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鼎鼎的盗贼之王要带着他少年外表的领主出门滑雪去啦!没告诉任何人,他打理好了雪橇车,让领主安安稳稳地坐上去,教他怎么去握缰绳,又从兜里掏出几个果子,丢给有三个头的狗——最后那个他自己擦了擦,啃了一口:“来吧,先慢一点。”
大狗迈开四蹄,轻易就拉动了车子。雪橇行驶在雪地里,发出喀喇、喀喇的声音,雪橇的铁刃割出两条长长的车辙,这时候负责掌控身体的是吉福尔——聪明的吉福尔,懂得听从指令,也分得清左右,他们从城堡出发,一路往下走,偶尔碾到什么石头,致使雪橇轻微颠簸,也不阻碍他随着速度逐渐加快——而越来越雀跃的心境。这个天气下的风刀子刮得皮肤生疼,可明亮的雪,明亮的月,四周白皑皑地延展开来,如果他当真是个孩子,恐怕已经开心地大喊了起来——
而法尔法代只是紧紧地握住缰绳,刚开始的那一段,第一次乘雪橇的他和第一次拉雪橇的狗都很是拘谨,全靠阿达姆上下折腾(“您别扯得太紧,出事了都是狗的错——唉哟,去你的这破狗,再咬我就把你的嘴绑起来”),怎么保证雪橇不侧翻,怎么通过指令刹住车,都是有技巧的。让阿达姆欣慰的是,人和狗都不笨,半天的时间里,法尔法代就学会了驾车。
“怎么样,好玩吧。”他洋洋自得道:“成天闷在屋子里像什么话啊。”
法尔法代的手指已经有些红了,不过,他没感觉到太冷,他瞅了瞅雪橇车,又看了一眼阿达姆,抿了一下唇:“你倒是很有闲心折腾这些。”
“我也是很忙的好吧?”他说:“行吧,反正您不信也没关系。”
很难说为什么他非要把法尔法代拐出来玩,也许是看不惯他成天端着个架子,好像这小子每多皱一下眉,暮气就会多重一分。在他的认知里,这个年纪的小孩就该乱七八糟地给大人添乱才是——嘘,那些小子平时干的事情,可不是他撺掇的。
冰凉凉的、翻腾起来的雪,极其冷、又极其生涩的空气被吸入,在肺腑中翻腾一阵后,又被温热地吐出,天空灰白,那些列兵一样的树下生着暗灰色的杂草,他从车上下来,嘎吱嘎吱地踩了一阵雪,阿达姆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讲些烂笑话,就这样玩了好一会儿,才踏上归途。
一进城堡,他们就和找人快找疯了的维拉杜安撞了个正着。
法尔法代:“……”
阿达姆:“……呃,我还有点事儿哈哈哈哈我先走——”
法尔法代:“给我站住。”
一句呵令,就把已经开溜出去三米远的盗贼被钉在了原地。
事后,维拉杜安——他还是那么温和,温和地黑着脸,手上还拎着阿达姆的领子:“——您出去之前完全可以留个言,法尔法诺厄斯殿下。”
这不是发着呆的时候被拐出去的吗。法尔法代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晚间,他又被赫尔泽喊去换了一件新的衣裳,好吧,纺织室那边似乎格外偏爱给他多弄几套衣服,配色上不是红白,就是黑绿,不过他依旧拒绝了太过华贵和繁饰的款式,于是只剩下了在胸口带银链的、用于固定斗篷或披肩的胸针,袖口的织纹和搭扣,风格在阿那斯勒和斐耶波洛之间来回切换。
“都到冬天了,自然是需要换一身衣物。”吉特娜说。
他摸了摸肩上多出的——不知什么动物皮毛所制成的、毛茸茸的领子,不可置否。她们还给了他一双新的麂皮靴子……
不过说到这个,法尔法代突然想起来,这阵子皮毛制品增加,也仰仗了上一个季节陆续下来的鞣革匠人们……他前阵子太忙了,都没去看过他们工作呢。他刚提出这个想法,就被吉特娜冷淡地回复道:“或许,您不该去看制革过程——任何一位身份尊贵的人都应该远离那种场所。”
为什么?法尔法代没来得及问出口——那边发出一阵欢呼,吉特娜立马甩了个刀眼过去,少女们衣裙告退,留下那位猜拳猜赢的人欢欢喜喜地过来替他整理头发。
出于实用——还有嫌麻烦,法尔法代一直想着把稍长的头发干脆剪了了事,被人七嘴八舌地劝了下来,她们老说着“这有一条发带,您用着刚好。”之类的话,然后变戏法似的掏出来好些条坠着流苏和宝石的束带替他绑头发,一度让法尔法代怀疑她们有什么别的动机——
算了,最差也不过当个能动的衣架子,她们爱打扮就随她们去吧,法尔法代对此秉持着无所谓的态度,在其中一位女孩哼着歌,帮他打理头发。少年领主的头发相当顺滑,没怎么毛躁过,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时,他习惯坐在高凳上发呆——他不挑精油也不挑发饰,也不在乎你是草草收拾还是精心打扮。
在奇怪的地方意外好说话……少女迪希娜这样想着,突然,一直安静的法尔法代侧过头,询问道:“制革过程有什么特殊的吗?”
迪希娜“啊”了一声,压低声音偷偷回答道:“您对那个感兴趣啊?……嗯,这个嘛……”
“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没有……只是,我所知的鞣革……呃,有点恶心吧,鞣革匠一般都不会在村子或镇子上……”
“因为吵?”这是对制革过程一无所知的法尔法代。
“因为很臭。”这是实话实说的迪希娜:“您知道皮革一般是用粪便、尿液或者尸体化成的水来鞣制的吗?”
法尔法代:“……”
谢谢,现在知道了。
“我听我爸爸讲过一点,”迪希娜说:“皮毛——啊,一般来说,到皮革匠手里的皮毛是经过处理的,这个时候的皮被称呼为‘生皮’。
她用浸过精油的梳子慢慢梳过他暗绿色的头发,像打理一匹相同颜色的绸缎,“然后制革匠会把生皮泡在那种很臭的水里过一道,接下来会把皮子捞出来,继续泡进那些粪水混合的染缸里……具体加了些什么我不太清楚,好像有盐,还有那种烧过石头泡成的水……?”
听上去像石灰水。
“泡好后捞出来,用刀刮掉多余的油脂,再扔去粪坑里搅和一道,然后皮子就成熟皮啦!接下来想办法祛除臭味就行——顺带一提,在我们那边,鞣革匠是不能在城镇、村庄的河流上游洗皮子的,不然会被打。”
真是一场想想都味道大的鞣革……啊呀,怪不得说臭皮匠呢。
法尔法代思忖了一会儿:“但是灵之躯并不排遗……虽然也是灵魂本身的机制问题吧——我记得是有一部分围场动物排遗,不过那些东西完全不能废物利用,最后只会干燥成石块,也许并不能用来鞣革……不过既然尸水和污水也行的话……”
他也许是想起来那些被鹅怪做废的真·黑暗料理,真的很难说到底是污水粪水恐怖,还是那些失败品恐怖……
***
“您说鞣革?”圭多晃着他的瓶子,疑惑道:“那也没什么好看的吧?”
还是要看看的,万一工作环境太恶劣……
圭多点了点他那双新的靴子:“您看,您身上这件就是新的——”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啊,您不会觉得这样不体面吧?”
“什么不体面?”法尔法代莫名其妙道。
“毕竟许多贵族,嗨呀,多少有点嫌弃传统方法鞣出的皮革制品……”
“有什么好嫌弃的?”法尔法代想,横竖穿到身上的时候已经什么味道都没有了,还保暖。
“我是说,他们是不是用的安瑟瑞努斯的废菜——那些东西多少有点毒性,让他们——”戴上手套再干活?这里好像没有那种防护手套……
“……等下,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传统方法?”法尔法代眯起眼睛,“意思是还有别的方法?”
“没错,”圭多微微一笑:“别的方法嘛——用肥皂和蓖麻油,甚至是植物也可以。”
法尔法代颔首:“所以现在他们用的是肥皂?”没等圭多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了:“你知道的还真是多……宫廷技艺?”
民间用粪便鞣革,一来是习惯使然,成本也低廉……二来,大概许多人都不知道还有其他法子吧。好东西总是被垄断在贵族手里。
“还得多亏了沙普克,哎呀,他的记性还不错,很多配方看一眼就记上了。”圭多笑眯眯地把瓶子归位,“人也勤劳……试剂瓶、坩埚都刷洗得很干净。”
法尔法代松了口气。
“回头我会去看看的。”毕竟是传统。“沙普克这样的家伙,当个奴隶确实可惜了。”
光肯学肯干,有改良想法就已经胜过太多人了,别说圭多,法尔法代一开始都是本着“不然让他教完配方就留在圭多身边洗瓶子”的念头。
“哦,这个啊,他原本也不是奴隶,而是生在正正经经的好人家——家里从前是在都城里开染坊的,时运不济,年轻时候卷入了一桩密谋刺杀大君事故里,因而被下狱。”圭多扼腕道:“虽说最后免了死罪,可仍旧被充入奴籍,在暗无天日的皂坊里干了十五年苦力,也是个命苦人。”
法尔法代闻言,打了个响指,把沙普克的档案调出来看了一眼,还真是。
是的,臭皮匠就是如此之……(缓缓晕倒
让我们谢谢老爷子和沙普克,还有肥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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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雪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