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时熙还拿着牛奶盒子叼着吸管, 另一只手又被裴沨握着,腾不出手来, 突然被拍了下屁股恼羞成怒, 挣扎了几下坐回床上,垂着眼没看他, 露在外面的耳尖却红了,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jiujiuzuowen
时间已经很晚,裴沨揉了揉他的头发, 低头跟他说:“那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许时熙还是没说话,起身去丢空牛奶盒,顺便把房门打开。
裴沨只好先出去,回头还想说什么,门已经在面前砰地一声关上了,连半点缝隙也没有,只能从门下隐约看到房间里的光。酒店这层楼都很安静,尤其是深夜时分,甚至能听得清自己的呼吸声。
关了门以后许时熙没有走, 就站在门后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酒店走廊里铺着柔软厚重的地毯,很难听到什么比较清晰的脚步声,他不知道裴沨还在不在, 想回去睡觉,脚往后挪了一点,又没能转身往里走。
凑到猫眼上看了看, 没看到外面有什么人,视线范围里都是空荡荡的。
许时熙以为裴沨走了,就把门打开了一点,结果刚刚推开一条窄缝,就被裴沨抬手拦住,许时熙吓了一跳,差点拉住门磕到他的手,幸好裴沨及时用脚卡住门侧。
“你怎么还没走?”许时熙松开门把手让他把脚收回去。
“没听到你进去,在看什么,舍不得我走么?”裴沨靠着门框,低头很轻地笑了一下。
许时熙却只是看着他,房间里暖色的灯光显得略有些昏暗,站在门边又是背着灯,脸都被挡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干干净净地透着琥珀一样的流光。
裴沨本来就不想走,如果不是这层楼尽管人少,但还是可能会有其他人上来,他大概会在门外待一晚,现在被这么看着就更不想走了。
“我今晚能不能留在这儿?”裴沨往里面走了几步,停在门口鞋架旁。
林盛海早年在山坳里拍过一个留守儿童的电影,当时剧组所在的地方环境很差,又是个阴雨连绵的秋天,那部电影拍了五个多月,拍完后也落下一身毛病。
最近这段时间又赶上是深秋,浑身骨头都疼,实在有点熬不住,打算抽空去医院做个检查,明天要用一上午时间。
主演的戏份他一直都是自己盯,现在没办法,只能捎带着给许时熙也放一上午的假,裴沨刚好也不用去,不出门的话在这儿待一晚除了林倦以外也不会有什么人知道。
许时熙心里既纠结又矛盾,这段时间下来,说生气其实也早就气过劲了,但就这么和好,也还是没着没落的。
裴沨见他一直没说话,就当他是答应了,趁他还没回过神时走进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一起住过,许时熙看他也过来到床边坐下,一时间竟然觉得不习惯。
“我去睡沙发。”许时熙和他说。
酒店里的沙发很宽敞,而且是布质的,不会像皮沙发那么热,房间里空调也开着,再怎么说都比以前睡的小破床不知道好多少倍,可有些东西却变了,还不如曾经的破床小屋。
裴沨一把拉住他,说:“我挨着床边睡,不碰到你。”
许时熙现在有点后悔让裴沨进来,大概他就不应该和裴沨在同一个剧组拍戏,见不到面还好,每天都在各种地方碰见,实在是很折磨。再这样下去,他迟早又要一头栽进去,可他从来都看不到未来,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走,只怕再熬上两三年,最后结局还不如现在。
最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希望自己能陪裴沨走过人生里最晦暗的那个阶段,没有多余的杂念,之后即便前程似锦也与他无关,没想到弄成这样,说到底是他心怀侥幸还优柔寡断。
裴沨先去用酒店的东西洗漱,回来时看他裹着被子在床边躺着,像是装睡。
裴沨也没有戳穿他,掀开被角坐下,然后伸手越过他去关床头的台灯,许时熙明显很紧张,隔着被子裴沨都能感觉到他身体紧绷。
“明天上午没别的事,要留在酒店么?”裴沨问他。
“嗯,”许时熙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接话,但也没办法了,只能尽量若无其事地说,“我在房间看剧本。”
裴沨躺了一会儿,还是觉得睡不着,转过身伸手从被子底下把许时熙抱过去搂着,才觉得有种这几个月来都没有过的踏实。
许时熙被迫跟他面对面躺着,脸颊埋在他怀里,额头抵着他肩膀,身体僵了片刻,鼻子却一酸。
“我这辈子喜欢你一个人就足够了,就算你真不想跟我在一起了,我也不可能再喜欢别人。”裴沨的手搭在他腰上,往后挪了一点,轻轻地拍他后背,“我就一直等着你,一个人过到老。”
许时熙没说话,手指攥着他一片衣角。
裴沨感觉到了,稍微笑了一下,也没管,就随便他扯着,低头亲亲他柔软的头发。之前他就发现许时熙很喜欢拽他衣服,他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时,只要挨着坐,许时熙就会偷偷牵他衣服,高中的时候夜里从酒吧下班回家的路上,偶尔还会用食指勾着他的皮带扣,然后跟在他旁边玩手机。
每次他回头看的时候,许时熙就飞快地松开了,等他转过身才又重新偷偷地勾上来,比裴诺诺还会黏人,又小心翼翼地不敢让人知道。
“以前高中的时候,其实偶尔还会担心你会不会喜欢别人。”裴沨又说。
许时熙明显感觉他现在话变多了,只是裴沨会说这些他还是没想到,听到这句忍不住抬了下头看着他。
“很烦他们每天都来找你,你又好像对谁都是一样好,”裴沨跟他轻轻地碰了下额头,“但明明是我先喜欢上你的,我连我们老了以后怎么过都想好了。”
许时熙没忍住笑了一下,又掩饰着假装轻咳低头混过去,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起之前有段时间很多人说的,她看我一眼我就连我们以后的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放到裴沨身上总感觉很奇异。
“你不想看我老了以后是什么样么?”裴沨捏捏他的脸颊。
“那我得跟你过几十年才能看到。”许时熙小声说。
“几十年过起来也很快的,”裴沨顿了一下说,“我把这辈子的时间都给你,你能信我是真的喜欢你么?”
许时熙偏过头在枕头上蹭了蹭眼角,裴沨没再说什么,把他抱紧了一点,拿遥控器调好空调睡觉。
林盛海去医院查过,其实还是风湿,到这个季节赶上雨天又严重了,贴膏药也是治标不治本。
下午许时熙去片场时看到他,本来想过去问一下后面的一场戏,结果刚一走近就闻到膏药味儿。
“刚刚那个镜头灯光还得打暗两度,这边调整一下位置,从演员侧面打过去,你这个太正了,光都照到脸上出不来效果……”林盛海还在跟灯光总监说打光这部分的事,说到一半又腿疼,摆摆手到旁边找椅子坐下。
许老爷子治风湿其实挺在行的,原先在诊所时就主要治疗这方面,他高中的时候还给沈昼川他姑姑看过病,许时熙有点想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林盛海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拿起手机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没怎么打过了,平常只是在微信上给老人发消息或者语音。
去年冬天的时候他在家教会了许老爷子用手机微信,现在他还无师自通学会了发朋友圈,几乎都是带裴诺诺出去玩的照片。
许时熙在这边翻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裴沨路过看到,就问他:“怎么了?”
“没事。”许时熙摇摇头,去化妆间换衣服接着拍后面的戏。
陆逐鸣始终觉得很荒唐,认为季见深是在跟他开一个荒诞不经的玩笑。
能够看到所有人身上的恶意,这算是怎么回事儿?
季见深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搭理他,那晚从酒店回去后一连十几天都没出过家门,陆逐鸣一开始以为他是趁着晚上没人注意才出去作案,后来连续蹲点,才发现这个人是真的不出门,活得几乎是悄无声息。
十五天后的那个中午,陆逐鸣在家里吃饭,终于听到对门好像有门锁响动的声音,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好就起身去看,果然是季见深出来了,推开门时两个人都差点被对方吓到。
季见深是没防备对面突然有人出来,吓得往后瑟缩了一下,陆逐鸣则是被季见深的狼狈样吓到了。
他瘦得厉害,手腕细不可握,面颊苍白眼窝深陷,半个多月没有修剪过的头发微长,快要挡住眼睛,身上的衣服也不复先前的精致。
而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乍一对上视线,像看到了一双死人的眼睛,没有任何活气。
刚开始一起拍戏时,裴沨还经常会被许时熙影响到,因为很难分开戏里戏外,到现在却完全不会混淆了,他能很清晰地知道自己眼前的到底应该是谁,而自己面对他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许时熙只需要给他一个眼神或者动作当成信号,他就能很快地入戏。
“陆警官,”季见深忽然扯出一个笑来,这个笑容几乎让人瘆得慌,尤其是在冷色的楼道灯光下,“原来你也是一样的。”
陆逐鸣刚搬来时,季见深其实对他是有印象的,原因无他,陆逐鸣身上的颜色实在是太明亮了,像是能驱散一切阴霾的曦光,可现在却变了,也开始有了浑浊的底色,像是一点点增加了灰度。
其实季见深在小时候也并不能看到这些,还是在高中的某一天,眼前的世界突然颠覆,曾经在学校里欺凌过他的那些人,颜色污浊不堪,只偶尔能看到一丁点儿的亮色。深夜里回家时他走在偏僻的街上,撞见尾随年轻女孩的变态,颜色脏得令人作呕,还有抢劫别人救命钱的劫匪,双手已经成了浓重的黑色。
他才发现原来恶意有时如此昭然若揭。
“你屋里是什么?”季见深还没来得及关上家门,陆逐鸣匆匆一眼,瞥见一抹猩红。
“是我刚画好的一副画,陆警官对这些也感兴趣么?”季见深平静无波。
陆逐鸣将信将疑,正要开口说话,局里突然打来电话,他匆忙转身想回去拿电瓶车钥匙去警局,不小心碰到季见深拿在手里的书,摊开摔到了地上。
“不好意思。”陆逐鸣俯身帮他捡起来,刚好翻到被季见深折起一角的那页,上面有一句诗。
长日尽处,我站在你的面前……
他还没能看清后面,书就被季见深抽了回去。
许时熙从裴沨手里拿走书,视线也落到了那行诗上,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高中时候的某个黄昏,他打发走了裴念忠,回学校等裴沨放学,那天傍晚的夕阳染红了整片天,他也是头一次对另外一个人的未来满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