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客 第7章 兵分三路

月上初弦，月色明莹。

与流转文光殿的静谧迥然不同，此时的司空殿自成一方花天锦地，可谓热闹之极。

緪瑟交鼓，箫钟瑶簴，鸣篪吹笙①，今夜的司空殿正为了凤歌古阵的大成而展诗会舞，把酒共欢，萦绕在大殿中的乐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紧凑，时而松散，皆随着众仙心绪的起伏而不断变化着。

这热闹本也有贺云野的一份，奈何他和片羽、金虎有事相商，只能谢绝司空老仙君的邀约。

文光殿中，得知尘寰之力已杳然无踪，且无迹可寻这一事实，金虎只觉得不可思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就不见了？”

“那段时间，稷封失踪了。”贺云野递给金虎一幅涧石蓝的绢本，上边记述了三百多年前稷封无故失踪后，天启统帅穆熙得到朝臣举荐，留守宫廷，行监国之权。

贺云野：“那便是说，道舆先生也说不出尘寰之力被藏去了哪里？”

“我仅能根据地层变动的轨迹，去推算是否因尘寰之力所为，至于尘寰之力会去到什么地方，并不在我的掌握之中。”道舆先生虽只是一块石头，但他内心的情愫比之人类并不逊色，他为自己无法帮到贺云野他们而心生惭愧。

金虎：“稷封是和尘寰之力同一时间消失的，他是怎么失踪的？还有这个穆熙，他和穆诵是不是一伙儿的？仅靠穆氏一族的势力，能撼动得了一国之君？”

金虎把薄绢还给贺云野，心中纳闷道这问题怎么越来越多了，刚解决掉一个，下一个又踩着尾巴尖儿紧赶着来，好像永远问不完似的。

“这要说回紫绡大祭司了。”金虎的许多谜团在贺云野的脑海中早已有了答案，如屋顶上紧密罗列的琉璃瓦一般，一目了然，“按理说，人族与狐族并无恩怨，黯域入侵，妖界要拉拢的第一目标怎么说也该是人界，但整个狐族却迁到了云海山，与冥界毗连，原因只有一个，人间的皇帝拒绝了狐族的请求。”

尘寰之力在三百年前就已失去踪影并不算一个秘密，只是知道的人极少罢了。

狐族的最终目的是人界的尘寰之力，若穆诵没有拒绝联盟，一来他们能得到人间皇帝的派兵支援，二来，他们得以在人界行动，对追查尘寰之力的下落也会方便许多。

只是妖界的命运注定是多灾多难，狐族无奈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冥界合作，于是便有了大祭司设计叛族流放剑屿一事。

贺云野望了金虎一眼，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戏谑：“大祭司最终到了仙人山，利用《十二歌》通过千幻阵，可岩星都背不出来的《十二歌》，大祭司又是如何知晓的？”

金虎平日里常被贺云野唠叨着不爱念书，骤然间被踩到了痛处，还得被一只打不过他的黑狐妖压上一头，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当下浑身毛发全数炸开，怒目圆睁，爪刺凸出，嘶吼一声便朝贺云野身上扑去。

“我咬死你！”

“又来了又来了。”片羽以书卷掩面，只露出一双昳丽的眉眼，兴味十足地打量着搅成一团的一人一虎。

“大祭司又是如何知道《十二歌》的呢？”这回对面的打闹却吸引不了道舆先生了，他对贺云野的问题百思不得其解，虚心地向片羽问道。

片羽取下遮面的书册：“除了青莲仙境，人间还知道《十二歌》的，只能是一千二百年以前，青莲仙君的挚友贺少翎先生，稷封作为他的后代子孙，能知晓也就不足为奇。”

道舆先生晃动一下琥珀石体，表示了然。

所以，大祭司是在稷封那里拿到《十二歌》的，也就是说，她在冥海附近看到了稷封留下的线索，促使她下定决心来到仙人山。

而稷封是人间的君王，有关他的线索在冥海出现，正说明了三百年前他的失踪与冥族有关。

人界的穆熙想要皇权，而冥界想要的东西，则依托在稷封身上，而且极有可能就是尘寰之力，毕竟二者是同一时间消失的，穆氏一族完全可以和冥界达成交易。

道舆先生此前单以为冥界只跟妖界有仇罢了，没想到和人界也有恩怨。

片羽：“大祭司想复活稷封，找到尘寰之力，毕竟他和尘寰之力的关系最为密切。”

“大祭司把战胜黯域的希望寄托在了尘寰之力上，可青莲仙境禁用死魂复生之法啊。”道舆先生很少见地左右为难起来。

片羽一声叹息：“要是穆诵能保证天启国内的安定就好了，这样人界也能尽全力协助妖界。”

然而天启立国一千二百年，近两百年来所发生的战争，比之前一千年累计起来的竟还要多，人间早已是风雨交加，飘摇欲坠。

“穆诵没有那个能力，”贺云野的雪氅在空中翻飞，划出一道又一道悠然的弧线，他一边避开金虎的扑击，一边留意着片羽和道舆的言谈，“他也是在赌，黯域和妖、冥两界相斗，最后能落个两败俱伤，他好不费一兵一卒，坐享渔翁之利。”

可妖界一旦不敌，人界便有灭界的危险，到时候黯域杀气高涨，来势汹汹，留给人间自救的时间就不多了。

贺云野的身法极快，每当岩星以为已经拿住他时，扑到的始终都是残影。

金虎气得露出尖锐的獠牙，嘴里的低吼声不曾断过，他不由想到，若此时贺云野用的是转移阵法，只怕自己永远都抓不到他。

金虎：“……”

哼，不能想，越想越气。

金虎干脆放弃对贺云野的追逐，踩着重重的步伐，回到片羽和道舆身边，怒冲冲地说道：“人间已经如此没落了吗？整个中洲大□□崩五裂，连一个像样的国君都找不出来？大祭司要救妖族还得靠个死人。”

片羽拍了拍气呼呼的金虎，嘴唇抿成一条薄线，忍着笑意说道：“撤下穆诵容易，但谁能保证不会出现第二个穆诵呢？对付黯域马虎不得，大祭司想要最稳妥的办法无可厚非。”

金虎昂着头颅喷着热气：“知道大祭司要救谁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兵分三路，”眼见金虎不打了，贺云野来到道舆旁边淡然落坐，“一，查出尘寰之力的下落，二，查看无尽海界的状况，三，查探天启国的现状并找出替代尘寰之力的方法，以防万一。”

金虎气还未消尽，听见贺云野回应，尾巴甩得嘣嘣作响，对某只仙鹤半个眼神都不给。

片羽不假思索：“我去无尽海。”

金虎一听立马反对：“我去无尽海，那里最危险，不能让你去。”

片羽：“那我去冥界？”

金虎：“冥界也不行，那个冥王心眼比针小，万一被他计较上绝对脱不开身。”

片羽很无奈：“那我只能去人界了。”

金虎想到嵘豗黯兽可能会在人界现身，也想开口反驳，但好像没得选择了。

“我呢？我可以一起去吗？”道舆先生那透明的琥珀石体在空中转了一圈，提醒众人别忘了自己的存在，心想着与贺云野他们同行，肯定比待在仙境里有意思。

贺云野颔首一笑：“先生不介意的话，便和片羽一道吧。”

道舆先生很乐意，一跳一跳地蹦到了片羽的肩头上。

却听片羽问道：“那大祭司怎么办？司寇仙君不在，要问责也无从问起啊。”

“我跟她谈谈。”贺云野神色一凝，心中早有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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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辰星拱，在天垂曜。

黄云蔽日，青龙腾绕。

石骨棱厉，千峰岧峣。

吉光神殿位于青莲仙境正东方，这是主殿上空，那幅恢弘磅礴的壁画所描制的内容。每逢暮色降临，壁画上的巨大青龙便会睁开日月之瞳，为殿宇内外带来皎皎明光。

紫绡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呼吸缓慢而柔匀。

贺云野行至紫绡跟前，目光在她身上的红带子轻扫而过，语气笃定：“你想复活稷封，拿到尘寰之力，救妖族于水火之中。”

紫绡面上一片平静，让人无法断定贺云野说的究竟是对是错。

“将死魂复生之法交予我，我可以把一切都告知你们。”

贺云野心中感叹紫绡的执着，但要交出禁术，绝无可能。

“你不妨与我合作，或许能找到替代尘寰之力的方法也未可知。”

紫绡侧目，瞥了贺云野一眼，只觉得他十分古怪：“仙界对下四界向来是不闻不问，为何突然要介入？”

青莲仙境对下四界的事宜从不插手，就连千年前黯域造成的祸乱都是妖界沧帝给平息的。

贺云野心中一阵唏嘘，有些事情不是说不管就真的可以放手不管的：“青莲仙境的确有过约定，但很显然，黯域的动作已远远超过了约定的范围。”

青莲仙君早已在暗中追踪凶兽，只是连同紫绡在内的四界生灵并不知情，便以为仙界这一次也一如既往地放任不管。

片羽站在贺云野的身后，朝着红丝带轻轻招手，丝带得了命令，从紫绡的身上撤开，临风舞动，萦绕回旋，而后落在片羽的掌心中。

片羽给紫绡解了绑，却没有恢复她的妖力。

贺云野不想在大祭司身上耽搁太多时间：“天一亮，我会出发前往冥海，若到时还没有答复，便只好委屈大祭司，暂时留在仙境里。”

从踏入青莲仙境那一刻起，紫绡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她的确如贺云野所说，想得到尘寰之力，想救狐族，想救妖界，至于被贺云野道破心中所想，紫绡也没有一惊一乍，仿佛理应如此一般。

眼下唯一的出路是照着贺云野说的办，死魂复生之法她目前是拿不到了，只能等待以后时机成熟再做打算。

“我可以跟你合作，但有一个条件，”紫绡衣上残留的血污早已被片羽清理干净，她从地上站起来，直视贺云野的双眼，语气不容置辩，“若是最后没得取代，复生之法必须交到我手上。”

金虎在主殿外的三叠潭边俯卧着，坚实的兽掌探入清澈冰冽的潭水之内，将飘落而下的桃花和游弋的鳜鱼搅进一层又一层的漩涡之中。

耳边不时传来紫绡的话语，金虎情不自禁地想道：“这丫头还挺犟的！”

①緪瑟交鼓，箫钟瑶簴，鸣篪吹笙：出自《九歌·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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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兵分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