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逢君 第24章 故事

从前有个世家，其家族行当和许多其他世家有着牵扯，而这个世家里有位世家小姐，自小就被家里许配了另一个世家公子。

但这件事小姐不知道、其他世家也不知道，只有两家大人当初的口头约定，而这个约定两方并不好公布于世，因为会引起其他世家的不满，从而造成世家关系的动荡。

于是到了小姐十四岁的时候，许多世家都向这个世家递了帖子想要求娶，都被世家以“一切皆看小女意愿”的理由给推了回去。

平日里世家顾及小姐闺阁名声并不怎么让她见外男，更有传言说小姐似乎并不钟情于世家公子，他们要如何讨小姐欢心、得到小姐的“意愿”呢？

那定下小姐的世家按捺不住，想要小姐所在的世家早点公布其婚约，那小姐却是家里宠了多年的性子，再加上是个从小喜欢看话本的，话本里尽是反抗媒妁之言找到真命天子幸福一生的桥段，于是那小姐也一心梦想着要去自己找郎君，若是世家有丝毫逼迫的意思，简直要时刻准备着上演一出宁可自缢也绝不屈从的戏码——虽然这时候她那所谓的真命天子连影子都没有。

小姐所在的世家深知自家女儿的性格，便打着顺小姐的意带着去那定亲的人家所辖的地方偷偷住上一段时间、和那户人家的公子来场偶遇的主意，给她一场话本里的邂逅，两家期盼着两人能顺利发展出感情，这样也可以说是自家小姐和那位公子自由相爱，世家背景只是巧合。

但很可惜，小姐很聪明。

两个世家的合谋做戏表演痕迹太重，被她发现了端倪。

于是在到那个世家做客后的第二年，小姐跑了。

两个世家大惊失色，皆派出人手去找小姐，可聪颖的小姐躲开一轮又一轮的搜查，最后竟然靠自己离开了那公子所在的世家管辖的范围。

带足了银两的小姐从未体会到如此的自由，她自诩为散云女侠，恣意地在世间行走，不管身后已经翻了天的两个世家，在这个过程中还结识了两个同样在游历的公子，三人在铲除某个贼寨时相遇，接着便互相引为知己好友，把臂同游快意恩仇。

在这个过程中，小姐喜欢上了这其中的温公子。

温公子满足了小姐对话本中的那些郎君的一切幻想，温柔、俊美、侠义，举手投足都带着优雅，让小姐认定了这就是她的真命天子。

而那温公子对小姐也一见倾心，后面的相处之中更是满心满眼都是她。

十几岁少男少女的爱情浓烈又炙热，他们海誓山盟，他们承诺永远，无论后面如何，此刻他们确实真心相爱。

后来温公子先捅破了窗户纸，向小姐表明了身份和心意，小姐这才得知，原来他不是温公子，是闻公子！原来他竟然是一名世家公子！原来世家竟然有这样的公子！

曾经的小姐曾经下定决心不嫁世家，可如今才知道，面对喜欢的人，那些自己定制的条条框框便圈不住她的心。

小姐也对闻公子表明身份，闻公子先是惊诧，紧接着又是喜悦，他原本以为自己要想办法向家族解释如何娶江湖女为妻，甚至都做好了为了和小姐厮守自请出族的决定，但如今小姐不但有着优秀的家世，且这家世或许还能为自己家族带来很大的帮扶助益。

于是他劝小姐回家，他要以家族之名向小姐的家族下聘，将小姐明媒正娶回来。

但小姐知道后却摇了摇头。

她已经猜出来家族的意图，知道自己回家势必要被逼和之前那个家族的公子成婚。

她便向闻公子说出自己的猜测，闻公子自然不愿放手，便答应了小姐先嫁进来，生米做成熟饭后再向小姐的家族告知。

他们向同行的另一名公子说明情况，另一名公子也是个世家公子，表示了对二人感情的支持，甚至愿意让小姐从他们家族出嫁，给足小姐陪嫁。

小姐梦中的大婚就这样变成了现实，迎亲的是她亲自选的相爱之人，送亲的是她视作哥哥一般的好友，就算没有家族的支持，她依然可以风风光光地度过自己最重要的时刻。

原本这个结局就是话本中的完美结局，也是小姐心中的最好结局。

可现实不是话本。

小姐所在的世家更早地知道了这个消息，同时知道这消息的，还有原先给小姐定下的那个世家。

小姐原本的世家对此件事并没有表态，而那原先小姐定亲的世家，给小姐送来了丰盛的首饰和一名陪嫁婢女，世家的那位公子自称和小姐有兄妹之情，此次陪嫁也是代小姐所在的世家所送，小姐的世家对此没有回应，仿若默认。

世人皆道小姐和有情人人私定终身在平民百姓里或许是一段佳话，但在世家里却会诟病小姐和人私定终身没有廉耻，那公子的世家以小姐世家为名送来了陪嫁，也算帮着小姐缓解了名声上的问题。

如果那陪嫁的婢女和小姐并未有七分相似，那小姐倒是的确会感激家族。

那陪嫁婢女是那个世家千挑万选出来的，而小姐的家族默认的这一做法，说明了小姐的家族和那位公子的家族私下似乎是达成了某种约定，但小姐的做法让公子的家族震怒，小姐的家族为了安抚，便给了他们以此羞辱小姐的机会。

婢女和小姐相似，却长得更美、年纪更小，任谁见了都得心生怜惜，但一心钟情于小姐的闻公子深知这是小姐家族和那个被小姐拒绝的公子家族的羞辱，也是对他和小姐之间感情的羞辱——你喜欢她不过是图她的脸好看，如今来了比她更美的人，你能不动心吗？

彼时情比金坚的二人对彼此的感情有着十足的信心，但对于这名婢女的处理也十分棘手——毕竟这是以小姐家陪嫁的名义送来的，那位闻公子为表衷心，要将此女杖杀，但世家的家主却觉得会给公子带来滥杀的名头，便做主让这个婢女去做祠堂洒扫，给她一条活路。

如此一来，这件事看起来算是解决了。

大婚后的两个人确实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

但小姐的世家并没有如同闻公子想的那样，给他的家族带来任何便利，反倒是一年不如一年，小姐靠着自己的能力勉强弥补了自家对闻公子家族的苛待，可她已经和自己的家族关系降至冰点。

闻公子的家族事业受到的影响越来越多，虽然小姐在努力弥补，可作为家族的掌权人——闻公子的父亲还是累垮了。

这时候作为少夫人的小姐已然有了身孕，闻家也确实想用这个新的生命来给接连颓势的家族带来喜悦，可老家主偏偏在少夫人临盆的那晚撒手人寰，连孙子的面都没见到。

悲痛不已的闻公子对这个新生命的到来根本无暇欢喜，他成为了家主，代替父亲面对来自自己夫人家族的为难。

这时候有传言说夫人和这个孩子对闻家来说就是克星，这言论以前都有，向来被闻公子压得死死的，可这次，闻公子没有选择像以往那样阻止，反而有了几份默许放任的态度。

那时候的小姐身在月子里，也怜惜夫君刚刚丧父，并未对此有什么反应。

等她意识到问题后，她与闻公子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

少年时再热烈真挚的感情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残忍和时间的流逝。

闻公子和小姐之间开始争吵，用最恶劣的话伤害着曾经最爱的人。

但小姐终究是为闻公子生下了嫡长子，并且帮助闻公子抵抗住了来自家族的压力和刁难，可两个人的心却越来越远，再也回不到从前。

直到嫡长子十二岁的时候，临近老族长忌日的某天，闻公子和小姐又大吵了一架后借酒浇愁，思及父亲忌日将到，内心犹如孩童一般，无比想和父亲说说话。

于是他去了祠堂。

在那里，青灯之下，一个女子耐心又虔诚地擦拭着父亲的排位，摆好贡品后跪着叩首。

然后那女子转过身，被站在门口的闻公子吓了一跳。

但此时的闻公子，已经跌入了一段梦。

好像最初的、让他最为心动的女孩再次站到了他的面前。

时间似乎倒流了。

他的父亲还在，他仍然是那个少主，他的家族没有被针对，而他，遇到了心动的、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他伸出手，拉住了女子的手腕，在女子惊慌又娇羞的脸上亲了下去，然后打横将女子抱起，离开了这清冷的祠堂。

等闻公子酒醒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打破了自己对小姐许下的誓言，一时的恼怒让他险些杀了女子，可面对着那张没有经历过生产和劳累的、年轻几分的脸，他下不去手。

他问女子为什么会在那里，女子害怕地垂首，回答说您忘了吗？是老族长让我留在那里。

闻公子这才想起来，当年自己因女子而产生的愤怒。

他看着这个岳家用来羞辱小姐、羞辱他夫人的婢女，目光带着幽然：“你不恨吗？”

“不恨，”女子温柔地答道，“老族长救了我一命，理应青灯相伴。”

这话让闻公子心下动容，他抬起女子的下巴，轻声道：“那你愿意，做我的如夫人吗？”

女子脸上划过惊喜，然后羞涩地靠进了闻公子的怀里。

闻公子从心底生出了一丝快感——一种报复小姐的快感。

“后来，在闻公子的支持下，这位如夫人得了权势，而那位小姐，只能低下头，向家族求救，希望家族看在血缘的份儿上，救一下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外甥，”闻煜明看着沈黎，“他们当初允诺的爱是真的，后来的恨也是真的，所以沈黎——”

闻煜明伸手，摸了摸小孩那泛红的眼角，他笑了下：“你才十二岁，你的未来还会遇到很多人，你还会经历很多事，你能确定你的‘喜欢’是要拴住我‘一辈子’的那种喜欢吗？它和你喜欢苹果、喜欢糕点，有什么不同吗？”

沈黎感觉自己心里难受。

这是子礼哥哥，在用父母的事来教他。

虽然子礼哥哥全程在讲述父母的事，可他在想，在那种怨恨下长大的子礼哥哥，经历的又是怎样的童年呢？子礼哥哥又做错了什么呢？

然后他又觉得茫然，自己的喜欢，是可以拴住子礼哥哥一辈子的“喜欢”吗？

如果将来，遇到更多的人……

他还能遇到更多的人吗？

就像故事里的，闻公子和小姐，和那个他之前明明很讨厌却后来扶持起来的如夫人……

未来充满了不确定。

看到小孩脸上纠结的神情，闻煜明在心里叹息，他伸手摸了摸沈黎的脑袋：“你还小，有些事可能还不能理解，但是记住一点，不要在这个年纪，就承诺‘喜欢’和‘永远’，这两个词，太重了，不应该这样轻易地就对着别人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