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随着杨黎一声令下,偌大的会议室几乎倾巢出动。不到一分钟,只剩下她和顾局隔着桌子遥遥相望。
顾局问她:“你不跟去看看?”
柳琉摇头,起身走向窗户。楼下,警车鸣着警笛一辆接着一辆往大门外驶去。
“还适应吗?”顾局来到她身旁,“比起做私家侦探一个人单打独斗,一群人一起办一件案子,觉得方便还是麻烦?”
“麻烦。”想也不想柳琉直接给出了回答。
顾局笑了:“倒是坦白。不过,如果是在危难时身边有那么一群人,一群可以信赖的战友,我想,你会慢慢喜欢上这种麻烦。”
“喜欢上麻烦?”重复着他的话,柳琉不禁扬起嘴角,“或许吧。”
抬头望向灰蒙的天空,一丝光亮正悄悄穿透云层,在即将黄昏的时刻令人意外,又有些莫名的,动容。
晚上8点刚过,杨黎和庚熠并肩走进了大门,他们的身后,佟恺和小宋押着一名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人。
有赖于机场民警、海关、航空公司三方的协助,抓捕行动很顺利。只是在审讯问题上让两队队长此时都有些犯难。
“如果指纹比对成功,只能证明他和梁音有过接触,殡仪馆的监控没有拍到他与裘莲芳见面。”审讯室外单面镜前,杨黎沉吟了一下,“入室盗窃案你们还有其他证据吗?”
“没了。”
简洁地让人失望。
“别这样看我,我也很无奈好吗?谁会知道这么高档的别墅区,安保措施也会有疏漏的地方?”庚熠指的是小区监控。在排查小区监控后,因为没有找到犯罪嫌疑人进入和离开梁音家的轨迹,他们勘察了小区周围。
一个在建的公园工地,与小区之间仅隔了堵矮墙,别说成年人,只要身高超过1米2都能轻轻松松翻过去。矮墙的另一边是花坛,种满了灌木,藏一个人很容易。他们也确实发现了有人踩踏的痕迹,所以才做出这个推断。可是,工地没有监控。
“从花坛到梁音家,我试了,只要有心避开还是能做到的。”所以那之后他找到了物业,好好探讨了一番监控的安装和角度问题。当然,这些不提也罢。
“至于现场提取到的棉絮,老丁说了即便能证实与向天佑羽绒服的一致,证据也不算过硬。毕竟同一批次的衣服用料大抵相同。”比二队的半枚指纹,入室盗窃案可以说是毫无证据。
那种明明感觉到犯罪嫌疑人近在眼前,却无从下手的抓心挠肺,谁懂?看了一眼手表,庚熠重重地叹了口气:“按规定只能留他24小时,现在,你上还是我上?又或者……”他将目光投向柳琉。
协助调查是个好理由,就是时间急任务紧,若是24小时里面没有突破,那么……柳琉看着镜子后那个稳稳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我……”
“我去。”拿起桌上的耳机戴上,又将另一只递给了柳琉,杨黎道,“协助庚队继续查找线索。”说完,头也不回地和佟恺走进了审讯室。
面面相觑的俩人,一个看着掌心的耳机,想了想,默默放回原位。另一个打量了她一会,“老杨说如果由我提出让你协助,你一定会拒绝。”他似乎很怀疑,“是吗?”
“嗯。”声小,但干脆得不给一点情面。
猝不及防又那么理所当然,庚熠张着嘴,不觉哑然失笑。
“需要我如何协助?”偏偏,柳琉立刻又问得真诚,清澈的眼底一览无余。
她不是碍于杨黎的面子而心不甘情不愿。这个认知令庚熠马上忘记了刚受的打击。他振奋起精神,说道:“再查一遍监控。”
有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一遍一遍反复做着相同的事,可能徒劳一无所获,可能出现惊喜柳暗花明。但无论结果如何,刑警就是这个样子,不到破案那一刻不放弃。
尽管柳琉佩服他们的毅力和决心,可在得知案发当天的监控时长后,仍是吃了一惊。与此同时,庚熠按下了暂停键,“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案发前24小时的内容,除非他记忆超群,除非在场的人长了火眼金睛,除非三倍快进——相反,大家就是普通人,快进也不可取。
“每个人分着看时段呢?”小宋举手提议,在监控量大时他们也常这么干。而现在一队加上二队的人,大概每人四个小时,可以同步进行查看。
庚熠看了一眼斜对面,年轻的刑警正十指如飞地敲击着电脑键盘。听到小宋的话,朝他们望来。
“手别停,专心继续深挖向天佑的资料,背景、社会关系,我不信他和国内一个有联系的都没有。”果断下达命令的同时,视线扫过柳琉,他一顿,“还有那个裘莲芳,和她丈夫柯朗,他们三人之间一定藏着秘密。”
略感讶异,不过转念一想柳琉就明白过来,只不过,庚熠的举动有些奇怪。她若有所思在就近的椅子坐下,看着屏幕上定格的画面。
“还有你,”庚熠忽然拍了拍旁边小宋的肩膀,“有没有兴趣跟咱们副队跑一趟现场?”
小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有,当然有,去哪?”
庚熠笑骂:“还有哪个现场?当然是星海别墅那个。记得把梁音家的窗户再仔细检查一遍,还有案发一周前收到的快递也重新核对列个清单,向天佑能摸到门不排除伪装成快递员事先踩过点。”
“可你们不是查遍了监控也没发现吗?”小宋简直是诛人诛心。
“呸,我们查的是案发当日的监控。那个别墅区的监控七天一更新,我们上哪查去?”庚熠看了眼一旁一脸苦笑的副队长,“书和,你们辛苦一下,看看能不能在小区里再找找有谁家的车子经过梁音家门口,或者现在有谁愿意提供家门口的监控。”
其实说的这些他们不是没找过,但物业老提醒他们:办案重要,也不能侵犯业主**吧?
“啊还有,那个叫李成的快递员,1月25日那天他在星海一共送了两户人家,其中就有梁音家。你们再找他一次,问问前一户究竟是哪户,我们需要对方给他作证。”
“他不愿交出门牌号,说是公司规定泄露客户**要罚钱。又偷偷地告诉我们说,那户人家家里种了很漂亮的花,但至于人家愿不愿意替他作证他就不敢说了。但是我找了一圈,也没发现谁家花开了的?”提及此事,副队长也是憋闷,“先不提是给他自己作证,警方办案,公民有义务合作都不知道?”
小宋深有同感地点头,又幽幽地叹了口气:“义务不是必须,别人可以拒绝。毕竟作证是要承担法律后果的。”
“就你话多。”庚熠没好气地打断,“算了,再试试吧。如果李成和快递公司都不说,那就再想办法吧。”
暗暗捏紧了拳头,魏书和转身朝门口走去。
“魏副队,等等我。”
感觉到身边之人如风般地消失,柳琉莞尔,推测着下一个该轮到纪嘉树了。
“小纪啊,你来一下。”
果不其然。
“你们队长需要你去查一桩旧案,”没有废话,庚熠淡了笑容,“2014年的一起车祸,死者是裘莲芳和柯朗的儿子,肇事者李德昌。你应该知道?”
纪嘉树点点头。
“找出车祸发生后,李德昌、李德洪是否与裘莲芳夫妻俩有过正面冲突?还有法庭上,当时双方的情绪、态度,以及李德昌或者李德洪有没有说过什么话让人印象特别深刻?不,还是尽全力找到双方说过的每一句话。”说到这,庚熠的手搭在了她身后的椅背,“你们队长认为,或许12.24抢劫案中,不是一人主犯两名从犯……而是,三人都是从犯。”
“队长真这么说?!”蓦地脱口而出,纪嘉树神情错愕地在他,和通往审讯室的走廊之间徘徊。
“是老杨亲口告诉我的。”本来命令也应该由杨黎亲自传达,但审讯来得突然,这才需要他帮忙传话。
“可是庚队,”眉头微蹙,纪嘉树想到是眼下,“当务之急不是应该查向天佑?难道,他和抢劫案也有关联?”
“不好说。听你们队长的意思,暂时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沉声答道,不是庚熠故作正经,他就是没想到二队看似最听话的新人竟然会反问自己?
难怪杨黎会将此事交给他去查——重新审视纪嘉树,庚熠掩饰了眼中的欣赏,“你信你们队长吗?”
“当然!”大声响亮,毫不犹豫。
得此回答,庚熠满意地点头,“那还不快去?”
“是!”
纪嘉树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当飞奔而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庚熠长长地呼了口气,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轻巧地敲下某个键,电脑屏幕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柳琉挑了挑眉,不置一词。
“不问为什么?”庚熠却先按捺不住。
她一笑:“我以为杨黎全都告诉你了。”都让纪嘉树去查车祸案了,还剩什么可瞒的?不过,杨黎说过会找一个可靠的人,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庚熠。
闻此言,庚熠索性也不装了:“对,老杨全说。该说的不该说的,反正他已经都交代了。要怪要怨,找你们老杨去。”颇有种,反正她也拿他没办法,正反都是杨黎的锅,与他无关的“无赖”模样。
“有什么要怪要怨的吗?”不怒反笑,柳琉是真心觉得他想多了,“接下来我只想知道,人都让你们派出去了,难不成你们真有把握他们能在短时间内查出线索?”
庚熠抿了抿唇,“当然,那是不可能的。”无视她的白眼,他继续说道,“可是,这里不还有你吗?”
正儿八经的脸上透着狡黠。
三十五分钟后,柳琉起身走向走廊的另一头。而庚熠,捧着笔记本电脑跟在后面,面色难看。
他花了三十分钟,将去机场抓捕向天佑返回的途中,杨黎制定的审讯计划告诉了她。她花了五分钟,从面无表情到重新打开监控视频,精准无误地找到了向天佑进入星海别墅的身影。
这怎么可能?!庚熠有刹那地想要原地暴走,他们花了多少时间反复查看,一帧一帧地分析都没能发现的线索——她只拖了拖鼠标?!
“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他可以相信在今天之前,她并未看过这段监控视频。再者凭着近十年的刑警经验,他还能断定她是在方才杨黎交代的话中找到的线索。
柳琉没有理他,直到到审讯室外的单面镜前停住。
“我反复琢磨杨黎交代的工作和制定的计划,他要真有线索也不会不说等着你来发现。万一我没告诉你计划呢?万一我不听他的,让你回家待着呢?再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等着证据抓人,杨黎不可能那么糊涂吧?”
称呼都从老杨变成了连名带姓,可见他心里还是觉得杨黎诓骗了他。只是面对她找出的线索,更多的是不甘心不服气,人之常情。
无声感慨,看着单面镜的那一边,若是庚熠知道杨黎在交代工作时并未隐瞒,而是真不知道呢?嗯,估计能跟老杨重新统一战线。
可要是杨黎的确有事瞒了他呢?
思及此,柳琉的脑海里迸出两个字:麻烦。
“柳顾问……”
“他不知道。”叹了口气,柳琉担心再不说些什么怕是误会会越来越深,“杨黎在跟你说那些事的时候,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线索就藏在其中。”
庚熠有瞬间的愕然:“他也没发现?”
不知道他指的是杨黎没发现线索,还是指杨黎没发现已经其实线索就在眼皮子底下?反正对她而言都差不离。
“我猜,杨黎是不是还告诉过你,在大家找到证据前不要对外透漏半点消息?”
庚熠点头:“确实,他担心万一没找到证据还打草惊蛇。”
见鬼的打草惊蛇。他分明是怕她的无证言论一旦被证实是错误的,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他就是不相信她,还编这种狗屁理由。柳琉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吐槽。
像是察觉到她的异样,庚熠突然压低了声:“哦对了,你也不用担心,除了我,他没跟任何人说过是你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做出的推断。当然,如果找到证据,老杨说了功劳也还是你的。”虽然语气中还带着情绪,但话倒是能听出真心。
可这在柳琉的耳里,已然完全不是一回事。
宛如平地一声雷,震惊得她无以形容。目瞪口呆地扭头,又猛地望向审讯室里那个神色淡定的男人——一时间,五味杂陈。
回想起春节加班的后两日,柳琉恨不得从未对他说过那番言论。但现在,她低头,拿起了桌上的那只耳机。
“杨队,我是柳琉。”这是第一次她真正意识到他的身份。
审讯室里,杨黎朝他们的方向看来。
“我找到了向天佑进入梁音家的方法,”她保持着呼吸,尽量不让声音颤抖,“监控视频也拍到了他,我们有证据。”
也是许多年后,又一个让她正视证据重要性的,刑警。
不同的是,师父靠的是苦口婆心谆谆教诲,而杨黎——蓦地鼻子一酸,柳琉别过脸——
“你惹她了?”走出审讯室的杨黎,没头没脑地先质问庚熠。
庚熠一头雾水:“谁惹她了?”
“没惹吗?”似乎仍有怀疑,杨黎径直来到她面前,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那你干嘛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还有这满头的汗,妆都糊了。”
知道一肚子的感动被突然被喂狗的感觉吗?柳琉只有以下六点送给他……
“对了,你刚说监控拍到了向天佑,快给我看看。”手一伸,快速接过笔记本电脑,继而惊讶地脱口而出,“快递?!不对呀,你们没有核实过快递员的身份吗?”
这话是对着庚熠问的。
“怎么可能没核实过?”庚熠立即反驳了回去,“而且你看清楚,这是案发当天的监控,我们一个都没漏地全都核实了一遍好不?”
口气有些冲,因为他实在是觉得太冤枉,以及觉得杨黎这是在严重质疑他们一队的能力。
并且,“李成,男,20岁,专业送的快递员,本地人。”举起手机,上面显示了这个快递员的资料,“当面核实,本人亲口承认1月25日那天他有给梁音家送过一个快递。就是这个时间,也是他本人。”
可就在一连串的解释后,举着手机的胳膊又无力垂下,“什么都别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耷拉下的还有倔强的脑袋,“无论从身高、身形,他们的背影都太像了,尤其是李成本人还信誓旦旦说这个人就是他。”
一个工作受到好评,勤勤恳恳干着苦活累活的老实人,犯得着为了一个入室盗窃的犯罪嫌疑人作伪证吗?
“如果是为了钱呢?人性本来就复杂。”
一语道破的背后,是经历过多少阴暗?庚熠不知道杨黎为何袒护她,但却明白他为何主动承担起审讯可能毫无结果的结果。
“你从哪一点判断出入室盗窃用的是快递员的身份?”杨黎问她。
“因为你的话。”
“我的话?”
“庚队让宋警官他们重新排查快递,是你交代的对吗?”
“是,”杨黎承认,“不过庚熠本来就有这个打算,但人手不够。”
“原来是这样,”柳琉点头,看向庚熠笑了笑,“那提醒我的其实是庚队自己。”
杨黎皱了皱眉,只听她继续说道:“庚队说监控七天更新一次,所以他们才会重点查案发当天的监控。案发当天是1月25日,你还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杨黎回忆了一下,方要开口忽又急忙刹住改口,“那天你买菜回来我们正巧遇上。”
故意不提他们去询问裘莲芳的事,是因为那天裘莲芳还在医院。后来当她回味过来也没当一回事,但现在看杨黎的反应,倒觉有些意外。
不过眼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还记得我们路过一户人家,他们家拱门上开着蔷薇花吗?”不待他回想,柳琉继续说道,“那是假花。”
1月份的季节,没有蔷薇。
“而且,向天佑和李成互相撒了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