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头又是噼里啪啦一阵动静,把睡梦中的北原拓也吵醒。
他掀开了身上的被褥,习以为常地去查看津岛修治今天又给自己搞了什么幺蛾子。
只见穿着鼠灰色和服的少年踩在不知从哪儿搬来的小凳子上,往庭院那颗槐树的枝丫上缠绕了几圈绳子,打好绳结,毛茸茸的脑袋作势就要往里头钻。
看到北原拓也双手抱胸倚靠在门框边,津岛修治朝着他摆摆手,脚下的凳子因为地势不平而摇摇晃晃。
“呀,拓也早上好。”
“早上好…个鬼。”
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拓也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泪花。
“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是在自杀哦。”津岛修治勾起唇角,笑眯眯地说道,“你看今天的天气这么好,这个树杈看起来也很适合上吊吧?”
“少糟蹋树。”
不过津岛修治看起来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
算了,反正大概率死不了。而且他也盯着呢。
北原拓也这么想着,脑内许久未出现的系统突然出声说道。
“宿主,你最好不要对任务目标产生过多情感。”
“毕竟,你只需要完成任务,将世界线掰回正规就行了。”
“过多的情感是无意义的。”
其实拓也和系统搭话的次数很少,最多的时候便是在禁闭室无聊,硬是扯着对方多说了几句。
这是在提醒,还是在警告?
北原拓也忍不住眯起眼睛思索。
“咚。”
津岛修治不知道怎的,挣扎之中一脚踹开了底下的板凳,脑袋挂在了麻绳圈上,而身体在风中吹拂晃动着。
拓也吓了一跳,一个箭步冲上去想要把小孩抱下来。没等到他动手解救,树枝率先撑不住了,发出咔嚓咔嚓的稀碎响声,紧接着啪地一声断裂。
津岛修治摔了个屁股墩。
…每天看着这家伙,心脏被锻炼着强大了不少。
“活该。”
拓也毫不客气地发出响亮的嘲笑声。
说实话,少年刚刚挂在树枝上的样子像极了晴天娃娃,嗯,更像是风干中的腊肉。
笑够之后,拓也把插在双袖的手臂抽出,抱着自己的脑袋,没形象地伸了个懒腰,大大咧咧地问道,
“想吃烤鱼吗?”
津岛修治眨了眨眼。
北原拓也露出一副神秘的表情,露出一个坏笑。
……
“津岛拓也!!”
老人怒气冲冲地带着一群家仆冲了过来,偏远的小院顿时热闹非凡——更准确的形容词,应该是鸡飞狗跳。
“哟,老爷子身体康健啊。”
黑棕色短发的青年翘着个二郎腿,身上的和服也松松垮垮的,没个正形。
院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鱼腥味,剥落的红色鱼鳞和内脏被丢在一边,甚至没有好好收拾,似乎是主人故意挑衅,招来的几只肮脏的苍蝇盘旋在上头,嗡嗡乱叫。
他顺势踩了踩边上还没熄灭的炭火,把手里插着树枝啃得就剩半条的鱼骨头丢到碳灰中。
穿着印有津岛家徽的和服老头气得手中的拐杖都跟着一起颤抖,恨不得直接把这个混蛋的脑袋敲开花——这可是他养了二十多年的锦鲤,爱护得不行,如果家仆忘了喂食或者护养不到位,免不了被棍子一顿猛揍。
——一个家仆的性命甚至都没一条鱼来得珍贵。
“我看你是刚养好伤皮就痒了吧?”老头的脸几乎都扭曲了,厉声中因为身体原因带上一丝颤音,“给我揍他!揍他!”
几个下人两两对视,胆怯地上前一步。
没人不知道津岛拓也在津岛家是个很能打的人,如果不是家主大人的护卫队级别的家伙,几乎很少有人能在对方手里讨到巧。
可是如果不听命令,也会被老头打骂责罚,生不如死。
家仆的表情麻木,如同假人般缓缓靠近。
北原拓也面无表情地捏了捏自己的拳头,几人下意识地抖了一下。他懒得和他们对话,直勾勾盯着老头,
“你试试,揍完他们我就来揍你。”
“你、你敢!”
“你会觉得我不敢吗?”拓也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像是对他的话感到疑惑和茫然,“你是凭什么觉得我不敢?”
“你你你,我马上就去告诉家主!” 见拓也不说话,老头以为自己的威胁得逞,脸上立刻露出洋洋得意的嘴脸。
拓也白了他一眼,反而咧开一个恶人般的笑容。
“反正都要被家主罚,那先揍你一顿解解气,也算值了。”
“你——”
老头气得一口血卡在喉咙里,几乎就要厥过去。
“你这没用的废物,渣滓,当时就该把你打死!真不知道家主为什么要留你这种玩意儿一条狗命!”
老头舍弃了所谓大家族的端庄威严,如同他眼中街边市井的贱民一样破口大骂。混沌的眼睛瞥到了角落里安静看着好戏的津岛修治的脸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愧是野狗投胎的家伙,也就是你和那个低贱的私生子玩到一块去了。”
老头骂得脸涨红,指着津岛修治,“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吗,不过是临时用来充数的小娃娃,还想爬上家主地位?痴心妄想吧,等嫡子出世,你这野狗就可以被扔到垃圾堆了!”
“阴沟里的老鼠就是老鼠。两个异端呆在一起,看着我都恶心!”
安静的院子里只剩下老头因为情绪激动而大口大口地喘气声。
下人们低下了头。
这是事实,所有人都知道。一个私生子的地位不会比他们高到哪里去,却因为缺少继承人而勉强爬到了他们头上。
原本怯懦的几个家仆在心中露出了窃笑。
像是有恶魔在低声窃语。
就是就是,不过是个私生子。
恶心死了。幸运的家伙。
主母快点生下男孩吧。嘻嘻,他就倒霉了。
津岛修治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无穷的恶意源源不断地从面具底下涌现而出,如同黑色的手掌试图把自己拉下水底溺死。
这群人的心思都太明显了。
聪慧的少年本就早熟,更加了解人心。
“……”
北原拓也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了。
老头本来咧开嘴似乎还要出口说什么,却被拓也低沉下来的眼神骇住,嘴巴半张着吐不出半个字,只能一个劲用拐杖敲地,在家仆的簇拥下离开了别院。
唔,要不要稍微安慰一下被骂得很惨的小黑泥精?某种意义上,对方也是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
拓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难得感到了心虚。
少年乖巧地坐在边上,柔软的黑发让他看起来更为可怜。
“嗯……”
北原拓也想了想,问道,“治,你还要不要吃烤鱼?”
“……?”
本以为对方会说出什么安慰自己的话的津岛修治,脑袋上冒出了一个问号。
“我看那老头水池里还剩一条,等会儿捞出来。”
“诶~如果连最后一条都捞出来,老爷子会真的气死的吧。”津岛修治笑着,拖长了声音说道。
“噗,气死最好。”
拓也搓了搓他的脑袋,声音稍微放缓,露出一个笑容。
“这不是大好的机会吗?”
津岛修治刚刚是故意把自己展露在那个古板的老家伙面前。
他也能猜得到从那张嘴会吐出什么话。
他更在意的是拓也的态度。
得知自己随时都会失去继承人的身份之后,他会放弃我吗?然后再去寻找新的合作对象?
出乎他的意料。
北原拓也反而因为那些话对自己充满歉意。
青年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
“治。”
不是骂骂咧咧喊的「臭小鬼」,或是什么「小家伙」,又或是晚上把他闹醒后气急败坏喊他的「小兔崽子」。
津岛修治勾起了嘴角。
“拓也~”
他从善如流地朝对方撒娇喊道。
青年迟疑了一下,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掌心的温度逐渐渗透到全身。
好吧。
他想可以再继续忍受,这个腐朽酸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