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出于自虐的心理么?还是厌烦了被戏弄?他从腰腹处取出一直贴身存放的匕首,下刀。
鲜血从肌肤的破口处绽出来,饱满浓郁像是上好的红宝石。
随着血液量的增大,形状破裂,蜿蜒着流下。
白羽脸上露出狰狞地笑容,手上继续使劲,把那一块肉挖了出来。
然后用手指扣烂。在里面找到了直径几毫米的一块芯片。
已经是第二天。乔院长还在抢救。
白羽抱着宠物兔子,站在医院大楼前的树荫下。
他和广大的中央城居民一样为院长祈福。
没有眼泪。此刻内心已不能通过眼泪抒发情绪。
这既无用,又显虚伪。
他现在还不知道,院长是否因为那杯混合了毒药的水而中毒。
如果是——他看着草坪前的旗杆。
来往的人群沉默躬身将各色的纸花放置于旗杆之下。
在细雨的沾湿下变得憔悴,粘连在一起。连空气中都为这支起地下城一角的巨擘的倾斜而不安嗡鸣。
作为杀人潜逃犯、邪教教徒,他在等任何人来捕捉他,审问他。
这时候一把伞撑到了他的头顶。
是个高大的保镖。他戴着墨镜。
用手点了一下旁边的耳塞,然后对他说:“部长请您过去。”
白羽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一艘飞艇。跟着他过去。
看见在那等候的老人,白羽怔了一会,才确定这位就是院长的同胞兄弟,内政部部长汉斯·李。
他三天前还见过。
部长先开口说话了。他坐在后排的软椅上,此刻正就着光线用镜布擦拭着眼镜。
“两年前,你杀死了我的侄子。我的嫂子因为失去爱子,郁郁去世。”
“他不愿追究你的罪任。在你回到中央城后,你可以安静地生活着。”
“可是为什么,今天你要再次出现?”
白羽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不能够辩解。只是说:“对不起。”
部长看着他,叹了口气。说:“你最好希望约瑟·乔能醒着从抢救室出来。”
“走吧。”
白羽从口袋里拿出那包药粉:“如果院长是中毒的话,可以看看是不是因为这包毒药的原因。是教派的人下毒。你们查监控可以看到。”
部长点了点头,让助手端来一个银盘子,白羽把药粉放在上面。
下去后,飞艇的门轰然关闭,优雅迅捷地离开。
回忆起护卫看他诧异的眼神,他摸了一把口袋里有些萎焉的兔子,观察了一下它的状态。
兔子刚绝育不久,还需要安静稳定的环境进行休息。
而且站了太久,他全身都发臭了。
这毕竟是很不礼貌的。有人知道他是谁,也会影响其他人的形象。
他远远望了一眼急救室的窗口,然后往原来暂时居住的营地走。
一路有人在讨论十二区局势。出乎意料的是,局势并不明朗,他听到了好几种相背离的情况。
离营地远远地就能看见,有人在派发食物和应急服装。
他走过去,领了一份煎饼和一件冲锋衣。半蹲着在帐篷里换掉,然后他打电话联系给葛若琳。
他询问能否帮他照顾一下兔子,它最近做了手术。
葛若琳发来一个地址。是在楼群旁边的低矮建筑群里。
这里离内政部很近。这栋小房子的建筑风格类似负二层他见到的。
门口有一个很小的花圃。由于是冬季,花叶都落尽了。但是小兔子应该会很喜欢。
白羽在门口把兔子交给葛若琳。她用手捧着兔崽子垂下的头,露出心疼的表情。
然后翻开短绒的尾巴检查它的刀口。
他忍不住小声祈求:“如果我往后出了什么事,你能不能长期收养它?”
葛若琳看着面前憔悴的青年,第一次对他面露不忍,考虑了一会说:“没问题。”
他又回到了那棵树下。
终于,那急症室的灯光缓缓暗下去了。
走近大楼能看见有人从内部廊道进入。
这不是个好消息。
廊道里是白炽灯冷色的光。安静地、肃穆地。
医生安静地立于病床边。
黑压压的一片,穿着西装的人们低着头垂着手,从病床边一直排列到走廊尽头。
这些都是轮番守候在抢救室外的学生、下属以及极少数的记者。
众人悄然无声。
唯一鲜艳的只有抢救室灯牌刺眼的红色。
有人于后赶到,侧肩而过时撞过白羽的肩头。
焦急的步伐想要靠病床上的人近一点。
可是再靠的近一点之后,也只能被寂静同化,化作默哀的雕像。
有人喊他。白羽回头,看见是林晓。
林晓皱眉。眼里流露出一丝难过的情感。
不只是对亡者,还有眼前的青年。
她将白羽带到了一个能透气的地方。
沉默了两分钟后,林晓只能说:“这两天吃药了么?”
此时不谈丧事才能转移白羽的注意力。
后者点头。
林晓说:“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应对。照顾好自己。”
白羽抬起头,说:“院长后期……我能知道原因么?”
林晓说:“我去帮你打听。”她继续说:“目前宋旻那边……”她刚说了一半,楼梯间的门板被敲响了,是她的秘书,说李部长找她有事。
林晓侧头看那个方向,让白羽等他回来。白羽目送林晓离开。
滴滴~这时通讯器显示受到新讯息。
“上次见面谷地一叙。”信息来自杜明。
白羽想着林晓那个表情,宋旻不像是有危险的样子。
他给林晓发了一条信息解释他暂时有事,后续再联系。就往那边去。
这是个谷仓。
漆黑的内壁,一盏幽暗的白炽灯高高地悬挂在屋顶。白羽推开门,一个背影在谷仓的最深处。
是杜明。他转过来的时候白羽几乎不能认出他来了。他穿着一件质地良好的外袍。
原本总是透露着愤懑的眼神和神情不知怎地深沉起来。连那些雀斑都不能让他显得孩子气。
之前神父展示给他的,那枚象征着圣子的——由银杏叶、十字星与王冠组成的吊坠,此刻垂挂于他胸口黑色的斗篷之外。
在谷仓昏暗劣质的灯光下也显得华贵沉重。
白羽插在口袋里的手捏紧了匕首。
这说明着……
杜明原本站在高一个台阶的地方。现在闲庭散步似的下来。
足底传来咔嚓咔嚓踩碎麦秆的声音;“瞧你那可怜样。胡子拉碴的。”
在说完一通嘲讽的话后,杜明说:“我今天叫你过来,是要告诉你,不管老头是不是我毒死的,这个锅轮到你背了。”
“赶紧滚回第一区或者十二区去。说不定还有你的活路。”
白羽盯着他的眼睛说:“如果他的死因是你下的毒。我会让你偿命的。”
杜明耸了耸肩膀。
他沉默了一会,想起每次见到的杜明:野地里的工程师落魄又奸猾,内政部是为他和教派牵线搭桥的中间人无助又野心勃勃。
今天这样的老谋深算,似乎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他问:“你和我一起来到中央城,是早就设计好的么?”
杜明看着他,缓缓说道:“只能说,我应该谢谢你。”
离开谷仓,他捏着匕首的手指已经发白。
如果杜明下的毒并非院长的致死原因,他就没有对他处私刑的立场。
如果仅仅是为了发泄怒火,就直接伤害与这件事没有直接因果的人,那他和逃避自己无能,把罪责推到别人身上的莽夫有什么区别?
不能可悲到那种程度。
可是这事,必须有个说法。
不能再这样不分黑白地苟活下去了。
或许这就是他的剩下生命的意义。
不管用任何方法,他都要弄清楚院长死亡的真正原因。
如果杜明说的是真的——他在想为什么要拿自己背锅。是因为两年前那桩案件吗?
不像。杜明的话里分明透出另外一种意思:对他借机发作。
如果是因为杀人案,在他回到第一区就可以追究他的罪责了,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所以不可能。
自己除了这件事,也不是个普通人——在作为宋旻未婚妻死亡之后,作为第一个克隆人被院长制造出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这两天他一直能感受到有多条视线关注在他身上。
现在也是。
他摸了摸下巴,走回原来居住的大楼——大楼门前旗帜已降半旗了。
巨擘倒塌,天空飘起细雨。
来往的人们话很少。
白羽看见草坪上,已经更换成祭奠的白色花朵。
换一件黑色衣服,打理一下自己的外表——不能如此不修边幅地为他哀悼。
卡片贴在出入门禁上——嗞~类似电器故障发出噪音响起。
周围进出的男男女女都看过来一眼。
白羽心里咯噔了一下,把卡片放回口袋。
用余光瞥了一眼监控摄像头。
有穿着黑衣的高大路人男子把领口提起,口型微动。
目光望向他。
白羽转身快步走出大楼。
他可以死,但是不能不明不白。
现在可以确定是有人在跟着他了。
他跑了起来。
可是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周围的人群看着这个奇怪的失魂落魄的青年左突右撞。
ID卡销卡说明他在中央城一切权限取消了。他只能游荡于各个建筑之外等待抓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