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官家仁政,有朝一日能废了连坐这样的刑罚就好了,”他叹息,“真希望能有这一天,到时候你能按自己的想法活,不必现在这样藏掖着。”
官家身子是不行了,太子和寿王那样的人,一个昏庸无道一个精明能干,哪个都不似宽厚之人,是指望不上他们即位能废黜连坐的。
允淑戳戳屏风帐子,“大监大人这是在替奴委屈得慌?”她笑,“奴不觉得难过的,您不晓得这半年来,奴学会了多少事情呢。”她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奴会烧水做饭了,会割草喂牲口,会女工刺绣裁剪衣裳,也识得草药会医病痛,这都是以前做官家小姐不曾学过的,有这些技艺傍身,奴去哪里都能活的好好的哩。”
他听的心疼,一个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给扔在流放的荒芜之地,翻书的手做尽了卑贱的粗重活,没有自怨自艾,虽然得过且过,却仍然像个小太阳一样乐观。
翻身对着屏风,透过半透的帐子,隐隐能瞧见她靠着枕头正闭目养神,他手指描绘了一遍她脸的轮廓,嗡哝“我曾经喜欢一个小姑娘,初遇的场景儿美得像幅丹青彩绘图,她手执《诗经》,朗朗诵读,风起飘着微微桃花瓣,美不胜收。有些人只一眼怕就是万年罢,我心心念念想着,等两年去同她父亲表明心意,许是天意家中遭了变故,如今身子不囫囵了,这份爱慕就压在心头上,再也说不出口了。”
允淑睁了眼,心里有些气愤,暗搓搓琢磨,大监大人竟然是个孟浪之人,原是同她二姐姐定了亲事,进宫做了太监后,又对皇后娘娘动了心思,她本还觉得他身世可怜,同她二姐姐没有缘分也便罢了,喜欢上皇后求而不得更是凄凉,不成想这更以前,竟还有喜欢的旁的姑娘!
这人真真是不要脸,倒好意思说出口来。
他起了话头,并没打算住下,不管这边的允淑已经生了气,说的十分来劲。
“可前几个月阴差阳错,我又遇着她,一定是上天可怜我,我想着失而复得了,就要好好对她,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要护她周全。”
允淑鼓着腮帮子,心想:这还又碰上了?真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呢,陈世美与公主的情爱多值得歌颂似的,可怜她二姐姐痴心一片了。
他撑了头,往前凑凑,挨着屏风低声问她,“我一个男人不似姑娘家心细,许多事儿上总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她心大从不往情爱上想,一门心思都扑在怎么当好差事,怎么安稳生活,甚至还筹划着想离开长安,我不晓得要怎么办才好,近来夜里想事情总也睡不好。”
她嘀咕,还是个在宫里当值的!
大监大人真是用心良苦,一边应付着皇后娘娘,一边还忘不了意中人,太监的身子操着官家的心,这是还想着要收后宫呢?没那活计寻思那么多,哼,杞人忧天。
她翻身往里,拉过被子盖上,索性不理他了。
他莫名,不知道她怎么了,问她,“你是困了么?”
她不回话,只嗡嗡个嗯。
房里一时沉默,半晌,他讪讪一笑,“是我有些呱噪了,你睡吧,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哪里也不去。”
她闭着眼睛,没再搭腔。
今儿也算是跟大监大人道别了,这些日子在宫里当值,全承他照顾,二姐姐那里已经有了下落,再继续留在宫里没意思。
她原也不是想在宫里呆一辈子的,刚回长安那会儿,进宫是为了报内官老爷把她从宁苦买回来的恩情,做人在还恩这上面一定得拎的清,不能糊涂了,她位份低救不了内官老爷性命,内官老爷这两日要问斩,走之前替内官老爷收个尸,回头再给内官老爷找块风水宝地葬了,去庙里烧香祈他下辈子投胎到富贵人家,一辈子衣食无忧,再别进宫做太监了,也算是偿还了恩情。
外头三更梆子过,打更人唱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她实在困顿,睡深了。
半弯月亮挂在东天上,廷牧来喊他,站在门外轻声道:“掌印,言煦给绑回来了,您现在去见见人么?”
他轻起身,唤两声允淑,她不答,绕过屏风他在床头弯下腰来,理理她因熟睡搓乱的头发,“我这样喜欢你,也是着迷了,明知道现在身子这样配不上你。”
替她掖掖被,他提步出来,合了门。
廷牧跟他身后,禀着,“太子还妄想垂死挣扎,着西厂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保住齐相国,言青和这次在太子那边吃了大亏,咱们的线子回说,他正准备攀附寿王。”
他转转大拇指上刻福寿长存的翡翠绿扳指,嗤笑,“齐相国的案子本就是西厂办的,证据理的明明白白,他若是回头再保齐相国,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太子这条根基是废了,官家念及父子之情不杀太子,只怕也得是个终身幽禁。言青和急于再寻靠山,寿王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
廷牧担忧,“寿王不似太子那样窝囊好对付,咱们是不是要在西厂之前表表忠心?”
他说不用,“眼下还不是站队的时候,把官家伺候好了,关键时刻才有用,你家掌印大人,不筹谋事儿么?”
廷牧说,“有备无患最是好,眼下官家沉迷修道,又许久不理朝事,奏折都拟了往司礼监送,朝廷里有些官员已经开始有些微词,说您这是要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呢。”
他轻描淡写的,“哪个不知死活的说这话?给他安排好路了么?”
“送上了阳关大道,现在在阎王爷跟前诉苦去了。”廷牧呵呵腰,“这样的无名小卒倒也没什么所谓,只不准就是西厂或其他同您有过节的故意寻人来诋毁您,咱们私底下处理了就处理了,可人言可畏,杀人诛心,贼咬一口还入骨三分呢,三天两头这样的言论在朝里就起一回……”
他没敢再说下去。
冯玄畅停下来,拍拍他脑瓜子,“过了明儿,这些浑话你保管再听不到第二回。”
廷牧摸摸头,“您都这么说了,都是奴才杞人忧天了。”
两人进来暗室,烛火摇曳,一屋子的酒气,锦衣卫过来给冯玄畅揖礼,“主子,人带回来了,已经灌了葛花水,估摸一会儿就能回您话了。”
他也不急,精神饱满的坐在那里喝茶,叫廷牧也喝。
廷牧踌躇着不敢过来,哆哆嗦嗦摇头,“奴才就站着伺候,不敢喝不敢喝。”
掌印每次拉着他一起吃饭用茶,他都得闹几天的肚子,上吐下泻绝没个好儿,他自认命贱享受不了这个福气,闹了几回肚子,就再也不敢用掌印送到嘴边上的吃食了。
他揶揄,“出息。”
廷牧陪着笑脸,知道这是掌印放过他了,高兴的提了水壶,“您歇着,我再给言煦这龟儿子醒醒酒。”
冯玄畅自吃着茶,由着廷牧拿水往言煦脸上泼。
言家弟兄两个长得都是一副好皮囊,眉清目秀的小白脸模样,招女人疼的。
被泼了冷水,言煦一个激灵,睁了眼迷离的扫视一圈,脑子还混混沌沌的,说着醉话,“小爷有钱,给小爷拿……拿……酒来。”
冯玄畅不喜不笑的问他,“言二公子,还喝呢?”
言煦闻言,登时一个激灵,七分醉意去了五分,整整衣裳噗通往冯玄畅跟前一跪,“爷,您别打,打也行千万别打脸,我错了,不该偷跑出去喝花酒,我就是欠呢,狗改不了吃屎,管不了舌头上三分酒瘾和下半身的祸害。”
冯玄畅捏着茶盏子,轻轻抿一口,“你相好的已经送到西厂督主署了,答应你的事儿咱家没食言,你也别忘了答应咱家的事儿。”
言煦磕头,“您只管放心,绝对不让我哥……不是,言青和,绝对不让言青和攀附上寿王。”
冯玄畅满意的点头,“你比你哥识时务,哥哥重要还是荣华富贵和妻儿更重要,你得有杆秤,这事儿成了,你想要的,就都得到了。”
言煦头点的小鸡啄米一样,“都亏了冯大人您提醒,我哥钱已经够多了,也不知道还要升官做什么,嗐,他要是好说话,我们兄弟俩开开心心的,是吧,有钱去哪不好过日子啊。”
冯玄畅懒得跟他继续废话,站起来理理袖子,“明儿廷牧送你回去,你见了言青和,好好叙叙话儿。”
言煦趴地上直磕头,“谢冯大人,冯大人您老人家寿比天齐。”
等暗室门一关,言煦坐起来,擦擦脑门上吓出来的冷汗,暗暗窃喜。
这桩买卖真不亏,他只要按冯大人说的,回去住在督主署,趁哥哥不在扮上两回督主大人,散播一些对寿王不利的话儿,白花花的银子数不尽的美妞就全来了。
绝对好过每天看着言青和的脸色过日子,亲兄弟还跟他明算账,那么有钱,舍不得给他这个全须全尾的弟弟用,一个太监能享受什么呀?都没传宗接代的根儿了。
他躺在地上,乐呵呵的想着明儿回了督主署,吃山珍海味的流水宴,口水都不自觉流了出来。
冯玄畅回房,瞧允淑仍在熟睡,也合着衣裳小憩了会儿。
醒来两人一并洗漱,他挑了篦子给允淑梳头。
抹了桂花制成的头油给她抹上,仔细分缕,盘在头顶上。
女官头饰花纹晦暗,样式严肃,他替她簪好,说失了少女的活泼劲儿。
由着他给自己收拾好,她捏了妆盒里的螺子黛,起身道:“大监大人您一坐,我帮您画眉吧。”
她说,“您听过张敞画眉的故事么?说是张敞夫人的幼时眉角受了伤,张敞就每天给她画眉。”
他迟疑着在妆镜
真的看到大半夜追完的小可爱,我特别感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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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3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