一本正经道。
“那后来亲王发现你是男子了吗?”白桑问。他感觉自己在听荒诞的故事。
“自然是很快发现了。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蔷薇男道,“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他我不是女子,让他谨慎考虑,他自己不听,还让我不要有所顾虑。我也很无奈。”
白桑笑:“听你说话的口吻,你不希望亲王选你立契?”
蔷薇男道:“在龟兹这个国家,实力决定地位,我实力不及其他识君,自然心怀有愧。总感觉是占了个大便宜,浑身难受。”
白桑笑:“我看亲王也没有计较”。
蔷薇男道:“他自己已经是佼佼者了,其他人的实力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话说你进宫是为了跟我聊天谈话的?我记得你先前想要去看绝杀令的排名。”
白桑点头。
“排名的话可以直接问这里面的宫人。”蔷薇男随便拉来一个,问道,“目前前十出来了吗?”
被拉到的宫人点头行礼,道:“第一名是定了,其他几名还在变动中。说是要再过半个时辰才会选出来。”
“怎么先定了第一名?”蔷薇男皱眉,“第一名是谁?”
宫人道:“是女王殿下自己。”
蔷薇男:“……”
吟宴:我给我儿子放水怎么了。
亲王:我当初怎么会跟这么个东西立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