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豆烛火,晕染出陋室模糊的轮廓,屋内仅有一桌一床。雨滴沁入墙缝,滚落下来,被身着彩衣的矮小人影遮挡。
那人偏着头,动也不动,任由身前少女执笔,为其空白面庞填上五官。
“砰砰砰!”破旧木门被屋外人猛烈撞击。
这动静激荡起尘埃,棠谙被呛得咳嗽,耳边单只红珊瑚珠坠子随之摇晃,衬得素颈更加苍白。
“棠谙!你个娘们怕不是掉钱眼里了,连老子的钱袋都敢偷!”孙耀提脚踹门。
嘈杂中,他隐约听见几声咳嗽。孙耀眯着眼凑上门缝,脏污长指甲,在门上刮磨出刺耳声响。
“念在你是个病秧子的份上,钱我也不要了。不过,这瓢泼大雨的,怎么说也得让我借宿一晚,对不对?”
孙耀说完,忍不住吃吃笑出声来。
他没有等来回应,恼羞成怒,卯足了劲踹门。狂风卷起桌上堆叠纸张,门被撞开了。
孙耀眼中只有被风勾出的细软腰肢,他伸出手,眼见着将要抓住棠谙的肩。
棠谙头也不抬,稳稳落笔,勾勒出一张血红樱桃口。纸人神态霎时有了变化,木木地笑起来。
恶臭气息近在身旁,棠谙肩头衣物被孙耀攥在手中,她当机立断脱下外衫,朝矮床滚去。
桌沿辗得腰肢生疼,原主体弱多病又贪婪成性,这孙耀便是原主为棠谙留下的烂摊子。
棠谙上辈子是个纸扎匠,传统手艺被迫退出市场后,她守着一屋子纸人纸马病死。再睁眼便来到这具身体里,巧的是她们都叫棠谙。此外,她还拥有了一项特殊能力。
棠谙倚在床头,一手捂住胸口,方才的动作让她胸中闷痛。
孙耀朝棠谙走去,笑得猥琐,他将脸埋进衣物中,深吸一口气,闭眼道:“欲擒故纵是吗?很好。”
棠谙一言不发,无论答是或否,都只会让孙耀更加兴奋。她漫不经心抠弄手上扎纸人留下的浆糊,吊着双秋水眸,瞥了一眼孙耀身后。
有股怪异感从后脑勺传来,孙耀头皮发麻,但挠了挠头,什么也没有。微风吹过耳旁,有轻飘飘的东西压在肩上,孙耀伸手去摸,只带下一片枯叶。
只是他攥着枯叶的手,不住颤抖。孙耀僵硬地扳过头,望向桌面铜镜。
斑驳镜面映照出他身后那颗,涂着两团夸张腮红的女童脑袋。惨白眼眶似乎发现了孙耀的窥视,在镜中死死将他盯住。
孙耀肩上的纸扎小手,越捏越紧。他还没惊叫出声,便感觉天旋地转,被狠狠砸在地上。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纸人单脚踩下。
这一脚,几乎将他的肋骨折断。纸人不懂何谓手下留情,她抓住孙耀头发,面上维持着木讷笑容,一下一下将他的头,撞在地上。
鲜红血迹向四周洇开,棠谙不欲杀人,她忙开口令纸人停下。纸人乖乖收手,她想将孙耀扔出去,但门外下着暴雨。
这短暂迟疑让孙耀寻到机会,他拔剑向纸人脚踝挥去。纸人急速收脚,却还是被剑割破,露出内部竹支架。
孙耀用剑支撑着站起身,神情发狠,他施展生涩剑招,磕磕绊绊朝纸人劈去。
眼见纸人将要不敌,棠谙攥紧拳头,指甲嵌在掌心刻出血痕,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色胚竟也是剑修。
利剑“刺啦”一声,将纸人捅个对穿,孙耀头破血流,张狂地笑着。他胡乱抹去面上粘稠血液,用浑浊眼珠瞪着棠谙,提剑朝她走来。
棠谙退无可退,她咬牙回视,暗叹自己还是心软。
“棠谙,还钱!”一道清亮女声从屋外传来,打破屋内困局。孙耀闻见这声音,先是僵在原地,随后慌张把剑收起,冲向门外。
屋外常卿诀怒斥孙耀:“你个游手好闲的,以后再敢来女舍附近逛,我定要捉你去诫堂。把脸挡着干什么?”
“不小心摔了一跤。”孙耀答得含糊,拔腿赶紧离开此地。
身着鹅黄衣衫的少女撑着伞,立于屋檐下,背后竹林影影绰绰。她用柿子色发带绑出俏皮灯笼辫,雨丝氤氲,发尾被打湿,贴在素白抹胸前。
常卿诀的衣裳,与棠谙极为相似,仅在外衫颜色上有差别。这是堆蓝学府女修统一服饰,棠谙为炼器师,着靛蓝;常卿诀为医修,着鹅黄。
常卿诀收起伞,准备进门,但当她看清倒在地上的破损纸人后,立即收回脚,深吸一口气,好险才没有叫出声来。
“我一文钱也没有。”棠谙指着空荡荡崖洞般的屋子,抢先开口。
常卿诀白了她一眼,小心跨过地上残骸,走到床边,居高临下道:“你是不是找孙耀也借钱了。”
棠谙撇嘴不语,她也想知道,原主到底找多少人借过钱。
常卿诀见棠谙这副模样,面露嫌恶,冷冷开口:“我原以为你还有几分羞耻心,才与章先生凑出银子来接济你。如今看来,不过是在填无底天坑罢了。”
她将手中药瓶与钱袋扔到棠谙身上,转头就走,仅留下一句:“明日便是炼器考核,若还不通过,堆蓝学府可不养闲人。”
棠谙甩了甩发懵的脑袋,拈起瓷瓶,从中倒出一颗丹药放入口中,身体顿时舒畅起来。
这时棠谙才从原主记忆中,找出常卿诀来。她是学府山长之女,素来讲话刁钻刻薄,但也是她从中周旋,才让屡屡考核失败的原主,留在堆蓝。
棠谙也知道,这具病弱躯体离了堆蓝,根本活不下去。她打起精神,准备一夜速成。
一炷香后,棠谙站在桌前,心中悲戚。她没想到原主家中,甚至连课本也无,难怪,脑中没有一丝炼器知识。
但棠谙找出了孙耀的钱袋,打开后,里面只有一条锦帕,还带有甜腻香气,直觉告诉她,孙耀起初要拿的,就是这条锦帕。
棠谙没有时间想太多,当务之急,是通过考核,她决定先去买书。
“这位修士想买什么书?”
“炼器入门。”
“十两银子承惠。”
棠谙取书的手陡然僵住,她沉默片刻,将手摊开放到书肆伙计面前,那上面是她全部的银子。“这些能买什么?”
伙计面容青涩,似乎也是修士,他从书中抬头,看见明显不够的银子,摇了摇脑袋。随后视线上移,望见棠谙的脸......
他瞪大双眼,满脸惊恐,双手将棠谙面前书册揽入怀中,忿忿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不要想我会可怜你,松雅阁的书,不送!”
棠谙有些委屈,她分明拿了钱。但见面前男修一脸嫌恶,她只能默默收回银子,转身欲走。身形刚动,便有人猝不及防撞向棠谙的肩膀,她脚下不稳扑倒在书柜上,冲得书册四散。
“师弟莫怕!这妖女着实可恶,买书不成,竟妄图毁坏。师姐我定为你要来赔偿。”始作俑者在棠谙身后高声道。
棠谙揉着被撞痛的肩,面沉如水,她确定自己并未欠这女修钱。棠谙的唇角天生微翘,似乎总是笑盈盈的,但此时她目光似冰,盯着那女修道:“你是他什么人,替他找我要赔偿?”
女修愣了愣,望见青涩男修不愉神色,自觉坏事,狡辩道:“路见不平的好心人罢了。怎么,你毁坏书册还想不赔偿?”
“并非不赔,只是我肩上这伤,可比书册要严重得多,姑娘想赔多少?”棠谙背靠书柜,手捂肩头,装得可怜。
“道路狭窄,不免磕碰,只能怪你自己身子骨弱。”女修逼近棠谙,一把扯下她搭在肩上的手,说得理直气壮。
棠谙以前做的可是捞阴门的生意,什么人人鬼鬼没见过,怎么可能被这番行径恐吓到。她微微侧身,绕过女修朝书肆伙计逼去。
“小修士,你可要帮我验验伤?”棠谙故意说得暧昧,纤指抚上衣襟,缓缓摩挲。
男修连连后退,背靠墙壁,慌张摆头。
“棠谙你疯了吧!”女修终于忍不住愤怒吼叫。
棠谙不说话,只是捂住肩头。没过多久,她张开手,稳稳接住被抛来的银子,转身笑得风情万种,“二两银子承惠。”
棠谙迈着轻快步伐走出书肆,余光瞥见那对男女跪坐在地上,整理书册。情爱果真使人愚钝,棠谙感慨。
暴雨刚停,黛瓦白墙被笼罩在轻雾中,青石板上残留积水。
棠谙从杂货铺里走出来,纸扎用的浆糊、白纸倒是便宜。她抱着大堆物件,决定用自己能让纸扎祭品,活动自如的特殊能力,蒙混过关。
她走在人群中,仔细思索考核用的纸扎样式,没有注意看路。当猛地一脚踩进水洼后,棠谙才回过神来,她抽出湿透的靴,匆忙向后退去。
但后背却撞在一堵温热的墙上,她被冷冽气息包裹,有些发懵。头顶传来低沉嗓音:“抱歉。”
棠谙尴尬不已,她方才踩起水花,好像溅到了身后那人靴上。棠谙低头望见点点泥污,爬上洁白缎面,闷声道:“我才应该道歉。”
她没敢回头,将剩下银两尽数塞到裴千烛手中,便埋头往前冲,她怕银子不够。棠谙疾走到山脚下,胸中灼烧感逼得她停下。她抬手想撑住竹子休息,这一简单动作,却牵出背部剧痛。
原来那句“抱歉”是在说这个么?棠谙反手轻揉后背钝痛处,念及损失银两,后悔不已。
裴千烛站在原地,日头在他身后一点点落下去。身旁人潮往来,他虚握着还留有余温的银子,另一只手搭上腰间坚硬剑柄,抬眼望着棠谙离开的方向。往日平静无波的目光中,显出一丝疑惑。
天色已晚,堆蓝山上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沿着山脉起伏,连成橘红绸带。这灯笼是炼器师所做,天暗后便自行亮起。
棠谙腾不出手,打算拿脚踹开木门,但她刚伸出脚,便发觉木门早已被孙耀踹倒。坏了!棠谙看着暗沉天色,想起屋内纸人。
她匆忙将东西放到地上,踮脚取过檐下灯笼,指节对着门框,重重地敲了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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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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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急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