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地望着他,太子沉默片刻,道:“如果我说,满金从来没有鸾星阁,你信吗?”
文星意识到什么,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道:“什么意思?”
“满金本来并不存在鸾星阁。鸾星阁只是建来掩盖云生结海楼所在位置的幌子。”敖释道。
“可我和我父亲以及文氏一族世代在这里罔替,怎么能凭三言两语就说它从来没有过呢?如若这样,那么我是谁?”文星道。
“你我都是云生结海楼的人,三年前一同随楼主白桑与井鬼一族决一死战,失忆之后散落九州。你自己想一想,你这城主,是失忆之后才当的吧?如果我猜的没有错的话,鸾星阁,也是在你失忆之后来到满金才建造的。”
文星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有用的讯息。他脑子很乱。他道:“照你这么说,我的父亲,满金皇城一代城主的身份,也是假的了?”
敖释回答:“你早该知道的,你父亲并非云游四海至今未归,而是你和他,根本就不是满金的人。三年前你被陌生的人交给父皇之后便留在满金,父皇为了让你在满金安身立命,这才临时给你编排了身份,为你临时建造鸾星阁,让你在满金暂居,直到楼主到来。”
敖释的一番话,文星虽然不愿意接受,但细细思考下来,总觉得与心中的不解之处相吻合。
他的记忆的开始便是在满金,身份是满金二代城主,金尊玉贵。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然而鸾星阁上上下下所有人皆持一样的说辞,久而久之让他自己也不知不觉地相信了。
可是现在一想,偌大一个鸾星阁,除了一些近侍和杂役,他既没有见过父母,也没有见过家族宗亲。
这些年基本都是一个人过来的。零星的对小时候的记忆也遥远而不可信。
也就是说,他生命中有很长一段时间,是空白的。
“关于记忆这一点,我们都是一样的。”敖释道,“云生结海楼的人都丢失了记忆。"
文星六神无主地看着他,仿佛想说那你为何如此镇定。
“我只记得年幼受姑苏抚养,不久便被接进皇宫。可当我记忆真正开始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了。”敖释毫无波澜地说。
“你不会觉得害怕吗?”文星不由地问。毕竟这种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该走向何方的感觉太难受了。
“宫里宫外的事情太过复杂。若是还有功夫害怕,我早就死了。”敖释道。
“我只是,尽量让自己冷静,将自己的事情做好罢了。”敖释仰头,肩膀倚在马车靠垫上,深呼一口气,疲倦地闭上双眼,“如果我不是满金太子,或许会同你们一起离开,看看这大千世界。”
“可是我肩膀上担负的东西太重了。身不由己。这点我想你也是能够明白的。”
一旁许久未开口的扶麟道:“你要知道,楼主不会让你一个人留下。”
“我知道。”敖释睁开双眼,“他就是个一根筋的呆子,跟他讲道理他根本不会听。他只会按自己的想法来。”
扶麟道:“那你想过用什么办法说服楼主?”
敖释摇头:“没有办法。”
这个世上没有任何办法能够阻拦白桑将人带回云生结海楼。更何况,打心眼里,敖释根本不想阻拦。
扶麟道:“或许你不知道,早在昨夜,楼主就已经同贵国君主见过面。”
果不其然敖释对此并无耳闻。他抬眼道:“然后呢?”
扶麟道:“贵国君主同白桑谈了许多内容,其中有一条,我想你有权知道,那就是废太子。”
* * *
鸾星阁在满金皇城中央。
自打文星城主之位被夺,宫中下达旨意,让皇城中央百姓尽数远离,这里便逐渐寥落,人群稀疏。
文星他们到达鸾星阁所在街区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沿路偶尔有商贩路过,也是步伐匆匆,避鸾星阁唯恐不及。
一路上的谈话太过沉重,现在离鸾星阁愈来愈近,敖释暂且不说,文星的心情倒有些回转,腹中的饥饿感也越发明显起来。
他让马车停下来,说:“往这条路左拐,或许能到伴堂所在的酒铺,那里整条街都是吃的,比起去鸾星阁,我们还是先去吃些东西吧?”
其实他是谁不重要,拥有什么失去什么也无妨,只要活在当下,看着前方便好了。文星从来就不是什么计较得失的人,他唯一想要的,就是活得开心。
他希望太子也能同他有一样的想法。
扶麟早就已经习惯他的思路了,看向太子道:“太子的意思呢?”
敖释沉默了半晌,道:“别问我。”
于是马车调转方向,欢乐地驶向伴堂的酒铺。
伴堂的酒铺就处在皇城西门,那里人多,热闹,餐馆酒楼聚集,又正值中午,人群熙攘,马车艰难前行。
敖释摘下玉冠,脱下白金袍,换上一件寻常衣裳,蜷曲的头发全部系在头巾里,才肯下马车。
刚下马车,便有好几个半大点的孩子拿着风筝,追逐嬉戏,绊倒在他脚上,一下子叠了四个。
敖释:“……”
走在后面的文星从来没见过敖释这种表情,于是问扶麟道:“太子是不是被吓到了?”
扶麟反问:“我怎么知道?”
众人由文星领着,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一个其貌不扬但很安静的小酒铺。酒铺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一个身着桃红色襦裙的姑娘,挽着两个发髻,正拿着一尾新鲜的小鱼,喂给底下的猫儿吃。
“珊枝!”文星喊。
珊枝抬头,看清楚来人后,立马起身拍掉裙子上的灰尘,爽朗地说:“等你们许久了!”
她将众人迎进酒铺,文星和扶麟珊枝是认识的。她指了指文星和扶麟身后的敖释,问:“这人是谁?看着眼熟。”
文星简单地说。:“是我们进宫要找的人。”
珊枝惊喜道:“如此说来你们成功了?!那日我在堂苑门口一直不见你们出来,以为姑苏不愿意将你们送进宫里呢,我还担心了很长时间。”
听到“姑苏"两字,敖释开口了:“你说姑苏?你认识姑苏?”
珊枝道:“不瞒你说,姑苏对我有恩,若不是她,我一个未立契的识君,指不定要多吃多少苦。不过现在好了,我立了契,不用再去叨扰姑苏……”
识君?立契?敖释的脸色不由地沉静下来。
遭了。文星一看气氛不对,忙一把将珊枝拖过去,道:“带我去见见伴堂,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怪想他的。”
“你不是那日才见过……”珊枝被他拽着,还不忘戳破他的谎言。
敖释望着两人火速离去的背影,许久才说:“我不会做什么。没必要着急忙慌地掩盖。”
早已坐下的扶麟道:“满金对识君的规矩立得严。识君也是可怜人。你多担待。”
敖释也坐下:“该了解的我都了解了。”
扶麟盯着敖释,片刻道:“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
敖释接过店内酒保沽递来的杯盏,道:“你说。”
扶麟道:“虽然你生长在满金,又贵为满金太子,但你也是云生结海楼的人。如果是云生结海楼的人,那是不是意味着,你也有自己的识君?他现在人在哪?”
敖释的动作停下来。
正待要回答之时,白桑的声音从店铺外面传来:“找你们好久了!你们竟然全部都在这里!”
扶麟见是楼主,便问:“到目前为止你去哪里了?怎么来的这里?”
白桑回答道:“我按照宫里给的指示去找云生结海楼了。半路听人说起仿佛看见宫里的车马停在这条街,就转过来看一看,没想到你们果真全在伴堂的铺子里喝酒。”
里头的文星、珊枝和伴堂听见声音,也都出来。伴堂手上还拎了两大罐竹叶青:“这家铺子店主是我舅舅,他今天刚巧出门,这酒我就擅自做主请你们喝了。”
扶麟率先接过,道了句:“客气。”
珊枝道:“今天有人送来了白龙川上刚钓上来的青川鱼,好几十斤,正愁不知道怎么办呢,既然你们人都到齐了,不如我来做个‘全鱼宴’吧?就当给你们庆祝了。”
文星道:“我去帮你打下手。”
扶麟问:“你会替人打下手?”
文星实话实说:“不会,我只是想顺带吃一点。我太饿了。”
白桑见状道:“那我也要去打下手。”
敖释:“……”
珊枝笑道:“你们全部都不用去。一块坐下来吧。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做好了。”
望着珊枝离去的背影,白桑坐下来,托着下巴笑道:“自从立了契,珊枝像是变了一个人。”
文星点头:“由一个女鬼,变得有烟火气息了。”
伴堂挠头道:“我总觉得同她立契,是我赚了似的。她几乎什么活儿都会做。”
白桑和文星异口同声道:“的确是你赚了。”
思绪并未被带偏的扶麟问白桑:“你到底有没有找到云生结海楼?”
刚被碗里的酒呛了一口的白桑抬头道:“嗯。找到了。”
这么简单?
众人面面相觑。
“它果真就在鸾星阁所在的位置吗?”文星问。
铆足劲又喝了一口的白桑回答道:“先前在的。但是现在不在了。”
“什么意思?”敖释皱眉。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云生结海楼,可是知道云生结海楼随天地时序变化而变化。但是不管怎么说,没理由变化得如此之快啊?
“除去敖释,我们几个先前不都见过它了吗?”白桑最终放弃了喝酒,只微微一笑,“我让它来酒铺寻我,估算时间,这会儿也应该来了吧。”
忽然,门前出现一个身影,气息还未平稳,声音却异常清亮:“是你们在找我?”
众人:“??!!”
众人:这个云生结海楼,似乎跟我们想的不太一样??
【作者的话】骚凹瑞,画风越来越魔幻了。不过跟后面比起来真不算什么。(我是不是又剧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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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酒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