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还未清理,宋旻制服尚且还沾染鲜血。从这一刻起,一切仇恨一笔勾销。
人类不能再有分歧了。本来这些杀戮,为的就是和平。
进化教在这一晚后走到了阳光下。李部长转向支持宋旻,后者掌握了军部,院长的嫡传学生执掌了研究院。
而以杭,也就是哑巴和白羽,作为进化教的新牧首,将在会议结束后,回到十三区。并且长期接受领导层监管。
他们登上前往赴职的城际列车时,白羽最终回首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宋旻。
还是那么英俊,一如他第三次见到他,宋旻站在装甲车旁那样。
他笑了一下。
再见了。
来到十三区,白羽不得不说,日子变得平静了很多。
一个清醒的大脑,一个合适的工作,一个亲人,还有合适的生活环境。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想要的。
合适的生活环境不是指他们的物质条件有多优越。哑巴是出世之人,不追求这些,他们的生活水平和普通居民一致。只是满足了最基本需求,不饥不寒。
是空气中不再充实戾气和压迫,还有绝望。
中央城领导层上层的猜疑消除,不再内斗相杀,颁布的政令连贯平稳,整个地下城被有条不紊地拢成一条绳子。
白羽拥有丰富社畜经验,在他人领导下上班,执行命令,复盘,然后重复。这就是最适合他的生活。
在他们的努力下,浮动的人心和极小范围的暴动被抚平,事情似乎从来没这么好过。至于进一步的发展和对地面敌,是领导层那些人的才能做的。
在这种情况下,白羽开始很少想,自己到底是不是异界来客。
只是在睡梦中或者打盹时,这颗脑子封存的记忆开始松动。
他有时间上班的时候,看见走过的小孩,会恍惚间看见好像自己和宋旻的两个小孩。
是的,他们小时候时就是认识的。
平时出于一种奇特的心理,他会刻意避免回忆起这些事情,但是今天,宋旻因公来到十三区,在返程前邀请他来喝咖啡。
周末的阳光通过轨道交通的窗户照射进来。
他望着远处的商店。
“白羽?你是白羽吧?”
这位美丽的阿姨半蹲着,看只有不到一米高的她。
她扬起头,看见青翠的柏树,还有高远的蓝天,发出稚嫩的童音:“我是。”
阿姨笑了。
爸爸和妈妈分别站在她的身侧,如同保护神一般,然后拉起她的手,走进这栋美丽的房子。
大人在客厅谈话,她坐在一旁,听了一会就走神。
小孩的注意力容易跑走,第六感比大人强。
她走出后门,走到了木工房。
有鲜血的气味。
一个梳着妹妹头,和她一样高的男孩子,手里拿着美工刀。
那小脸精致如洋娃娃,没有表情,铅灰色的眼睛装下了她的倒影。
白羽回神,看着对面的宋旻,意识到那时候,只有五岁的宋旻,在切割一些小动物。
地面上有一些被捕捉到的壁虎,或者松鼠,还有雪白的兔子。残破的身体。
“宋旻。”
“嗯?”
“你一直……想杀了我的兔子吗?”
“……现在不想了。”
杀害小动物是一些连环杀手在幼时会出现的举动,这往往说明他们具有反社会倾向。
白羽还记得自己那时候面无表情和宋旻对峙了三分钟,直到宋旻的爸爸赶来。
宋旻的爸爸是空军的高官,当时尚且幼小的她就感受到了这位父亲纠结和戒备的气息。他用温柔的语气询问自己是否安全。
白羽还记得自己不置一词地走了。
还真的挺酷的。
白羽还记得,就在当天他们还定了娃娃亲。
那时候,战事的风声已经渐渐起来了。国内种族排挤的论调让同为异国联姻的夫妻感受到了不安。
黑云压城城欲摧。年轻的父母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孩子能有个同伴面对未知世界的大风大浪。
他们的遇见,一开始就是这种不安的基调。
现在倒是获得了暂时、表面上的平静。
白羽用小勺子搅拌着面前的咖啡,窗外空气平静。
他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闪闪发亮。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下午。日光也是死白,窗外行人走来走去。
却是宋旻第一次邀请他出来约会。
这场约会,超乎白羽的意料。两人进行了一些介于朋友的交谈就结束了。
但后面宋旻又来找过他两回。
最后一次,那是一个大风天。十三区很少下雨,只是经常刮风。白羽不知道宋旻怎么想的,在这样一个倒春寒的天气,潜进了他家。
他和哑巴住在一起。有人在隔壁。所以他捂住了自己的嘴。
两个人亲昵了一会,但是没做到最后。他在宋旻怀里睡着了。
他是有一点做娇妻的潜质的。他发誓,被宋旻那双铅灰色眼睛里,凝视着睡着的时候,是他最幸福的时候。
他在梦里梦见了他们的青年时刻。五十年前。
醒来后,他就接到林医生的电话。
林医生告诉他,宋旻回不来了。
就像他们曾经在畜牧室前讨论的那样。进化这一技术终将带来人群的割裂。
他们经受的一切灾难,都源于人类之间的隔阂和分裂。
这样由白羽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宋旻是知道的,并且一直决定关闭它——他已下令炸毁,彻底销毁所有的技术资料、仪器。
他们已出发,出发去地面二号粒子实验室。
有了白羽的生理信息,他们可以畅行无阻,然后禁锢、轰击操纵进化人类的粒子。
根据两枚粒子的量子纠缠效应,那枚困扰人类半个世纪的伪人粒子,自然也会湮灭。
这一直就是宋旻的全部计划。
而宋旻,在被冷冻之前,身体已因为执行任务的辐射病,濒临崩溃。没有进化技术的支持,他将在一周之内走向死亡。
这不够他返回地下城。
更何况空军属于蓝天。有重返地面的机会。宋旻不会再回来。
白羽感觉到胸口绞痛。他的通讯器从手掌心跌落在地毯上。
他以为他不爱宋旻的,怎么会这么痛苦呢?
他明明最讨厌痛苦了,遇到痛苦会自动逃避,就像是鸵鸟。
可是——他看到鲜血滴落在卫衣领口上——用手捂住不断喷出的血液。
她最会装傻了,所以自己父母问她愿不愿意和对面小男孩定亲时,她不置一词。
或许在宋旻眼里,她是很神秘的女孩,才获得了对面的默许。
“把你留在阿姨家算了。”她的爸爸开玩笑。
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妈妈,表示自己要回家。大人都哈哈大笑。
对面的宋旻在阴暗处看着她。他父亲冷静地审视自己这个儿子。像是牢头监管犯人。
小男孩回看过去。
白羽当然没有留在宋家,留下来就是童养媳了。就不会有后来的故事。
在多种社会压力催化下,战争爆发。由于对异国人的歧视和争端,白羽最终跟随母亲回到了东欧某国。
就像哑巴说的那样。她改嫁的母亲选择了一个可怕的继父。她的生活走向了黑暗。
她的生父已经去世了。为了求得生存,她不得不锻炼出百般能力,甚至仰仗去世父亲的荣光,和继父合作成立了一个教派。
但仅凭借的是这些么?还有少女教宗绝美到接近神迹的面庞,至真至纯的精神力量。
但这样环境生存的孩子,对母亲的依靠是难以想象的。
所以在母亲劝说她回国,努力兑现和已经成为空军支柱力量的宋旻的婚约,借此打入内部成为间谍,拓宽教派影响力时,她同意了。
当她脱去教服,穿上女工程师的衬衫和长裤,戴上大眼镜,放下漆黑的长发,出现在宋旻家门口时,她第一次见到了长大的宋旻。
宋旻过于年轻了,居家时候看上去只是一个邻家哥哥,在听完她这一番堪称露骨,有点奇怪的要求时,笑了一下——那时候,他的父母已经都去世了。
“可以。”
“你不怀疑么?”白羽本来对这个计划兴致缺缺,她甚至做好他一拒绝,她就返回的打算。
宋旻在泡茶,熟练地洗完杯子,然后将泡好的大红袍倒在她面前。
“不怀疑。因为就算你是一枝有刺玫瑰花,我也会一根根把你的刺全拔光。”
白羽进入研究所,有了一份表面上的工作,渐渐地,她接触到了真实的社会。虽然风声鹤唳很可怕。但是物理学很美好,它严谨的数据比现实可靠。
哪怕是充满混沌的不确定性。也比神学好。
两个人很快定好婚,在一个下午,白羽躺在他沙发上睡着了。
她醒来的时候,宋旻还没回来。母亲的电话来了。
母亲告诉她,计划有变。她现在需要返回东欧那个国家。
此时的她还没有意识这意味什么。母亲说出命令,然后她遵守。这是身体本能。
她听见一声奇怪的叹息。是谁呢?来不及深究。
要去机场了。
她摘下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放在茶几上。
宋旻,我走了。她在心里默念,甚至没有留下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