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尔似是着了魔,就这么呆呆愣愣地、一动不动地盯着西装男子的眼睛看,那双眼睛,旁人看来只是一双毫无吸引力的丹凤眼,可与之对视后,卓尔恍然陷进一个无尽的旋涡。
漆黑的冗道里,就算夜视能力极强的鬼差,伸手也看不见五指。他踟蹰在原地,漫无目的地一圈圈打转。
难道,这就是被吞噬了?
“之夜?之夜你在吗?”
弥漫的黑色里,甚至没有一丝回音。
可他所有的希望,只在之夜身上,“之夜,你一定要救我出去啊。我不想被吞噬,不想魂飞魄散。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想再死了,再死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你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卓尔反问,“谁!你是谁!”
“你为什么还活着?你就应该和他们一起死。”那个声音又好似从卓尔心里迸发出来,在他心底生根发芽。
眼前,霍然出现父母车祸去世时的场景。
蜿蜒的山路上,只有他,只有他的嘶声力竭的哭喊声,父母都不理他,没有过路的车辆,甚至没有信号。
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没有更多的求救技能,他只能不断地试图摇醒父母,不断地呼喊他们。
是他非要爬这座山,是他拼命努力学习得了第一名,哭着喊着求父母带他爬这座山,因为他不想再看到父母吵架、摔东西,他不想妈妈踏出这个家门再也不回来,他希望他们高兴,所以,他想爬这座山。
网友说,这座山没有信号。没有信号,爸爸就不会接些奇奇怪怪的电话,妈妈也就不会生气……
可是,他没想到,他没想到,他没想到,
他不想这样!
“我为什么活着!我为什么还活着!”
卓尔双臂紧紧抱着头,脑海里,痛苦像一只只伺腐而食的秃鹫,盘踞、盘桓,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在他头顶上黑压压一片,挥之不去。他奔跑、驱赶,秃鹫扑闪着翅膀伺机啄他,将他逼到了路边。
路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你应该和他们一起去死。”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我应该同他们一起去死,应该一起去死。”
卓尔嘴中呢喃,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他惊恐与无助的目光一点点消失,脸上没了任何表情,如木偶般,咔吧咔吧地朝悬崖边走去。
……
“谁给你的胆量,敢动我的小鬼!”
卓尔陡然睁大双眼,脑海中空冥盘旋的“去死,去死,去死”的声音被硬生生截断。
涣散的瞳仁重新聚拢焦距,卓尔看见,他的眼前,之夜修长匀净的手正拳握在那,卓尔正纳罕,若隐若现得,似有千百根细如蜘蛛丝的半透明丝线显现出来,越来越清晰,最后变成了黑色的一缕。
丝线一端连着西装男子的眼睛,而另一端……
刚才,便缠进了卓尔眼中,侵蚀了他的意识和大脑。
之夜扬扬手,将丝线扔回去,西装男好似意识到自己碰了硬钉子,视线转走。
右手擎到卓尔面前,之夜薄唇轻启,“净手。”
毫无准备的卓尔呆愣在原地,半响才应了句“哦”,可他没带日用品。有些慌乱地,卓尔从手环里取出湿巾。正要给之夜擦手,之夜嫌弃问,
“这是什么?”
“湿巾啊!”卓尔边解释边拉起之夜的手一寸一寸擦净。
他的手不再是皮包骨头的干瘦,不多不少的肉感添了几分柔韧有力,能轻易地将卓尔的手包裹在内。
单是抬手之间就盈溢出肆无忌惮的悠然“性感”。
但之夜还是把纸袋换在了右手,左手拿鱼干饼吃。
确实恶心。
卓尔渐渐闻到,车厢的空气中弥漫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恶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腐烂。
还没等他寻找恶臭的源头,西装男的身体开始微微颤动,紧接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扭动,头骨咔嚓咔嚓开裂,被头发覆盖的地方缓缓地、扭曲地爬出了一个鬼。
公交车被绞入黑沙旋涡,灯箱闪烁,车身晃动得人们无法站稳,根本没人注意西装男的恶变。
卓尔猜测,那就是制造鬼域的鬼的本体了。
转瞬的功夫,它已经从西装男身体里爬出半个身体,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皮肤干瘪得紧紧贴在骨头上。它的四肢细长而无力,就像是多年未被使用的绳索,随着它的动作无力地摆动。
最令人恶心的是它的脸。那张脸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嘴巴大张着,露出里面参差不齐、满是污垢的牙齿,还有一条长长的、黏糊糊的舌头,从嘴里伸出来,长长地垂到地上,
恶鬼爬行,长约十米的脖子和舌头一圈圈缠在西装男腰腹间、脖颈处、手臂上,爬行过处留下一串黏腻的液体,散发着更加刺鼻的恶臭。
“那,那是什么!”卓尔抱着双臂,别过脸去,抑制住呕出来的冲动问。
之夜已经吃到第十桶鱼干饼,他又扔了一个进嘴,慢条斯理回答,
“吊死鬼。”
一问一答间,西装男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灵魂的空壳,双眼无神地盯着前方,笔直站起身,捡起地上掉落的安全锤,毫无征兆地,朝金属质感男子的后脑勺用力锤下。
一声闷声后,金属质感的男子没来得及反抗,无数下接踵而至的锤子落在金属质感的头上,呼喊尖叫的众人吓得没了声,一个个呆在原地,没一个敢上前拦下。最后,那两个男士一人拉住西装男的一个手,把他抱住。
他们,好像看不到吊死鬼。
吊死鬼被两个阳气正盛的男子触碰,如避火蛇般退回到西装男身体里,消失不见了。
卓尔瞠目,“他,他怎么做到的!吊死鬼竟然能袭击人类!不是说鬼将以上才可能有这种能力!鬼将以下会被阳气灼伤嘛!”
之夜要了杯牛奶,一饮而尽后回他,“鬼将也不能,鬼王与人类接触才不会被阳气灼伤,而且,鬼王还能……吃人。”
尖利地獠牙蓦然露出,骇了卓尔一大跳。
“啊——!”
之夜收回獠牙,眼睛没睡醒似的微狭起来,只是那瞳子里闪的笑意却狡黠,百无聊赖地说,
“你看清楚了,吊死鬼并没有直接袭击活人,他是通过支配那个男的,才实现的。”
“可是可是,那个男的分明也是个活人,他刚上车不久公交车就进入了鬼域,没有人杀他,他怎么可能就死了。所以,吊死鬼为什么能附着在活人身上。”卓尔虽然因急于争辩变得有些结巴,还算有理有据、观察细微。
“这个吊死鬼虽为恶鬼,魂力低微,但却也特殊,吊死鬼通过吸收死亡之气升级。这辆车之所以会驶入鬼域并非意外,而是因为这个穿西装的男子。他不想活了。”
又一桶鱼干饼吃空,卓尔发觉他吃得速度好像变快了,只是动作依旧闲淡,所以不卡时间很难发现。
拿到新的鱼干饼,之夜才又接着解释,“想自杀的人阳气会逐渐消散,死气也会油然而生,吊死鬼嗅到死气就会盘桓在周围,伺机而动。”
眼瞅着西装男的身体又畸形地扭动一下,卓尔立马站起来,“不行,我要警告他们,让大家聚集在一起,把西装男绑起来,离他远一点,免得又有人受伤。”
“没用的。”冷漠的嗓音不带半分情绪。
“为什么?”
“这些人都会死,因为他们的名字都已经从生死簿上勾掉了。而且,奇迹没有出现。”一如既往的冷淡。
仿佛他说的不是十几条人命,而是……一条条等待做成鱼干饼的鱼。
卓尔身形一顿,潜意识里他知道之夜说得对,但还不死心,“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总要尝试尝试不是嘛?!”
过分炯炯有神的眼睛就这么看过来,冲着之夜轻轻一笑,脸颊上隐出两个小酒窝,清澈纯净仿佛水洗过的夜空。
之夜不知道该说他纯粹无瑕,还是过分天真。
毕竟,阎王注定三更死,断不留人到五更。
嘈杂的斥责声中,卓尔冲上去,“快把他绑住,他身体里有东西会吃人,不想死的话离他远点。”
因为他奇奇怪怪的这句话,所有人都惊愕地看过来,仿佛在问:
他怎么知道,这人身体里有东西。
一个学生服的女生率先反应过来,“我看到过你,我刚上车的时候你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车一直没停,你身边为什么多了个帅哥?!”
人?帅哥!
所以,在有些人眼里,帅哥是区别于男人的另一个物种:
女人、男人、帅哥!
完美。
刹时,异样的眼光似无数根箭矢直射过来。
“他是不是和西装男一伙的?”
甚至有人怀疑,“这个恶作剧是不是你制造的!”
卓尔心中有预期,可他还是耐心解释,“你们听我说,我们现在进入了鬼域,你们赶紧朝车厢后面退去,我是鬼差,剩下的我会处理。”
反正可以消除记忆,先稳住眼下的情形再说。
不说还好,这一通发言被当成了精神错乱,有人见他体态瘦小,拥上来将他制服了。
卓尔双手背后被按在玻璃窗上,“你们听我的,要不然大家都会死的。”
“别信他的,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肯定就是凶手,和西装男一伙的。”
“机关在哪里?快把沙尘暴散了。”
吵吵嚷嚷的,把卓尔的声音压得一点不剩。
直到,“啊——!”
一声凄厉的喊叫刺入所有人耳朵,一个老大爷倒在血泊中。
众人齐刷刷望去,卓尔和西装男都被制服,那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