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普回到莫逃家后直接去了书房。
书房内不仅有莎草纸、羊皮卷,甚至有帛书。
隐形的景戏多凑近一看,看到帛书上一个个繁体篆书汉字,既熟悉又陌生,这可真是意外收获。
帛书还不少,有庄子、孙武兵法、吴子、周易等等,大多是始皇焚书时的漏网之鱼,溜到了古罗马。
杰普快速翻阅这些书,实在看不懂,便继续在犄角旮旯里搜寻。
林雅门仔细倾听杰普翻找时的声响,观察书房里架子的结构,发现有暗格,上前研究破解之法。
杰普正翻着书柜,暗格突然打开了,他吃了一惊,以为自己随便翻误触机关,才打开暗格。
暗格里堆了许多莎草纸,他就近抓了一沓,随手翻了翻,纸上的内容分明是剧本,且不是莫逃的笔迹。
怎么回事,难道莫逃真的找代笔创作!!
杰普不相信,继续往后,发现有各种各样的笔迹。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翻完,杰普突然听到有人接近的脚步声,立马把剧本塞回去,正担心暗格关不好,不料一按暗格就关上了。
奴仆上楼请他到庭院用餐,他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无心用餐,又怕奴仆看出异常,跟着下了楼。
才吃了两口,莫逃便回来了。坐在他旁边问:“怎么了,是不是胃口不好。我买了一点晒干的果仁,你要不要尝尝。”
杰普对果仁没兴趣,抬头看莫逃。
莫逃不捉弄人的时候,态度一直很温和,笑容令人如沐春风。比起那些自以为是的大贵族要谦虚有理得多,怎么看也不像那种会压榨其它穷苦剧作家价值的人。
“我脸上有什么吗。”莫逃问。
“没有。”杰普摇头。
“那你怎么看得痴了。”
“我才不是在看你。”杰普扭头生气,他对这张俊脸可一点兴趣都没。只是想不明白莫逃究竟想做什么,一时发愣。
莫逃摸了摸他的背:“好了啦,别生气了,我先给你赔个不是。”
“为什么要道歉,你做错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呀。既然惹你生气,肯定是做错,说错了什么。”莫逃表现得很无辜。
“别拿哄孩子那套哄我。”杰普不悦地喊。
“好。”莫逃不再多说,吃起午餐来。
杰普一边吃一边问:“你早上去哪了啊。”
“去找营造官阁下请教几个汉字,他和东方商人做生意,认识的汉字多。”
“问出什么了吗。”
“很可惜没问出什么来。好在回家时买到好吃的。不知道挑嘴的阿多会不会喜欢。”莫逃看起来很开心。
“你没去采风吗。”
“逛街就是采风啊。”
“这几天都没看见你创作。”
“没灵感。”
“一点也没有。”
“很遗憾,没有。”
莫逃表现得淡定,一点也不像灵感枯竭的样子。
杰普很想把的斯诺的困惑问出来,好在他克制住好奇,没有多问。
饭后,莫逃回到书房,杰普跟了进去。
书房有点乱,杰普心乱如麻,匆匆下楼,没来得及整理。
莫逃翻了翻桌上的剧本问道:“你也看我的剧本呀。”
杰普点头:“是呀。”
莫逃:“最喜欢哪一出戏。”
“迷宫中的米诺陶诺斯。”杰普想也不想,直接说出答案。
“太好了,我也很满意。”莫逃露出欣慰的表情。
“为什么伊卡诺斯不带走米诺陶诺斯。他们明明彼此相爱。”杰普早就知道原因,只是不愿接受这样的结局,几乎是在质问。他心里不快,无法直接询问,可在交谈中无法藏住自身的情绪。
“有的人心向光明,注定走向辉煌。有的人身处黑暗迷宫,注定成为怪兽。”莫逃一脸平静地念着希腊悲剧《迷宫中的米诺陶诺斯》里的台词,平静得好像是个局外人。
平静得就像米诺陶诺斯无悲无喜地接受自己既定的命运。那是曾掀起起巨浪的大海,恢复平静时的深沉幽暗。
杰普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
这是他最爱的剧,每一次看都会泪流满面,此后接连看了个把月,每次看都会哭泣。
他觉得自己就是迷宫中的米诺陶诺斯,从小寻求光明,寻求真理。可同龄人都不喜欢他,甚至公开嘲笑他异想天开,自不量力,他用拳头教训那些人,可没能令那些家伙闭嘴,反而害自己受罚。
他想要证明平民并不比贵族差,如同米诺陶诺斯吞食迷宫中人瓦解阶级秩序。
寻找至高无上的真理,如同米诺陶诺斯独自在黑暗的迷宫寻找光明。
好不容易遇到能够并肩同行的伊卡诺斯,可最后仍是被遗忘了,这怎能不教人痛哭流泪。
他选择相信莫逃,不是因为什么有力的证据。而是因为莫逃在念这句台词时那局外人一样的深沉与平静。
莫逃是真的理解米诺陶诺斯,懂得米诺陶诺斯那不被理解的悲哀与孤独,懂得米诺陶诺斯选择直面人生时那近乎绝望的平静,这一点就足够了。
下午,两人一道出门,在法院、维斯塔贞女神庙都发现大眼珠子符号。杰普来了灵感,想好好计算一番。莫逃把他送回自己家后,便独自出门。
天色已晚,莫逃在出门前便换了身奴仆的衣衫,带了副特制的胡子,化了装修了容,掩盖绝色风华,而后搭了便车过了几条路,来到尤里接客的公寓旁另一幢楼。
莫逃独自上楼,木楼梯咿呀咿呀地响,他走到楼尽头的单间,推开虚掩的门,淡淡的黑烟钻出。
“老师,您来啦。”几名少年,青年,中年抬起头看着他,纷纷站起来。
这些人或衣着朴素,或戏服在身,或打赤膊,皆围着书桌前,或看书或写作。就像来自社会各阶层之人组成的文学社团。
不纯的灯油烧出黑烟,这烟虽没其它贫民房中那么严重,可比莫逃家的无烟灯还是差得远了。
“嗯。我来了。”莫逃刚进屋。立马有人拿着一沓莎草纸迎了上来,“老师您看看,这是我新写的剧本。”
“老师您看看我的。”
莫逃被围住,笑着说:“别急,我一个一个看。”
他找了个位置坐下,认真阅读起剧本,就像探索一个全新的世界,不停地寻找、挖掘、感受其中有意思的地方,并作下记号。
读完一本后,他温和地提出一点改进意见。
学生们十分认真地倾听。
在林雅门听来,这确实是专业化的指导,一针见血,直击要害,只有多年从事过剧本创作,深谙套路与如何扩展故事思维之人才能提出如此有建树的意见。由此可知,戏剧天才莫逃并非浪得虚名。
可莫逃为何三年不创作呢,林雅门认真看各个剧本,题材不一,角度各异,有冒险故事、有幻想生活、有田园牧歌、有家长里短、有讽刺喜剧,当然也不缺最经典的希腊英雄悲剧。
虽说这些初稿质朴无华,可只要在专业指导的基础上好好修改,便算得上属于这个时代新鲜有趣的剧本。
可是这些剧本要如何成为戏剧,这些人平常又靠什么生活。
暗格中收的剧本是这些学员的吗?
莫逃为何要把这些剧本藏起来?
晦暗的灯光下,莫逃在越发浓郁的烟气中认真读剧本,整个人就像游荡在庞贝的黑雾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夜深时,莫逃在黑烟中离开,离开前带走了一些剧本,并留下一笔钱。
回去路上,景戏多突然说:“我好像有点理解他为什么不写了。”
“为什么。”
“他想把创作大舞台让给徒弟们。”
“你这理由太牵强。师父出名了,徒弟们才能跟着鸡犬升天。”
“你不懂,你不懂,他是不希望人们只记住他表达的故事,希望更多不同角度出发的故事被看见。”
林雅门确实不懂,景戏多不同寻常的清奇脑回路,他一向不是很能理解。
等到他真正理解的那一天,就发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