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我不在家,家里发生了好多事。爹去世了,我不能床前尽孝,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嫂子生了小侄女,等我出宫见到她时,她已经六七岁了罢。”石榴的脸上犹有泪痕,声音也是恹恹的。相比于父母皆亡的茉莉和名义上已是孤女的柴玉,石榴的血脉至亲都在宫外,牵绊也最深。柴玉默默地抚摸她的背,给予安慰。
茉莉和柴玉刚见了家人,心中也是思绪万千,三人各自想着心事,一时都有些怅惘,一路无言。
合欢殿距离玄武门最近,不多时便走到了。茉莉和石榴又彼此劝慰几句,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日期,便和柴玉分开,两人继续往南走。柴玉目送她们远去,又在院门口站立片刻,才转身进了合欢殿。
柴玉先回到自己的下房,略收拾了一下,才来到正房。碰巧膳房送了午膳过来,她连忙上前,帮着忙活。
“诶,阿柴,你回来了?”香雪先看到她,笑着招呼,“见到家人了?”
柴玉点点头:“见到了姨婆和姐姐,说了会儿话。”
这时庄美人也从里间出来,见到柴玉,也好奇地问道:“你家里人可还好么?”
“多谢美人过问,婢子家人都还好。”柴玉回道。只是想起印雪那疲惫的神情,心里酸酸的。
庄蕖见柴玉的表情,知道她见到家人,心里定是难过的,又想起自己远在南岭的亲人,不由得和柴玉共情了几分,便吩咐道:“阿柴,你才见了家人,且回房歇歇罢。这儿有香雪和紫苏她们,你下午再过来不迟。”
柴玉知道她是好意,便也不推辞,行礼谢恩,回了下房,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歇息。在宫中当差这么久,柴玉已经很少想到家里的事了。但今日见到卞婆子和印雪,得知宫外的一些消息,她的心情还是难免有些波动。她在皇宫谋生这一年多的日子里,大姐成了官宦人家的妾氏,生了一胎,怀了二胎;二姐也生了孩子,成了京城众多市井小户人家主妇中的一员,操持着全家的日常琐事;自己的原生家庭一地鸡毛,抚养她长大的柴家,院子都已租给了别人,留给她的只有回忆。
如今她还不到十四岁,离年满出宫至少还有六七年的时间。跟亲人这一年见一面的情分,等她出宫时,又能留下几分?而自己在宫里这六七年,又能否平安顺遂地过完?
柴玉一边为过往感伤,一边为未来焦虑,好容易得来的休息时间,一晃便过去了。“阿柴,给你留了饭,你快吃去罢。美人下午要去找牛充媛说话,丹参去会亲了,你得跟着美人去。”香雪推门进来,惊醒了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柴玉。
“晓得了,姐姐你吃完了?那快躺下歇会儿罢。”柴玉怏怏地应了一声,到小茶房迅速地吃了午饭。饭后略整理了一下,便又打起精神,来到上房当差。
会亲过后,天气越发热了起来。庄蕖午歇后出门到晖章殿牛充媛处坐了会儿,便已申时过半,太阳不似中午那般毒辣,一阵微风吹过,倒也清爽。庄蕖来了兴致,便不忙回合欢殿,转道前往花园。
走到花园门口时,正遇见贾采女带着宫女,从园中出来。“姐姐这是刚逛完园子要走?我若是早来会儿便好了。”
“正是要回竹华馆呢。若不是已在园子待了半日,我必陪妹妹再逛逛的。只是坐了这半天,多少有些累了,就不奉陪了。”贾采女笑道。
“姐姐在园子坐了半日?”庄蕖闻言诧异,“下午太阳那么晒,姐姐为何非要这个时候逛花园?”她这才注意到,贾采女的脸上,微微有些细密的汗珠。
贾采女苦笑一声,道:“实不瞒妹妹说,自我上回风寒,病了半个月才好,之后这身子就虚得很。略沾点凉的,便要腹泻,像现在每日送来的冰盆,我都不敢用的。近日天热,在外面晒晒,出点儿汗,倒觉得舒服。”
“这可不像是小毛病,我才生了孩子,现在偶尔也会喝些凉的呢。姐姐可请太医瞧过?”庄蕖惊讶地追问。她没想贾采女如今身子这么虚弱。
“看了,太医也瞧不出什么大问题,只说是体虚,教我多歇着将养罢了。”贾采女叹气,“我自小不算结实身子,早年在针线局当差,缝缝补补的,又是久坐,多少伤了气血。如今年纪上来,毛病都显出来,也不奇怪。”正说着,贾采女远远望见有小太监提着东西往合欢殿的方向走,笑道:“是不是膳房送了晚膳来?在园子里待了半日,我真有些饿了,妹妹你自便,我可是要回去了。”
庄蕖和她互相行礼告别,又劝道:“姐姐千万注意身体,好生将养。那针线活儿费眼又费神的,身体要紧,姐姐还是少做为好。”
贾采女笑着应下,两人分别。在花园门口耽误了这一会儿,庄蕖也没了游园的兴致,知道晚膳送来,索性便也转身,回了合欢殿。
用毕晚膳,柴玉几人收拾桌子,庄蕖坐在一边喝茶,忽然问道:“香雪,我记得之前太后和圣上都赏赐过不少药材,都收在库房?”
“回美人,正是呢。”
“你挑些补气血的药材,还有上次的燕窝,给贾采女送去。”庄蕖嘱咐道。如今她手头宽裕,有余力去帮别人了,自然也愿意做好事。
没过两日,便又到了端午节。去年端午,因为米婕妤落胎,众后妃都心有余悸,没怎么过好节。今年端午又至,虽然依旧没大办,但最近宫里平静,又有四皇女和六皇子出生、多位后妃晋封、新人进宫几件喜事,这次的端午宴,办得相当喜庆。
太后和帝后还未到,后妃们聚在一起说着闲话,甚是热闹。新生的四皇女和六皇子还小,没跟着母亲来宴会,但邢皇后所生的四皇子、袁贵妃所生的三皇女、荀贵人所生的五皇子,以及太后身边的大郡主,今日都被抱来了清辉殿,一起过节。
小孩子总是可爱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逗弄几个孩子,不时被逗得哈哈大笑,气氛也和谐不少。一时永熙帝等人进来,后妃们的脸上都还带着笑容。
“给圣上、太后、皇后请安。”见永熙帝一行进殿,众后妃忙都起身行礼。
“都起来罢。今日算是家宴,大家都不必多礼。”永熙帝抬了抬手,扶着太后走到上座坐下。
虽是如此说,众人也都拘谨起来,不似方才随意。人已到全,永熙帝便吩咐开宴。
自过年时的宫宴之后,庄蕖还是第一次参与这样正式的宴会。从她有孕以来,饮食上多有禁忌,如今出了月子,身体逐渐恢复如常,不用忌口了,她终于可以随便品尝这宴会上的美食,因此吃得很专注,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暗流涌动。
坐在庄蕖对面一列末尾的,正是如今宫中位分最低,资历也最浅的井采女。与早已心如枯木的贾采女相比,井采女自一入宫,就对争宠这件事表现得非常积极。今日端午节,她虽是没有富丽衣饰,却也精心打扮过,足够吸引众人,尤其是永熙帝的目光。
见永熙帝不时望向井采女,坐在斜对面的靳宝林心里微酸,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井采女不以为意,转过头去,含羞带怯地对着永熙帝一笑。永熙帝显然是被撩到了,嘴角不禁翘了起来。趁他不注意,井采女回头看向对面的靳宝林,得意地挑了挑眉。
靳宝林觉得她在向自己挑衅,正好方才有几位后妃向永熙帝敬酒,便也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说了几句吉祥话。永熙帝也很给她面子,端起面前的酒杯,饮了一口。靳宝林欢欢喜喜地坐下,回敬地望着井采女。
“哼!”井采女白了她一眼,不再理会,低头品尝席上的美食,在心里暗骂对方。
靳宝林正得意,却听到身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她上首坐的乃是荀才人,方才靳井之间的小波澜,荀才人看了个满眼。她已是过来人,如今看着这些新人争斗的小心思,只觉得既无聊又可悲,不由得一声轻叹。她余光瞅见靳宝林转头疑惑地看了自己一眼,却也没有与对方交谈的意思。
靳宝林有些莫名,见荀才人并未理会自己,便也没开口攀谈,心下却对她有些不屑:“不过是个失了宠的才人罢了,整天摆个清高样子,圣上怎么会喜欢?若不是养了五皇子,还能排在我前头去?”
想到这儿,靳宝林放眼环视一圈,忽然意识到,这在场的后妃中,除了贾采女和井采女,大家的位份都比自己高,且大多家世不俗,不由得沮丧了片刻。不过随后,她又振作起来:“家世好又怎么样,圣上如今看重我,说不定很快便能有孕。等我生了孩子,比你们也不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