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对于在外面忙碌了一整年的老百姓来说难得珍贵。无论外头的世界如何繁华,深刻在骨子里的传统会让他们在这一天愿意放下所有,回家团圆。
有人回家,也有人来不及吃上一口团圆饭,便匆匆告别家人转身离去。他们有更加艰巨的任务。
只是推门而入的一刻,柳琉感到有些吃惊:“其他人呢?”她以为失去春节假期的是不应该只有他们两个,可入目所及除了自己,就是他。
杨黎正在电脑上查找资料,随口答道:“他们4号回来。”
恺哥好久没陪老婆孩子回丈母娘家,杨黎给了他三天假这事她知道,白浩是法医没任务不来也正常。她奇怪的是:“小宋警官和纪嘉树呢?他们不用陪老婆孩子吧?”
“俩光棍哪来的老婆孩子?”手下一顿,狐疑地探出头,“你问这干什么?”
面对面坐下,柳琉不好意思说一想到接下来三天要和他单独相处,心情不怎么愉快吧?只得胡乱敷衍了一句:“羡慕嫉妒。”
“有这空不如专心研究案情。”杨黎信了,顺便将厚厚的案卷抛给了她,“如果年后再撬不开陈文滨的嘴,你我就一块研究怎么写辞职信吧。”
无谓地耸肩,柳琉拿起案卷走向屋里唯一的沙发:“不用麻烦,我有经验。”
“哦?你已经有办法从陈文滨嘴里那套话?”
“不是,我是说写辞职信。”
杨黎决定不再和她多说一句,否则他就是嘴欠。
不过,之后的很长时间他也没有机会同她多说一句,因为,她抱着案卷睡着了。
柳琉醒来是在闻到了诱人的火锅香。睁开眼睛,迫不及待从沙发上一骨碌爬起,“哇哦,不错。”说着就要伸手朝向茶几上那碗正冒着热气的番茄锅。
一双筷子落在手背,杨黎实在摆不出笑脸,本想俩人一起分析案情,结果到头来焦头烂额的只有他一个。
“不能吃吗?”柳琉立马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瞅着他。
心里明知她是装的,可话到嘴边,“烫。”杨黎恨自己没出息,却是后悔也来不及。
嘴巴瘪了瘪,不舍地又多看了两眼,柳琉悻悻然缩回手。杨黎拖了张凳子在一旁坐下。
她接过他手中的筷子:“盛世房产那查得怎样了?”
突然的话题令杨黎一时回不过神,再看柳琉的目光似乎重新回到了自嗨锅上,一眨不眨。
犹豫了一下,“暂时没有新的线索。你觉得盛世房产还有查下去的必要吗?”由于她主动谈及案情,杨黎以为她有新的想法。
目不转睛,连拿筷子的动作都没变,柳琉摇头:“没有必要,他连他妻子也能骗过,应该不会轻易留下证据等着我们去查。”
没想到他们想法居然一致。只不过,杨黎按捺住喜悦,“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要从陈文滨入手。”回到原先的话题,“就像之前一样,先不要管他们之间是否存在联系,如果单从金店抢劫案查起,我们先将其中的疑点找出来,然后一一突破如何?”
认同地点头,柳琉朝他望来:“这方面你是专业的,问我做什么?”
如果不是她眼神诚恳,杨黎差点误以为她在抬杠。抬手揉了揉眉心,“我想听听以你的专业角度分析这个案子,或许能找到让陈文滨开口的办法?”
她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撒谎。”
手僵在半空,杨黎蓦地瞪大了眼睛:“谁撒谎了?”
“你。”
杨黎一噎,后迅速解释道:“我是真心在跟你探讨好吗?既然目前我们用尽各种办法都没让陈文滨说出他想隐藏的事,那么换种方式。你学的不是犯罪心理么,总该了解犯罪嫌疑人的心理对吧?”
听起来似乎没有任何问题,且理直气壮。可是,“真心和我探讨?”柳琉撇了撇嘴,“如果你刚刚在说这些话前没有揉眉心,我提出怀疑你的手能自然放下,以及,解释得不是如此快速流畅,那我就真信了。”
这回不止是噎,杨黎直接被呛得咳了起来。咳完还不忘反问:“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漫不经心的视线扫过他涨红的脸,柳琉灿烂一笑,“信你个鬼。”
不待杨黎跳起,“刚才这个举动,”她伸出食指贴在自己的眉心,“反映了你内心的烦躁和无奈,但又不得不没话找话,应该是担心不说点什么我就不聊案子吧?然后你提到了我的专业,可是你没有正面问我。当我质疑你撒谎时,才不再回避,反而瞪大了眼睛。”
咧了咧嘴,柳琉继续说道:“因为被我说中了,你心虚。”
“你才心虚……”毫无气势的反驳显然杨黎已经承认自己撒谎,“再说后面我也解释了,谁知道解释还要被你怀疑?看来不该解释。”
“知道刚才你的语速多快吗?”无视他的死鸭子嘴硬,柳琉自问自答,“但是到了后面那句语速明显慢了下来,所以最后才是你真正想问的问题。”
以总结性的陈述结束了分析,她好整以暇等待他接下来的发言。
无语地瞪着她,半晌,杨黎放弃般地苦笑:“完了?”
“嗯。”她点头的架势都摆得端正。
对上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倔强地报以微笑:“要没别的事我先吃了,你随意。”对,她都说对了,他还反驳什么?只能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顿饭她吃得心满意足,他如同嚼蜡。重新回到办公桌后,杨黎对着一片黑的电脑屏幕仍想不明白,她怎么就这么能忍?还是,她真正想憋死的是他?
思及此,未解的烦躁又覆上一层郁闷,食指指腹再度贴上眉心时忽然顿住——曾几何时,他也这么揉着眉心,而她问他:“又遇上麻烦事了?”
“你怎么知道?”那时他正在为考警校一事和他爸争执不下。
她右手托着下巴,左手的食指轻轻点上他的眉心,“我说要你当我男朋友那天,你也这副模样,说是要考虑,然后整节课都在按这里。”
久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错愕地抬头,杨黎不敢置信。
沙发上盘腿而坐的身影像老僧入定,唯独凝视着茶几上摊开的案卷证明她的确是在思考。察觉他的视线,柳琉疑问地抬头。
空气中弥漫着暧昧,还有一些尴尬。杨黎醒觉后匆匆移开目光。
“杨黎。”她直呼他的姓名。
素来如此直白无趣,即便他答应了她那个无理的要求之后,仍与小时候没有区别。
“说。”当然,他也从未改变过。
“我还是想再看一眼,”抿了下唇,柳琉找了个相对符合的词,“受害人柯朗的遗体。”
原来她仍旧没有死心。说不上心底的失落是由于她的固执,还是别的,杨黎无奈地看着她:“白法医不会高兴的。”
“偷偷的,不告诉他?”柳琉眨了眨眼。
“给我个理由。”
“犯罪心理学不只是研究犯罪嫌疑人,我想试着从受害人,姑且把他当做金店劫案中唯一的受害人,看看能不能试着从他身上找出突破口?”
骨节分明的双手在键盘一阵敲击后,杨黎起身拿起外套和车钥匙,她露出了得逞的微笑。
大年初一的黄昏,市殡仪馆的值班人员迎来了平生最难忘的一次春节。冷峻的男人和笑容满面的女人,请他打开太平间里的其中一个冷藏柜。
要不是男人拿出了如假包换的警官证,他就报警了。
远远地站在门口,只见那个女人不假思索地掀开了蒙着的白布,动作倒是轻柔像是生怕打扰安眠的遗体。她定定地看了一会遗体的面容,然后低头去看死者的一双手。
遗体身着一套灰色的西服,里面是一件白净的衬衫。衬衫的袖口露出西服的袖子,盖住了半截手背。
女人才伸手就被一旁的男人抓住,白色的乳胶手套塞到她手中。
“哦。”女人的道谢很是敷衍,两只眼睛始终落在遗体身上。
隔着手套将两只衬衫袖口都往上拉了些,那是一双皮肤皱起、布满老茧、无法伸直的手,与两鬓严重的斑白一同诉说着,此时躺在冰冷的这里的这个人,辛苦、心酸的过往。
“53岁,老得像73岁。”许久,女人吐出这么一句。
男人皱了皱眉头:“也可能是冻得时间太长?”
女人闻言扭头看着他,“好像也有道理。”谁让她不是专业的法医,无法判断,幸好她也不是来做尸检的,“不过,你不觉得这双手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男人走近遗体,低头察看,“死者生前从事的是游乐设备的检修维修,这能解释他双手的损伤和老茧。下岗后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东奔西忙,患了风湿没有及时医治也正常,尸检报告中有提到。至于你说的奇怪,我没看出来。”
此时,值班人员才有了“果真是警察”的感叹。
女人却不以为然:“别忘了,他后来赚了很多钱,甚至买了别墅,开了公司,还有那块租期二十年的空地。”
“富豪啊。”值班人员惊讶地忘了遮掩。
他们朝他望来。
“不好意思。”他忙捂住嘴,退出太平间的大门仍嘀咕了声,“那么有钱还不火化放到现在?”离得有些距离他们并未听清。
而且男人的注意力,很快被女人再度开口的话语转移回去。
“如果是你,在赚了很多很多钱之后,你首先想到的是什么?”
见杨黎不解,柳琉换了个说法:“想象一下中了彩票,几百万几千万,你还会这么拼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