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勉强和他笑了一下,跟在他身后向末尾那扇红色高达三米的大门走去。
门开了,一个白色头发的老人正埋首于案牍前,一手扶着额边的老花镜。
脚步声接近,那老人抬起头。
那双蓝色的眼睛。白羽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老人——汉斯·李部长的长相他无法做出评价。因为这张脸几乎是他最深的噩梦。
白羽咬紧牙关,没有拿请柬的那只手,指甲深深嵌入了手掌心。
那夜夜的噩梦,电击,拷打,洗脑。这人不可能是约瑟·乔,但长了一张和他梦魇中一般无二的脸。
他听见自己浑浑噩噩地说明自己的来由。
老人将请柬接过,请秘书送他出去。
此时阳光已有些西垂,他能够沐浴在那虚假的太阳光下。
上次在第一区中央大楼出现的剧烈的自残自尽想法涌现,但是这次宋旻不再能及时出现了。
他已经去往前线了,出现什么情况也不能干扰他,哪怕是他死。
人心情一糟糕就会变得极端。
他在回林晓办公室的叉路口拐了个弯,然后下电梯回公寓。
他渗血的手腕握成拳头。回到公寓,他反手把门甩上然后落锁。
他昏倒在入户的地毯上。
散养的小兔子在他身旁着急的探嗅,尝试着用凉凉的、垂下的大耳朵轻轻触碰主人,喉管发出的气音衬地白羽和死了一样安静。
林晓听完第二秘书关于署里日常工作会议的详情,点了点头。
她身边最得力的秘书这两天被她派去监督先线军备。
于是是第二秘书和候补上来的白羽常伴身边。
“把责任落实到人,不能出一丝差错。”她把眼镜摘下,在她脸颊上勒出细痕。
“这是你目前最要紧的事情。年末的查账的预热工作,汇报到署里的文件交接,暂时先让白羽顶上。”
秘书略微弯腰点了点头。
看了看腕表,已经是工作时间了。
林晓瞥了一眼屋子外那个无人落座的办公桌,想了一下,捏了捏眉心,问:“白羽人呢?”
第二秘书轻声说:“早上的会议时间拉长到了下午三点多。”
“上报给部里的保密文件要得急,让白羽送过去了。”
林晓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白羽一直对乔院长有莫名得抵触。甚至这股记忆被埋藏至至深处。
贸然见到和乔院长拥有相同面孔的李部长,一定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印象。
“这两天他的工作你全顶上,不许再找别人。”
寂静无声处,阳光的移影从落地窗脚下爬到了倒在地上的白羽的指尖,由于是模拟虚构而没有热量,颜色也产生了变化。
小兔子一下午依偎在主人身边。
主人忽然动了。
他猛然坐了起来。没有搭理脚边的宠物。
兔子不明白这是怎么了,跳在了往浴室走的主人的脚前面,被踢开打了个滚。
从它的角度看过去,高大的人影此刻像是喝醉了酒,透露着一股癫狂潦倒的氛围。
它不再靠近,匍匐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
白羽那只在流血的手撑着盥洗台,另外一只手打开水龙头。
他把流血的伤口放下去冲洗,水池里的血液变成粉红色。
不够还不够,另外一只手扣挖着。
他打开镜子后面的橱柜,除了瓶瓶罐罐的药物,还有锋利的刮胡刀片。
爱欲变成了憎恨,自责变成愤怒,恐惧变成了向往。
水柱般滴落,跟随着他的脚步。
再也不会更糟了,他从没这么糟过。
筋疲力尽后,那痕迹跟随着他的脚步到了卧室。
他倒在地上,喃喃地说着话。
他意识到这个世界的可悲和自己的无药可救。
从来就没有获救的办法。
于是他开始唱歌,在空气中狂暴地诅咒着什么。直到昏睡过去。
新的一份监听报告送到了赵复手上。
情报负责人看着这人不苟言笑的表情。
赵复缓缓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情报负责人解释说:“白羽在去给李部长送完请柬后,突然旷工回家,并且自残诅咒约瑟·乔。他似乎认为之前乔院长虐待过他。”
情报负责人是以前和他一起从中央城叛逃的,他深刻地知道约瑟·乔是个宽厚的人,虐待自己的实验品怎么说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赵复似乎也不理解,他接着说:“……可能这人的精神疾病过于严重,出现记忆错乱了。”
赵复嗯了一声,然后说:“这对我们来说倒是件好事。”
“林晓似乎还没发现他这方面的记忆错乱。”
他沉吟了一会儿,说:“给那边据点传信,给这个小傻瓜传信,让他杀掉约瑟·乔。”
……让这样一位科学巨擘去世毫无疑问是人类的损失。
可是现在两方对垒情况逐渐焦灼,如果能让对方坐镇的巨头先失一子,必然能让我方占得先机。
情报负责人表示自己收到,下去了。
白羽坐起来,已经是深夜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屋子里简直是一团糟,平时照顾得宜的家具现在布满了血手印,空气中散发着血腥味。
兔子蜷缩在角落,和他对视,然后蹦跳过来。
白羽只觉得心烦。
他感觉自己只需要仇恨就能活下去,再也不需要触碰别的生物了。
他懒得打扫,去冰箱里拿了一瓶苏打水,冰凉的温度刺激着他。
他回到原先摔倒的位置盘腿坐下。这个血腥味最浓的地方让他感受到安全。
伤口再次裂开,留在塑料瓶上。他补充够流失的水分,用嘴撕开条状能量补充剂。
锋利的塑料割伤他的嘴角。他连带着粉末状补充剂一起吞进嘴里。
看着窗外的光半夜,他才能重新进行思考。
地下的月亮是圆的,夜是黑的,侧躺的他眼里的世界是颠覆的。
自己也倒吊过来了。
他起了坏心,想要打通讯给宋旻,看看他在干什么。
刚走到放脏衣服和通讯器的门口,门外传来敲门声。
30s后,那敲门声再次响起:“白羽,在吗?开门。”
是林晓的声音。
门打开了。白羽的脸上是血液,没有擦干净,鲜红的一条抹在那白净的小脸上。眼睛不聚焦。
但他整个身体都隐藏在门背后,像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晓知道糟了。
汉斯·李部长那和同胞兄弟一般的面容或许能刺激他的回忆,让其松动,回想起约瑟·乔这位待他如慈父的科学家。
但现在看来,和她猜想的一样,起到了反作用。
这简直和兽类一般的眼神。
她状若正常般开口:“先让我进去。”
白羽看着和往常一般打扮,穿着风衣高筒靴,戴着金丝眼镜的林晓。
看来她是加完会就赶过来了。可是现在不能让她进来。
他抵住门口,就像一个刚刚杀完人正在分尸的凶手应付上门的警察。
林晓肯定知道什么了。
那个还算的上正常的白羽,在过去的几个小时之内被埋葬了。
无声的对峙正在进行中,突然间地动山摇。
红色的警报灯响起,周围有门打开。“恐袭。警告。恐袭。警告。”
无机质的女声响起。林晓观察了走廊两侧,然后快速对白羽说道:“带上通讯器,跟我来。”
白羽哦了一声,转头拿起干净的大衣,把身上的血痕遮盖,另外一只手拿着通讯器。
站出门来。
林晓从上到下看了他一眼,冲进门去,把兔子抱出来,然后冲门外呆呆的白羽示意,和拥挤的人群一起往紧急出口走。
楼层太多、太密了。
为了应对人为威胁或者地质运动带来的影响,每个楼层都设置了便捷的下滑隧道。
浓烟和火光从白羽这一层爆裂开。从上方看,二十多个楼层向四面八方抛出细长柔韧的橡胶条带,像是菊花花丝的绽放。
训练有素的人群按顺序速降而下。
白羽看着另外一栋大楼也爆裂出火光。
他好像一下子不能和其他人共情了,也一点不觉得可怕。
他心知如果不是正好来探望他的林晓上门带他跑出来,他肯定就死了,却完全无法出现任何感谢林晓的情绪。
到处都是面色严肃的人在紧张的讨论和工作。在经历这样大的冲击后,他觉得自己的状态恢复了一点,起码理智稍微在线了。
他努力按压心中不该出现的情绪。林晓看着他,眉头紧蹙。
走过来,用不能拒绝的力气捏住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
片刻后,她把怀里装在衣服内袋里的兔子放进白羽怀里,再把口袋里装的,刚才从白羽房间里拿的药片也放进他怀里。
基地发生这种恶**件,她的通讯器已经嗡嗡响起来。
无数人都在找她这个福利署署长。
她在白羽耳边打了一个响指:“听着。”她用上心理暗示的手段,嘱咐白羽除了他之外,不要听从任何人的话。
按时吃药,抱紧他的动物。
她召来了白羽最初见到的秘书施密特,然后离开了。
带着燃烧火焰的残肢从天空坠落,摔在白羽的脚边。
熊熊燃烧的大火让气温都升高了,然后气象部门启动了降雨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