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晨光熹微时,一个体形瘦小的身影走在行人稀疏的人行道上。
走到路中央,卓尔看向笔直空旷的马路,久久没有抬脚。
他的胸前衣领处,黑绒绒的小脑袋眯开眼,看见露出半个头的火红太阳,和那天卓尔出车祸时的一模一样。
如果那天,我没有出车祸会怎样?会不会已经考过了?等待坐在崭新的办公室里上班。卓尔还是忍不住想。
红绿灯闪烁,一辆疾行而来的白色轿车直冲过来,司机正和老板打电话汇报工作,没提前注意到路中央突然停步的卓尔,
按出尖利而细长的喇叭声,车速半分没减。
卓尔的目光似是被飞驰的白色漩涡粘住。
车前,一个颀长笔直的的身影闪现,如同一座挺拔的山岳,右手牢牢压住车头,狂风灌入之夜的运动衫里,衣衫飞翻,
整个车身因束缚开始剧烈地颤抖,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最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停在那里。
当汽车停稳,之夜缓缓收回右手,拉住卓尔的手腕,走离路中央,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时间太早,路上没什么行人。司机因惊吓脸上的肌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猛然抽紧,双眼圆睁,瞳孔扩散至失去焦点,只剩下一片茫然与惊骇。
他看到了人力不可能做到的事,想发出个感叹词,嘴唇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喉咙里只有一种细碎而压抑的喘息声,更别提拿手机录像了。
卓尔沉溺于自己的思绪,半响才反应过来,他反手拉住之夜的小臂,仿佛隔着衣料抓了把骨头,硌得他生疼。
“你那样会不会违反纪律,鬼差不能影响人的生活吧?”
之夜气定神闲,薄唇一张,“所以,地府有抹除记忆的法子。”
他轻轻扬手,打了个响指,身后,停顿在原处的白色轿车重新启动,正常行驶离开。
擦身而过,卓尔回头看到那个司机神色平淡而焦急,“刚才好像有只猫跑过路中央,没事没事,老板您接着说……”
直到走回马路牙儿上,卓尔手腕上握紧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才缓缓滑落。
“之夜,你没事吧?”卓尔双手从之夜腋窝环到背后。
之夜身体整个塌下来,过冷般微微颤抖。
“我不应该走神的,害你消耗魂力救我。对不起。”渐渐绵软的身体就像手里的流沙,他想握紧,却仍以不可逆的速度流逝。
之夜气息微弱,语调却一如既往冷漠,“我只是觉得再找个饭票,麻烦。”
话音落,一股小旋风迷了眼,之夜又变回了鬼王喵。
他逼停汽车耗费了几乎所以的魂力,手环里发出“嘀嘀”的报警声。卓尔把他抱在掌心,送到嘴边的鱼干饼和牛奶都不吃了,气息微弱得身形都透出虚影。
卓尔把鱼干饼掰碎了泡进牛奶里,手抖得如过筛,再用滴管一滴一滴润进小黑喵嘴里。如此,过了一个小时,小黑喵咂咂嘴,挪动细毛软的身体往他掌心凑,似是想找地方取暖。
卓尔轻手轻脚地把他送回西装里,魂力显示近十。卓尔碾碎了鱼干饼凑过去,嫣红的小舌头一下一下舔舐,
只留卓尔指尖一片温热。
又这样吃了几十个鱼干饼,鬼王喵的魂力才勉强橙黄,可以抱着啃鱼干饼了。
卓尔过分惨白的双颊慢慢变回净白,经过刚才那一会,他再不吝啬,
下一个目标:努力把鬼王喵喂饱。
手环的功能真的很强大,卓尔昨晚拉着胡亚林差点把超市的肉食区搬空,回到住处,把所有的肉和六万个小鱼干倒碎搅拌在一起,制成了十万鱼干饼。
为了这次引渡任务。
因为他没有装备了,相较于买新的装备,他认为鬼王喵更靠得住,何况,他本就需要吃鱼干饼,一举两得。
能用鱼干饼解决的问题不算大问题。
卓尔站在路口,看见导航上显示的位置,还有段距离,但时间也还早。他百无聊赖地喂鬼王喵吃鱼干饼。
此时,一辆公交车停在了他面前,许久没坐公交车的卓尔,便随着人.流踏上了车。
还没到早高峰,公交车上人不多,这个时间点都是赶早市买完菜回程的爷爷奶奶们,还有零零星星一些上班族,后排还有很多座位,卓尔一路走到公交车最后面,找到最后一排坐下。
公交车晃悠悠晃悠悠前进,熟悉的街巷、熟悉的播报声,熟悉的人们焦急的脚步声……
还有熟悉的……
沙尘暴?!
“难不成又是恶鬼领域?!”卓尔双手扒在车窗朝外望,满天黄沙里,越来越浓的燥热和土腥气令他本能作呕。
满天黄沙从公交车的正前方缓缓弥漫而起,滚滚黄色如一口满是獠牙的嘴,等待猎物入口。
已经到了上下班的时候,站台上看不见人们的身影,能见度基本为零。
“什么东西?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沙尘暴!”司机一边抱怨一边刹车,踩合几次毫不奏效,车轮还在已刚才的速度匀速向前。
“快拉手刹。”最怕挤公交地铁的卓尔顾不上拥挤,一头扎进不知危险拍照的人潮中。
他单手护住小黑喵,另一只手拨冗出一个通道,并不是很顺利,公交车来回转动的方向把他甩得来回打转,听见司机纳闷,
“手刹怎么不管用。”
他冲旁边几个精壮的男子说道,“帮个忙。”
几人合力将手刹用力往上提,“咔嚓”一声,手刹关节偏折,彻底报废了。
司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握住呼机求救,“总台总台,这里是107路公交车,行驶到花园路时,突然出现沙尘暴,刹车和手刹失灵……”
他没有继续陈述下去,因为,呼机对面,是“嘟嘟嘟嘟……”的盲音。
车上的乘客也轻疑起来,“怎么突然没信号了?”
“是呀,我电话打不出去了。”
“信号也成了差号。”
……
不知是谁大喊了声,“公交车失灵了。”
嘈杂的车厢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继而像煮沸了水,只剩抛入其中的哀嚎。
卓尔被躁动前涌的人.流推挤,失去了重心和对身体的一切控制,最后跌在后座高出一块的地板上。
他拍拍屁股,扶住栏杆站起,就近坐在一个空座上。
“为什么又一个恶鬼领域?”
他呢喃着,却怎么也想不通。
如果说第一个引渡任务是文判官和雪七爷私底下不对付拿他开涮,那现在这个又是为什么?文判官案头的都是危险任务他可以理解,为什么24司新接收到的引渡任务也是恶鬼级别的?
有那样一瞬,他不知把所有的希冀押在现在的小黑喵身上对不对。
可他,现在也只有他了。
*
这几天,24司茶余饭后的乐子又多了一个:新来的小鬼司,好似是个二愣子。
秦组长请老刘头的一个饭局上,不知怎的就说到了他,
“你们组新去的鬼司卓尔的引渡报告我看了,格式规范,用词准确,一看就是个老手。你可要当心了。”老刘头刚放下酒盅,拿起筷子挑了条掌心大的鱼放进面前的菜碟里。
他就是徐司长办公室里送文件、泡茶、专给徐司长捧哏的那个“小刘”,徐国富的贴身秘书,24司都叫他老刘头。24司一鬼之下百鬼之上第二号喜欢端架子的鬼滑头。
秦组长本也想夹一条,听到这话,收回筷子,“这么快就递到您面前了?我也看过,被我打回去两次,基本情况写的乱七八糟,问题呢?建议呢!什么都没有,一看就是顶着份莽劲在闯。”
老刘头咂口鲜嫩的鱼肉,摆摆筷子,“并非这样,不说文字功底深厚,倒拿得出手。”
秦组长思索一瞬,“肯定是胡亚林那小子,听说他们生前是表兄弟。当鬼差前就应该先把生前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断一断,以为地府是他们的认亲会呢。”
这话说的老刘头脸上一黑,“此言差矣,生前的人脉也是资源,再者,这是鬼帝大人给的福利,莫要口无遮拦。”
秦组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了。老刘头和徐司长生前就是上下级关系,双双来了地府,老刘头攀着这根线,在徐司长面前摇尾献媚,在他们面前作威作福。
“哈哈哈哈,刘大秘说的是,说的是。”秦组长重又替老刘头满上,端起酒盅,姿态放得更低,“那我就替我这位新进的组员,请老刘头好好把把关。”
大事他说了不算,但是这些小事上,动动嘴就能让卓尔这种小鬼司喝一壶。
老刘头痛快地满饮杯中酒,“不急不急,先等等看。这次,我把他派到临淮市花园路上了。那条路上的引渡任务没鬼司愿意去,去一个失踪一个。就让咱们看看,雪七爷看中的小白脸到底多少能耐。”
“能不能囫囵着回来,还不一定呢!”
秦组长并不这么乐观,“可是我从他引渡水鬼的报告上看,他现在手里可是有个SS级装备,再者,还与一个鬼王签订魂契,实力不容小觑。”
“一只牙还没长全的小黑猫,废物一个,能指望他做什么!游魂界的鬼王,地府掌握的不出五个,堂堂鬼王能让他一个小小的鬼司捕获?!真是天大的笑话。”
魂兽皆以真身体量订实力,体形越大实力越强,老刘头有这样的判断实属正常。
“可不管怎么说,他的雪七爷引荐的。雪七爷引荐的鬼差,总共八个,现在最差的也是3司司长……”
“管他呢!”老刘头言语中透出不耐,“咱们24司可是受夜游神分管,关他雪无宜什么干系。她纵然攀了高枝,还不是一样被甩在这里。”
“可我听说,咱们的城隍爷马上要退休,文判官接任,挨个往上挪,空出牛头的职位,会不会是雪七爷的?咱们这样对付她的鬼,不会……”
老刘头扶扶眼镜,精光乍现,“没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谁又说得准!”
“怎么?你怕了?”老刘头见不得他的怂样,还指望秦组长冲锋陷阵,
“你要清楚,雪七爷要关照他,第一个被顶替的就是你!”
老刘头戳心窝子说,“按理说,你这组长这个位置也干了不少年了吧?”
“六十年了。”
“我可听说,忘川河那里正缺个养鱼的,你这么喜欢吃鱼,是想去鱼塘吗?”老刘头夹起一条鱼放进秦组长碟里,拍拍他厚实的脊背。
秦组长顶着盘中鱼,嘴角挤出奸邪的笑,
“我赌,卓尔能捡回一魄。”
永永远远游荡在地府街头:不入轮回,行尸走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