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客 第9章 混沌之阵

凤歌古阵状如其名，一只展翼凤凰呈半合围的趋势由上及下延伸至仙人山，像极了一道被云雾锁绕的登天梯。

古阵一改从前千幻阵的阵形，唯独保留了千幻阵对其它阵法的破壁之力，在青莲仙境的护界大阵面前，任何阵法都将一触即溃，即便是仙界的传送阵法也无可避免。

贺云野一行人在古阵前止步，他对紫绡并不避讳，指尖轻轻敲开腰间的紫玛瑙，一块约有十丈宽、凤纹深镌、形体浑厚的玉璧从中飞出，落在古阵边缘凤凰的左目之上，只一瞬间，眼前云雾便在一阵金光中消散得无影无踪，凤歌古阵也终止了运转。

古阵的作用是御敌于仙门之外，仙人仙兽出境，自然不必将时间浪费在万余次的推衍上面。

贺云野化为鹤状，振翅欲飞。

道舆先生早已在月夜时分转身一变，成了一枚樱珠大小的琥珀佩饰，取代蝉翼花钿垂坠于片羽的眉心处，片羽也回归了吉光神兽的翼羽形态，依附在仙鹤皎白如雪的背部，金虎会飞行，也无需多言。

至于紫绡，只见她取下发髻上的墨玉梅花簪，簪子迎风见长，化为一艘黑色飞舟，将她承载其中，和仙兽们一同前往望南峰。

贺云野见到飞舟，心中一阵感慨，此舟的坚固程度，比之流转文光殿的天华地宝也毫不逊色，和先前的风雷长剑完全不能比拟，看得出来，大祭司打造三支发簪时所选用的材料也是不尽相同。

狐妖带路在前，仙兽紧随其后，最终在山巅的某个角落停了下来。

雪落在望南峰上，和落在青莲仙境，是两种不同的意境。

九霄鸣鹤楼临海而筑，是贺云野栖身的楼阙，也是青莲仙境观雪最好的地方，冬日里闲来无事，贺云野喜欢排云直上，立足于楼脊兽头边，看浮玉飞琼，晶莹澄湛，飘飘然落在辽阔的海面上。

日光旋透，水光潋滟，朱墙白瓦，青木银花，天地之间，景致一时无二。

同样是雪，飞雪下的青莲仙境，雀投林庐，鱼嚼梅影，处处生机蕴含，望南峰则不然，肃杀之气漫天袭地，风雪中尽显寂灭之象。

仙鹤张开一层无色结界，将迎面呼啸的风雪隔绝在众人之外。

紫绡收起飞舟，将墨玉簪子插回发髻之后，又将最后一支红玉梅花簪取下，只见红簪化为一道炽烈的火流，火流逐渐脱离她的掌心，燃烧着下沉，直至将岩岭上的的野雪焚噬殆尽才彻底熄灭。

原先的厚重积雪彻底消失在焚烧的妖火中，取而代之的，是怪石乱叠的尖峰，尖锋之下，掩埋着一个乍眼看去古朴无华，却有着重重阵法严加守护的赤金匣子。

紫绡将匣子取出，打开一看，一幅紫色绡帕置身其中，那绡帕上的灰色纹路，便是海底城的防御线图。

大祭司回头看了仙鹤一眼，又往前走几步，拾起一小撮的山雪，捻成白色棋子的形状，将防御图往棋子上拓印一份后，交到贺云野手中。

贺云野换回人形，伸手接过冷冰的棋子，透过棋子，发现里面另有乾坤。

映在棋子中的，并非防御线图，反而是紫绡的回忆片段，关于她在海底狱城所经历过的一些事情。

贺云野双眼望去，只见一轮浩大青月占据了半个夜空，夜空之下，一座黑色荒城被三座沉寂的火山争相围住，此外，有一百零八名红衣厉鬼，正在青月与荒城之间的领域地带严密巡逻。

这座狱城坐落的地点甚是奇特，倘若三座火山同时喷发，炽热的岩浆从山口处溢出，流动的熔岩将由高至低，全部汇聚到中间那座深暗幽抑的荒城之中。

紫绡没有错过贺云野眼中一闪而过的兴味。

“混沌之阵！”

这个法阵恰好在贺云野的认知之中，青莲仙境万兽殿，便是用诸如此类的法阵来困住那些不死不灭的黯兽的，一百零八个冥界狱使所处的位置，恰好是此阵最为关键的地方。

“寻常的混沌之阵，仅仅是将入阵者囚困在一个时间静止、空间闭合的领域中，”贺云野将棋子递给身后的片羽和金虎，二者看到的与他所差无几，“但海底城中的法阵，明显超脱了这个范围，从你的记忆中可以看到，阵中时间是无序的，空间是混乱的，能做到此等程度，必然有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介入其中，随时改变混沌之阵的格局。”

海底狱城的混沌之阵，里面的时间与空间皆是扭曲的，这一瞬间还身处冥界，下一瞬间或许便回到了十年前的黯域，可就算出现在黯域也依旧受困于混沌之阵不得脱身，混沌之阵不破，滞留在它域的时间也不能确定，可能是一刹那，也可能是千万年。

但这些都不算最可怕的地方，随着时间颠覆，混沌之阵会彻底俘获入阵者的心智，操纵着他们的言行举止和思索方式，利用最痛苦的手段，去折磨、去杀死另一方天地中的所有生灵，这才是这个法阵最令人恐惧与不耻的地方。

这股能控制时间、空间与心智的强大力量，除了重冥之力，贺云野不作他想。

紫绡当初闯入混沌之阵，差点被这可怕的阵法逼疯，她不断更改阵中局势，强行让两个相同的世界点交叉出现，包括一模一样的景与一模一样的人，只为了能让另一个自我阻止自己试图杀戮的行为。

片羽和金虎看到记忆白棋之内，往日和紫绡心意相通的风雷长剑，此时却落入另一个自我手中。和最熟悉自己的人剑锋相向，自己的弱点无异于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这是十分致命的事。

“你后来是如何脱困的？”依金虎看来，这混沌之阵纵横交错，错杂如麻，根本无从下手。

紫绡双手负于身后，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我如何脱困暂且不提，我倒是想请教一番，若是诸位遇到这混沌阵法，要如何破阵？”

对贺云野而言，混沌之阵不算难，难的是重冥之力：“现如今能和重冥之力相抗衡的只有三种，人界的尘寰之力，妖界的沧元之力，魔界的焰魔天之力，大祭司既然破开了混沌之阵，如果不是本族的沧元之力鼎力相助，便是在冥海之下遇到了尘寰之力。”

若是后者，更是证实了稷封与尘寰之力的失踪都和冥界脱不了干系。

“如你所言，我的确遇到了尘寰之力，若非是它，我也不会找上青莲仙境盗取死魂复生之法。”紫绡直视贺云野的星眸，盗取便是盗取，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向敢作敢当。

她遇见尘寰之力时，尘寰身上的力量虽然依旧不可小觑，但相较妖界完整的沧元之力，显然已衰弱了万倍不止。她不清楚稷封和尘寰究竟经历过什么，但尘寰救了她，作为回报，便是携着尘寰赠与的关于稷封的记忆在仙人山上等了百余年，她也无怨无悔。

当然，除了报答，紫绡也有自己的私心，她希望得到稷封和尘寰之力的支持，得到人界的鼎力相助，彻底救妖族于危难之中。

“运气可以有，却不会一直有，”紫绡将绡帕折起，纳入左边袖口之中，“你我同行，届时出了事，我不牵连于你，你也别想拖累我。”

贺云野看得出来，如非必要，紫绡是真不想和仙界扯上半点关系：“混沌之阵霸道无比，却并非无解，大祭司的担心有点多余了。”

紫绡一声冷哼：“你最好说到做到。”

身后的金虎左看右看，还是不明白这混沌之阵要如何解开，他暗悄悄地给片羽传音：“我看那黑狐狸在阵里面打到天昏地暗，这混沌之阵能解开她为何早出不来？还是说她的破阵水平也不过尔尔？”

金虎仙兽认为，大祭司能活命纯粹是运气太好，碰上了尘寰之力现身相助，才能强行突破。

片羽面上不声不语，慢慢从空中飘落，化为人形，花草长裙在猎猎寒风中显得有些单薄，像是结界一消失，便要被满山风雪吹散了似的。

她回想起书上见到过的混沌阵法，无声回应金虎：“因为大祭司慢了一步。”

金虎不明所以：“怎么说？”

片羽：“要破开一道法阵，先要找到它的阵眼所在，海底狱城的混沌之阵，它的阵眼不在阵中，而在阵外，就是那一百零八位红衣狱使。”

金虎越发奇怪：“为何是他们？”

片羽：“若阵眼不是他们，此阵无解。”

金虎暗中思量，是他理解能力太差了吗，这话说了和没说有何区别？

不过金虎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钻牛犄角，他选择换个问题：“那一开始打倒他们，是不是就能破阵了？”

片羽：“不仅没破，狱使出事，还会惊动冥界大军，别说探查了，到时候只怕连狱城都进不去。”

以城为阵，以阵为城，要找到尘寰之力的下落，必然要不动声色地进入那座黑色荒城，进入混沌之阵。

金虎：“那要怎么做？”

片羽：“入阵之后，云野哥哥要用最短的时间，找到尘寰之力的下落，还要在七颠八倒的天地之中，推测出阵外方位，一举击落所有狱使，趁着冥界大军赶来前，离开海底城。”

“最短时间？那是多久？”听片羽一说，金虎对冥王是越发地不待见了，把人间的一国之君囚禁在这种地方，存心不给人活路罢了。

“被混沌阵法占据心智之前。”片羽望着贺云野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到那时候，紫绡与贺云野要一边合力对付冥界狱使，一边全力应付混沌之阵，只怕是分心不得。

若紫绡没有异心还好，以她对海底城的了解，他们这一路上倒是可以省下许多麻烦。

“有人跑进混沌之阵，那些红衣厉鬼发现不了吗？”这是金虎最想不通的地方，阵里面地动山摇，阵外那些红鬼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片羽：“因为阵里阵外早已经是两个时空，我们看到的，是紫绡大祭司的记忆，不是冥界狱使的记忆。”

说的也是，金虎轻轻点头。

这个点头好巧不巧，被紫绡眼尖给瞧见了，大祭司心中暗道，这头蠢虎连自我掩饰都做不好，勇猛有余，谨慎不足，简直和妖族那头傻狼有得一拼。

金虎想到贺云野的传送阵法，只觉胜券在握，得意道：“大军赶来多多少少需要点时间吧，遇到贺云野那家伙破阵成功，早让他溜走了。”

片羽：“所以我在想，若我是冥界之主，要怎么做才能不让敌人逃出生天？”

金虎刚要扬起的嘴角瞬间又收住了，好像高兴得有点早了。

片羽：“那三座火山，大概就是用来制约对手的最后手段。”

关于火山，金虎不以为意：“就算火山喷发，身上揣个辟火珠之类的宝器，穿过熔岩流，问题不大。”

“不是这个！是火山喷发会导致周遭的环境变得极为不稳定，阻止跃空传送。”片羽不由暗叹一声，大祭司能逃出冥界海底城简直是万幸。

金虎胸口一跳，不免烦闷起来：“那不是走不了了？”

“也不尽然，我对阵法的了解不如云野哥哥，我做不到不代表他做不到啊！”片羽在和心中的忧虑一阵较量之后，选择了相信贺云野。

倒是金虎开始放心不下了，知之非艰，行之惟艰，这混沌法阵邪门得很，贺云野不曾真正接触过，能否应付得来也未可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