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下旬。zhongqiuzuowen
昨夜下过一场大雪, 把整个皇宫都淹没在白雪之中,清早,在天刚黎明亮时, 皇宫里便是随处可见的宫人在清扫积雪。
南寅宫更是被清扫得最干净, 地上见不到一丁点儿积雪的痕迹。
这也得托祁昱的福。
自从他搬进南寅宫住后, 这原本类似于废宫一般的宫殿就焕然一新,不仅装饰布置大气豪华起来,就连伺候的宫人也多了不少, 吃穿住行都是以皇帝的标准,极其奢华。
至少孟妤兮在醒来后, 若非远处那屋檐上的积雪, 她都没有察觉出昨夜是下过一场大雪的。
可见清扫的是有多干净。
在外站了一会儿,白芍便在一旁建议道:“主子,外边天冷, 咱们还是进屋去吧。”
但孟妤兮却若有所思:“这会不会是这个冬日的最后一场雪?”
这——
白芍不知。
还是跟在两人身后的柳枝回应道:“回主子,应该是。”
闻言,孟妤兮点点头:“那我们出去走走吧。”
她想看看雪。
天冷容易受凉,本不应该在外待得太久, 但见主子意图坚定, 白芍想了想后,只能抿唇道:“那好, 主子您先等等,奴婢进屋去给您拿件披风来。”
孟妤兮点头。
白芍忙转身进屋去拿了一件散花披风来为孟妤兮披上。
两人这才往外走去。
孟妤兮是在南寅宫外看见奉和的, 她非常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时辰,奉和不是应该跟在祁昱身边去金銮殿上早朝吗?怎么还在南寅宫?
奉和自然知晓孟妤兮的疑惑,闻言,他提步走近, 埋首道:“回孟婕妤,皇上今早吩咐让奴才跟着您。”
说来有趣,往日这个时辰,奉和的确是跟在祁昱身边去金銮殿上早朝的。但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祁昱在清早离开时,突然就吩咐奉和守在南寅宫外。说是,若瞧见孟婕妤离宫,就跟守在她身边。
奉和原本还想着昨夜下过那么大的雪,路面积雪未干,孟婕妤今日该是不会出宫,皇上的担心是多余的,但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的等到孟婕妤出宫。
这该说是皇上料事如神呢,还是说皇上足够了解孟婕妤呢?
于是,就祁昱的一句吩咐,本是两个人的出行,就变成了三个人的出行。
孟妤兮去了御花园。
但御花园的积雪早已经被宫人清扫得差不多。
在知道孟婕妤出宫的意图是想要赏雪后,奉和想了想,躬身道:“孟婕妤,奴才知道有一个地方,积雪应该还没有被清扫。”
在哪?
奉和带着孟妤兮去。
是一处很偏远的地方,皇宫里的青紫湖,地处皇宫的最西端,青紫湖一旁的宫殿就是冷宫。但这里的环境却不是想象中的萧瑟,残花败叶,而是清幽,沁人心脾,很美。
等孟妤兮到达那处的时候,积雪果真还没被清扫,屋檐上、树枝上都是积雪,连湖面也结了薄冰。
孟妤兮如愿以偿。
而且,此地还是个僻静地,一般不会有人来,很安静,环境又很优美清幽,很合孟妤兮的心意,她在皇宫里待这么久,竟还不知,皇宫里竟然还有此风景宝地。
但既是宝地又怎会仅有一人发觉,在孟妤兮围着青紫湖溜达几圈后,她便在此地见到了另外一人,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德妃。
德妃倒像是并不意外会见到孟妤兮。
两人会面。
“此地风景迷人,落雪后更像是画中天,美艳得不可方物,妹妹可也是来此地赏雪的?”德妃含笑道。
孟妤兮请安后便站了起身,她出声回应:“倒是与德妃姐姐的心思不谋而合。”
闻言,德妃笑了几声,她注意到孟妤兮这会儿去的方向,又疑惑问:“妹妹可是已经赏过雪,这是要回宫?”
的确是。
孟妤兮道:“是。”
见状,德妃便爽快道:“那妹妹就先回去吧,本宫在此地再待些时候。”
待孟妤兮的背影远去之后,德妃身后的李嬷嬷便走近来低声道:“娘娘,方才跟在孟婕妤身边的是皇上身边的奉和。”
德妃自然知晓那是皇上身边的奉和,但李嬷嬷想说的也不仅是字面意思。
她懂。
但德妃却仅是看着孟妤兮离去的方向,笑了一笑,没有说话。也是,现在皇宫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孟婕妤最受皇宠,如今就连皇上身边的奉和,都被派遣来伺候孟婕妤,这可是一等一的荣宠。
而德妃之所以能容忍孟妤兮到现在,也是因为祁昱住进了南寅宫,她没有机会。
不知想到什么,德妃笑了起来,缓缓道:“本宫记得,每年的最后一场雪后,就快到春狩了吧。”
“是。”李嬷嬷道。
“回宫吧。”德妃并非如她对孟妤兮所言,还要在此地多待些时候,很快,她便也回了宫。
如今在这后宫里,人人都把孟婕妤当成是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德妃也不例外,但她不急,她愿意等待机会。可以说是,自从赵贤仪圣旨一计失败之后,德妃便暂时停下了手。
她想,连柔妃她都能不费一兵一卒扳倒,一个毫无背景的孟婕妤又算什么,不过是需要多耗费些时日等到机会罢了,就如扳倒柔妃一样,只差一个机会。
————
等孟妤兮回到南寅宫时,祁昱已经下朝回宫。
南寅宫地势较高,所以踏入宫门需要踩上几层台阶,以往都是白芍搀扶着孟妤兮踏上台阶,但今日白芍是跟在孟妤兮的左侧,不太方便,所以孟妤兮的手就顺势搭在跟在她右侧的奉和手臂上。
等进入南寅宫后,许是习惯使然,孟妤兮也没有松手。
奉和便一直微躬着腰。
孟妤兮边走边询问奉和:“方才那地儿是在哪?”
奉和回道:“在青紫湖。”
“白芍你知道吗?”闻言,孟妤兮侧眸询问白芍。
白芍点头:“奴婢知道。”
知道就好,那她下次还能去,孟妤兮便放心下来。
她们三人在随意交谈,所以都没有察觉,就在不远处,有一人正在注视着她们。
祁昱站在长廊下,借着圆柱的遮挡,他的目光毫不遮挡地落在孟妤兮搭在奉和手臂上的那只手上,还有些凌厉。
他微眯了眯眼,竟觉得刺眼。有些一直被他忽略的事情突然浮现出来。
所以当孟妤兮走近注意到祁昱时,他已经看了她很久。
还带着笑。
但她总觉得他笑得有些诡异。
“皇上?”
祁昱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奉和与孟妤兮接触的那条手臂,察觉到皇上的目光,奉和的手臂一冷,他不自觉地握紧拳,手心发汗,因为紧张。
下一刻,祁昱提步走近,自然地拉过孟妤兮放在奉和手臂上的手,漫不经心地问:“去哪了?”
“青紫湖。”孟妤兮道。
“恩。”话音落下,祁昱突然笑着侧眸对奉和说了一句话:“做的不错。”
闻言,奉和浑身一僵,额上都冒着冷汗,这还是他第一次察觉到皇上对他有这么强的杀意。
也是他太大意了。
孟妤兮没察觉出祁昱这话有何别的意味,所以她也没有意识到,自那日之后,奉和就再也没有跟在她身旁,哪怕是和她说话,都是相距一两米的距离。
生怕靠近。
她没有意识,但奉和却是记忆犹新。他还记得那日皇上在事后淡淡地对着他道的那句:“既然在皇宫里当太监,那就去断个根,留着碍眼。”
奉和该庆幸皇上不是要他的命,只是要他断根。
当然,最后幸亏皇上不喜那些断根太监说话的声音,奉和才免于一难。
不过他却也被吓得不轻,虽然能留下一命,但是没有哪个男人想被断根,哪怕奉和也没有女人。
所以自那以后,孟妤兮成为了奉和避之不及的人。
当然,对此,孟妤兮本人是一无所知的。
————
三月初,春狩。
大晏国的狩猎每年只有一次,就是在冬日的最后一场雪后,便开始着手准备。
此行狩猎比起上次去灵安寺祭祀的阵仗更大,声势也更为浩荡,当然,需要准备的,自然也会更多。所以从二月下旬开始,便一直准备到三月上旬,将近中旬。
只要是能出宫的,孟妤兮都很欢喜。而对于狩猎,她又比上次出宫去灵安死祭祀更加期待。
可在她日日期待中,好不容易即将盼来春狩,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大晏国的春狩出行竟然还有一习俗。
为此,竟还在春狩出行的前一日举办一场宴会,目的就是为了这个习俗。
而这匪夷所思的习俗,竟然是任何要出行春狩的人都必须吃一碗元宵。
元宵,还有一个别名。
——汤圆。
是孟妤兮的噩梦。
这是等她已经出席在春狩宴会上才得知的。
她坐在宴席上,殿台上坐的是皇帝,殿内坐的是妃嫔,而在殿外,还有朝臣。
都是人。
堪比那夜南天台的中秋晚宴。
等宫人们给每座都呈上来一碗元宵之后,孟妤兮的脸色便顿时发生变化。是僵硬,是恐惧,还有排斥和不可置信。
吃一碗元宵,这对于其他人来说,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但对于孟妤兮来说,却是比登天还难。
仅是看着,她就已经脸色发白,是那种恐惧本一直藏匿于心头,但却突然被翻了出来,还需要被迫面对的感觉。
似是见她一直没动,坐在她身旁的妃嫔侧眸问:“你怎么不用?”
这妃嫔的语气还算和善。
孟妤兮还能挤出一抹笑容,但却是沉默,没有回应她。
见状,那妃嫔欲言又止。
可另外一位妃嫔的语气就算不得和善,是上次在御花园里嘲讽孟妤兮的那位妃嫔,珠玉阁的婉昭仪。
“哟,这是吃不下吗?”
真巧,她还真是吃不下。
孟妤兮面无表情。
婉昭仪捂嘴笑着:“吃不下就去向皇上请示啊,只要不去春狩,就可以不吃。”
这是在激孟妤兮去向祁昱请示不去春狩。孟妤兮若是听不出婉昭仪的目的她就白在这后宫里混这么久。
也许是对她自己太过于自信,认为她可以抵抗心头的恐惧,孟妤兮含笑侧眸看向婉昭仪:“婉昭仪多疑了,嫔妾只是想等放凉些再吃。”
闻言,婉昭仪讽笑几声。
接下来她就一直盯着孟妤兮,似乎是非要亲眼看着她吃下去不可。
孟妤兮顶着压力,终于,在不知过了多久之后,直到那碗元宵已经被放凉,她才抬手端起那晚元宵。
见状,她身后的白芍俯身,低声在她耳边道:“主子,可需要奴婢替您吃了它?”
白芍看出来孟妤兮的为难,虽然不知缘由,但白芍也没有多心。
只想着她或许能帮。
但若是之前,白芍或许还能相助,可现在婉昭仪就坐在一旁对她虎视眈眈,白芍还怎么可能再替她吃。若真这么做,婉昭仪势必是第一个站起来举报她的。
孟妤兮摇了摇头。
她拿起勺子舀起一个元宵,本想闭着眼睛生吞下去,可她却没想到,当她闭上眼后,当初那股因为汤圆窒息而亡的感觉就如同潮水一般向她涌来,清晰而恐惧。
她竟逃脱不得。
饶是闭着眼,没有看着元宵,孟妤兮的娇眉也越蹙越紧,直到不知是感受到什么,她端着小碗的手突然一颤,下一刻,那碗盛满元宵的小碗便“砰”的一声落在地上,瓷碗四分五裂,清脆的响声瞬间便让殿内安静,吸引着众人的注意力,视线都转移到孟妤兮的身上。
祁昱也偏头看了过来。
当察觉到碗碎后孟妤兮便惊慌睁眼,她当即便站起身,想跪下去请罪。
众人看着好戏。
可当孟妤兮刚一站起身,还没等她跪下去,坐在龙椅上的男人便散漫开口。
“既然已经站起来了,那就过来吧。”
过去?
闻言,孟妤兮的动作一顿,她抬眸看向祁昱。
“来。”祁昱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他向孟妤兮示意他面前的那碗元宵,淡淡道:“过来把我的这碗吃了。”
吃他的?
这话不仅是让孟妤兮意外,更让殿内的其他人震惊。
在孟婕妤打翻春狩元宵后,皇上不仅不处罚她,竟还让孟婕妤吃他的那碗元宵。
这孟婕妤果真受宠。
祁昱已经开口,皇命不可违,孟妤兮就只能听命。
于是就在婉昭仪那愤恨的目光下,孟妤兮一步一步地朝着祁昱走近,然后又在他的示意下,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祁昱把他面前的那碗元宵向她端近了些,他一只手撑着头,偏头看着她,眼眸里都是懒散的笑意:“吃吧。”他温声道。
闻言,孟妤兮轻轻咬唇。
她方才已经尝试过,她以为她能承受得住心头的那股恐惧,可是等她尝试过后她才发现她并不能。所以祁昱的这碗元宵她一样不能动,不然就只会重蹈覆辙。
但她不能吃元宵的真正原因她是肯定不能说的,不能说实话,那怎么办?
编个什么理由?
“吃啊。”像是见她久没动作,祁昱笑着催促她一声。
不然就说她元宵过敏?
这个想法刚一出来,便被孟妤兮付诸于实践,于是就在祁昱的话音落下,她便侧眸看向他,微微抿唇道:“皇上,嫔妾不能吃这碗元宵。”
“为何?”他漫不经心地问她。
“……因为过敏。”她犹豫了一瞬,但在说话时,她脸上的神色却极其坚定,像是确有其事。
话音落下,祁昱便抬眼看向她。他的眼眸含笑,睇着她微眯了眯眼,渐渐的,他眼底慵懒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像是在确认什么,但却不露情绪。
孟妤兮被他看得有些紧张。
良久,当她已经在心里纠结着要不要干脆向祁昱请示她不去春狩的时候,坐在她身旁的男人突然笑了出声。
祁昱脸上的神色又变得慵懒起来,他仍旧看着她,只不过身姿却松散起来,他懒洋洋地往龙椅背上靠去,气定神闲地道出让孟妤兮心惊不已的话来。
“原来这一世是被元宵噎死的啊。”
听见他说的话,孟妤兮的脸色霍然大变,她甚至连想都没想,侧过身去便一把捂住祁昱的嘴。
她的手还在发颤。
他怎么会知道的?
他的话太突然,孟妤兮心里的担忧不止一个。
他这么大大咧咧地说出来,万一被其他人听见怎么办?
她会不会就此暴露?
孟妤兮的脸上都是惊慌失措的神色,所以她根本没有想起这里是什么场合,更没有意识到被她捂住嘴的又是什么人。
直到在她注意到祁昱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之后,她才猛然意识到什么。
可是已经为时已晚。
所有妃嫔、包括坐在殿外的朝臣们都已经看见,孟婕妤突然侧身向皇上扑上去,不仅如此,她还胆大包天到敢用手捂住皇上的嘴。
这让那些知道祁昱性情和手段的朝臣和妃嫔们震惊不已,同时,也不受控制的出一身冷汗。
这孟婕妤不仅胆大,还不要命。
事实上,孟妤兮也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在她有意识后,她便忙想松开手,但祁昱却突然抬手,一把握住她那只手的手腕,她动弹不得,也不能松开。
祁昱的眼里带有笑意,他在说话,在孟妤兮的手还捂在他嘴上的时候。
孟妤兮能感觉到手心里有一股一股的热气从他嘴里喷洒出来,但她却顾不得这些,因为她的注意力都在祁昱说的话上。
她听见了。
他说的是:“胆儿不小啊。”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反驳祁昱说她胆大的话,他这句话甚至让她有些恍惚,是因为她也在反思。
是啊,她的胆子何时变得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