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时熙把买票那个界面给裴沨截图发过去, 然后吃完饭就回了酒店。jiuzuowen
梁嘉平为了拉赞助, 趁着年前剩下的这点儿时间还得赶去外省跟一个以前拍纪录片时投资过的房地产老板谈事, 第二天找了家咖啡厅跟许时熙过去签好合同,然后把完整的剧本给他拿了两份。
时间有点赶, 梁嘉平选的是在机场附近的咖啡厅, 跟许时熙多聊了几句, 本来只是想互相熟悉一下, 也方便之后的合作, 结果没想到聊到最后竟然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舍不得走了,尤其这几年里频频失意,已经很少有人能坐下来认真听他讲戏。
许时熙其实看过他拍的几乎所有片子, 包括纪录片和后来那几部电影, 确实是有很多可圈可点的地方,不然光凭剧本他对梁嘉平可能还没有那么多的信心。
像之前有部偏科幻风的, 剧情台词上没什么大问题,镜头转场这些也处理得很好, 但这种类型一旦经费不足, 后期跟不上,做成五毛特效也就基本没什么救了,整体水平瞬间下滑。梁嘉平是个好导演, 只是商业时代还需要一点判断市场和自己优势的眼光,否则等待机会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想到这儿许时熙头一次这么想念他原来的世界,主要是他的银行卡和房本, 要是能带过来也不用梁嘉平满世界筹钱,而且走之前半个月他才刚投资了一个项目,也不知道后续怎样了,忽然就有点儿郁闷。
还得去机场办登机手续,梁嘉平恋恋不舍地起身,说:“那我们就之后再联系,剧本或者其他方面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我得先去机场了,今天太匆忙,下回有空到B市请你吃饭再聊。”
“真过去也是我请您,”许时熙笑了下说,“我帮您拿箱子。”
“不用不用,”梁嘉平摆摆手,“没多少东西,回去先安心高考,等六月份再琢磨电影的事儿。”
“好,梁导慢走。”许时熙就送他到咖啡厅门口,然后自己又回去坐了一会儿,他买的是明天晚上八点的车票,剩下的这一天时间很清闲,刚好待在酒店里看剧本。
裴沨抽空回家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了一下,找了几个纸箱装好,但装完之后又有些茫然,也没办法都拿到宾馆,只能先在这边放着。
晚上去酒吧时顾琮问他:“你过完年租房还是怎么办?”
“没想好,”裴沨说,“先在学校附近看看。”
顾琮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其实非要想想,换成自己未必能忍到现在,但让他看着裴沨杀人也不可能,为了那么一个混蛋背上案底,蹲上几年出来以后很多事情都会受限制,不值当。
许时熙在车站吃了碗面刚好检票,回去路上买的是下铺,还稍微方便一点,上车后看了会儿电影就盖着衣服睡了。
火车在铁轨上驶过的声音还有点催眠,夜里窗外偶尔有几束冷黄的强光透过帘子照进来,许时熙抬起胳膊挡住眼睛,把脚往衣服底下缩了缩。
这一觉等到早上五点半多他才醒来,外面天还黑着,似乎下着雪,在经停站的灯光下隐约能看到远处群山连绵起伏的轮廓。
车上温度不算高,但很闷,睡了一夜嗓子发干,许时熙摸黑找到水杯打算去接点儿热水,刚要起身有人上车走到了他这边隔间门口。
借着外面过道里从车窗透进来的月光,他才看到是裴沨,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怔了几秒后给他腾出地方坐下,周围几个铺的人都在睡,他很小声地问:“你怎么在这站上来了?”
裴沨什么话也没说,伸手抱了他一下,熟悉的温度靠近时有种说不出口的想念在两个人心底一瞬间翻涌上来,其实明明才分开几天。
裴沨看到他手里的水杯,拿去给他接了下水,然后又回来坐下。
车厢晃动了两下,对铺的那个人翻了个身,好像是醒了,起身靠着枕头撩开窗帘往外看了看,打了个呵欠低头玩手机。
刚才的拥抱太过短暂,又几乎勾起了瘾,特别想触碰对方,在车上旁边有人却又不方便,只能挤在下铺坐着,胳膊挨在一起,车里还没有开灯,在一片昏暗中许时熙用小指勾了勾裴沨的,指腹贴在一起轻轻地摩挲。
裴沨把旁边的外套拿过来盖在了中间,在外套底下手指从他指缝里扣进去,无所顾忌地交握在一起。
火车行驶到这边要连着过好几个隧道,对铺的人转了个身拿着手机面朝里躺着,没过一会儿又睡着了,周遭完全漆黑下来的那一刻,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嘴唇凑上来贴在一起,或许都算不上一个吻,近乎粗暴地啃咬,放开时许时熙感觉到他含着自己的唇很轻地吮了一下。
心跳得很快,耳边几乎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狭窄的车厢里只剩下眼前的人让人眷恋的温度。
“我有点想你,昨天早上买的票,刚好在酒吧下班以后就过来。”裴沨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
他声音压得很低,又凑得很近,为了不吵别人又让他能听到,几乎是在耳边说的,低沉又带着一点通宵后的沙哑疲惫,温热的呼吸扫过耳根,许时熙只觉得自己半边脸颊都烧得滚烫。
裴沨还攥着许时熙的手,手心略微有些汗湿也没有放开,这辆列车如果能漫长没有尽头,顺着铁轨一直开下去或许就是一辈子。
这样坐了一个多小时,七点多钟车上的人也都纷纷醒了,聊天打电话,还有下去泡面当早饭的。
“我昨天晚上把裴诺诺送到你家了,让她在那儿待一会儿。”裴沨说。
“嗯,”许时熙点点头,“中午在我家吃饭吧。”
“好。”裴沨把许时熙的书包给他递过去,许时熙拿了一袋面包出来吃。
许时熙顺便跟他说了签合同还有暑假可能会开机的事,裴沨愣了一下,没想到会这么早,这样一来几乎整个暑假都不能在一起。
许时熙本来没想那么多,在外地拍戏是很正常的事,他以前一年到头可能在自己家待不了几天,但裴沨下意识看过来的一眼让他反应过来,他们好像就只能在一起不到五个月的时间了,说长有小半年,说短其实很快就会过去。
之后不在一个城市上学,四年里平时见不到面,放寒暑假他又不一定会在什么地方,毕业以后更是谁也无法料想的未知数。
忽然间还没分开就开始想念,藏在衣服底下交握的手又攥紧了一点。
“我会去看你的。”裴沨感觉到他突然握紧的指尖,和他说。
许时熙靠在身后垫着的枕头上侧头看他,忽然说:“要不然我试试和你考一个学校。”
话说出口许时熙自己也觉得很天方夜谭,他考个普通一本还好,想半年时间考上顶尖学校几乎是没什么希望,但起码这一刻,他又不想什么都没做就这样分开,考到一个城市如果不是同一个学校也没什么用,都有各自学校的课程和活动,一样很难见面。
“但是你也别对我有太大的期待,我怕你最后失望。”许时熙说。
裴沨点了下头,拿了盒牛奶插好吸管递给他。
九点多火车到了西站,然后又一起坐公交回家,快过年了路上很多商铺门前都挂好了红灯笼,许时熙以前过年都是自己买副对联贴上,晚上随便做顿什么饭,在家里待着看电视,有时候去录节目,不回家就连对联也顾不上贴,过得其实没什么感觉。
进了巷子快走到家门口时,许时熙忽然听到前面有什么动静,心里莫名慌了一下,又往前走了几步就听到有小孩一阵急促的哭声。
裴沨脚步一顿,把行李箱交给许时熙然后快步朝院子大门走去,发现是门是开着的,裴念忠用力拽着裴诺诺的胳膊想把她拉出去,许老爷子护着她差点被推得一个踉跄。
出了那天晚上的事儿裴念忠心里就已经慌了,他怕裴沨最后不给他那笔钱,有裴诺诺在,裴沨就不会轻易离开,这两天他一直不知道裴沨把她带到哪儿去了,在家附近转悠着找,昨天晚上才偶然碰见裴沨带着她进了那条巷子。
他怕进去碰见裴沨,就在外面躲着没敢直接进,一直等到裴沨出来,这才进去挨家挨户听着动静找,反正已经天黑了,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自己家的孩子不在家里待着,成天往外面跑,裴念忠觉得脸面简直丢尽,他推门进去拉着裴诺诺就往出拽,许老爷子不认得他,还以为是怎么了,着急就要拦着。
裴诺诺闻到他那一身酒臭味就害怕,不愿意跟他走,哭得很厉害,蹲在地上不起来,但跟成年人比起来又没什么力气,很轻易地就被拖走了,许老爷子气得直发抖,在院子里拿了把扫帚用木头把子上去打。
裴念忠叼着根烟完全没拿老头当回事,随便推了他一把,还好身后是墙,老人没摔倒,裴诺诺想去扶许老爷子,又被拽着动不了,回头狠狠地在他手背咬了一口,几乎把肉咬下一块来。
眼看手上开始渗血,裴念忠怒意上头,反手想抽她一耳光,还没来得及动手,手腕就被人死死地按住了。
裴沨没想到他居然会跟到这边,如果今天许老爷子真的出了事,他这辈子都对不起老人和许时熙。
裴诺诺一下子甩开裴念忠的手跑去抱住爷爷,许时熙跟过来时裴沨已经拽着裴念忠到外面巷子里,直接一脚从身后把他踹到雪地里,拽着衣领手上毫不收劲地往下砸。
只几拳下去裴念忠就受不了了,鼻子里流出血弄脏了雪地,右眼肿得几乎睁不开,裴沨还没有停手的意思,周围有很多人听到动静出来看,对上这一身凌厉,像是要把人直接打死的架势又不敢贸然上去拦。
裴沨出去时顺手带上了门锁,许时熙的钥匙还在裴沨身上,顾不上回屋里再找别的,只怕他真的下手太重来不及拦住,踩着墙头的砖翻到旁边邻居院子里,隔壁就一个小孩在家,许时熙跟他很熟,经常趴墙头上跟他递东西,就借他家的门出去。
跑过去时许时熙看到裴沨手里从路边拿的砖,赶紧拉着他胳膊拦住,险些就直接砸到裴念忠头上,“够了,够了,不能再打了裴沨。”
裴念忠蜷着身体往后躲,脸上和手上都是血,连滚带爬地想站起来跑,裴沨那股恨意却半点都没能消下去,只是许时熙很用力地拉着他,想甩开只怕不小心闪到他的胳膊,裴沨手里渐渐松了劲,把那块砖丢回了原地。
回家里看时许老爷子没什么事,就是受了点惊吓,裴诺诺手腕被拽得一片红肿,后背挨了好几下,还有几个巴掌印,一直抱着许老爷子哭。
“对不起爷爷。”裴沨的声音很艰涩,跟老人道歉。
“没事儿,”许老爷子抬手拍拍他肩膀,说,“别往心里去,跟你又没关系,来进屋坐,没把人打坏吧?”
裴沨摇摇头,抱起裴诺诺到里面。
许老爷子给她看了看手腕,这么小的孩子就怕把骨头拽到了,不过还好没事,就是皮肉伤。
“哥哥,我们不要回家了。”裴诺诺拽着裴沨的毛衣很小声地跟他说,眼泪掉到裤子上晕湿了一小片,自己用手抠了抠。
“想去哪儿?”裴沨蹲下问她。
“想要爷爷。”裴诺诺哭得睫毛湿透,一张小脸憋得泛红,不小心岔气咳了半天。
许老爷子看她哭成这样也觉得心疼,这么几个月下来他也挺喜欢裴诺诺,尤其刚才裴诺诺挡在前边那么护着他,拿了毛巾给她擦脸,说:“哎,好好好,就在爷爷家待着,哪儿也不去了。”
“走了就没法再回去了。”裴沨忽然间心里狠狠地松了口气,跟她说。
裴诺诺捂着毛巾很重地点了下头。
“我现在回去拿东西,”裴沨说,“你走不走?”
裴诺诺使劲摇头,过了一小会儿放下毛巾,露出哭得皱皱巴巴的小脸,说:“哥哥我的大萝卜。”
“都给你拿上。”裴沨说完站起身。
“我跟你一块儿去。”许时熙拉住他说。
“没事,”裴沨说,“我让顾琮开车过去帮我拿一下,一会儿就过来。”
走到院子里裴沨站在台阶底下回过头,他还没想过真的要一直住在许时熙家,总觉得给他添麻烦,就算许时熙和他爷爷真的不介意,他却没办法把别人的好心当做理所应当。
“还跟之前一样,你给我房租,”许时熙看出他在想什么,说,“什么时候有了就给,水电费也跟我平摊。”
“谢谢。”裴沨很久没跟他说这两个字,许时熙给他的,早已不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谢就能说得清,是他荒芜贫瘠的许多年里,打破笼罩在他身上与外界一切隔绝阻塞的漆黑罩子,撕开永无尽头的夜幕落下的一束光。
他不再需要在每个奔波忙碌的晚上抬头看渺远的星河,他有更明亮,触手可及,比有生之年遇见的一切都更璀璨的星星。
顾琮接到裴沨的电话时还吓了一跳,以为他怎么突然要搬家了,裴沨担心裴念忠会把他的东西都扔掉,就让顾琮开着车先去楼底下守着,结果顾琮去的时候真的看到楼下有几个纸箱子,随意扔到地上,里面的书都散落出来。
顾琮先把那些都收拾好放到后备箱,然后等裴沨过来上楼再去拿其他的东西。
他和裴诺诺这些年的东西说多也不算多,但真的都装好搬下去时,看着两间空荡荡的卧室,裴沨心里实在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下楼把裴诺诺的衣服放到车上时,顾琮正抱着裴诺诺的那个大萝卜在车边靠着伪装车模,见裴沨下来,说:“搬完了?”
还有最后一点东西,是裴沨无意间在床底下找到的,放在很角落的地方,以前他都没注意过,拿出那个小箱子打开一看,才发现是很多年前父母互相写给对方的信件还有几个日记本。
字里行间能感觉到他们曾经有多相爱,可惜往事不可追,过去的和错过的都已经无法改变。
“剩下的我自己拿过去,”裴沨跟顾琮说,“你先走。”
车上也没什么地方了,顾琮就先开车去了许时熙家。
许时熙把自己那个房间收拾了一下让裴诺诺住着,这屋比隔壁稍微小一点,但冬暖夏凉。
隔壁就是屋里东西都简陋一点,要是长住可能还得稍微整修一下,然后再搬张书桌过来,还有顶灯也得换。
顾琮进了巷子跟许时熙把箱子都先搬进去,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换成是他可能都未必能为裴沨做到这个份儿上,毕竟裴沨不光是他自己一个人,还有个才丁点儿大的妹妹。
东西还得慢慢收拾,许时熙让顾琮先坐着歇会儿,然后自己穿了件外套去巷子口等裴沨。
外面还下着雪,他靠着墙坐在边沿上,磨着脚底下那一小块湿滑的冰,等了半个多小时,看到裴沨拉着一个行李箱从路对面过来,然后朝他招了招手。
裴沨没想到他会到这边等自己,走过去低头拉好他的围巾,许时熙伸手抱了抱他,抱得有点久,路边有人朝这边看过来,但大雪纷飞的季节里,各自赶各自的路,都只是匆匆一眼,能擦肩而过都已经是难得的缘分。
稍微松开了一点距离,许时熙抬头笑了笑,跟他说:“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