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点松开了防御,银光收起了光势。
彤炜一落到地面,便直接走到少宗主商淇姝的身前,压着胸中的焦虑道:“师姐精通的法术比我多,不知可有方法破开黯兽对亡魂的禁锢。”
这里的亡魂生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却仍要为上位者的利益所驱使,被迫投入一场又一场无谓的争战之中,然而死亡并非磨难的尽头,纵是死后他们也依旧得不到解脱。
“我知你的心意,”商淇姝拍了拍彤炜的肩侧,示意她稍安勿躁,“只是目前的情形里,贺公子与黯兽一同被困在了混沌力劈开的初生领域之中,这片领域在初期阶段极为不稳定,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我们不得而知,不可贸然进去。”
商淇姝昨夜里接到黯兽雷蛙和百目现身此地的消息后,便迅速通知商惟宁与五位长老,与他们连夜赶往这里,但尸魂潮和风暴潮的重重爆发搅乱了这一带的方向,使得他们一直在外围徘徊,直到收到叶綦的指引之后,才顺利找到众人的位置。
“我才来此地,许多事情还不甚清楚,”商淇姝望着远处乌压压的亡魂战场,向彤炜问道,“你先与我说说,黯兽是凭借什么把亡魂拘役得这般彻底?”
彤炜一时语塞,她只知道亡魂是被黯兽控制住了,却不知是因何手段,她请商师姐出手,是因为商师姐贵为凡人宗少宗主,能接触到的禁法秘诀要比她多出一半以上,在见识方面无疑也更加广泛。
她如实地摇了摇头。
却听稷封说道:“是兽丹。”
“兽丹?”商淇姝发出疑惑,但瞬间便明白了,是银光在向她解释。
不过她对于银光有自己的独立意识并不惊奇。
稷封道:“这些亡魂的魂体之内均粘附着大小不等的兽丹碎末,它们早在成为尸魂傀儡的那一刻,便与不死黯兽没有两样。”
先前稷封担心误伤了亡魂,于战场中奔走总是小心谨慎着,然而从红莲泉息只引出了嵘豗,对于亡魂却丝毫不起作用的结果来看,这些亡魂已然沾染上了黯域的气息。
如今他们面对的不单单是一头强大的黯兽,还有数十万计的永生亡灵,这些亡灵都会如同黯兽一般,不死不灭,永不消散。
但换句话说,因为亡魂的不惧伤灭,他们也能抛开所有的顾忌,只要能将亡魂封印即可。
“原来如此。”
见商淇姝明了,稷封话锋一转:“我会尽力拖住嵘豗的脚步,余下的黯兽亡灵,唯有靠你们去解决了。”
稷封顾念着人间的安宁,要保全自己的生魂,但他也不会弃贺云野于危难而不顾,他必须尽快赶回尸魂阵里,想方法帮助贺云野从混沌领域中脱离出来。
商淇姝伸出手,一抹微小的萤火在她的指尖上静静萦绕着,只听她说道:“放心,‘九天萤火’生为黯兽克星,作用可不仅仅只有防御一项!”
稷封听完,不再言语,光影一动,准备往嵘豗的方位奔去。
但商淇姝叫住了他:“请等一下。”
只见她转过身去,在彤炜耳际轻道了几句,然后在众人无比诧异的神情中,将那颗弥足珍贵的血灵石取出,交到了稷封身上。
稷封停顿了一下,却没有拒绝,他接过血灵石,将那鲜红绝艳的色泽融入到自己银色的光影内。
“多谢。”商淇姝轻轻颔首。
稷封走了,对于血灵石一句话也没有多言。
倒是叶綦忍不住问道:“师姐认识那道光?”
他知道少宗主从小便与各种有光暗特质的精怪相处在一起,比如“九天萤火”,能听懂银光的表达不足为奇,但听少宗主谈论的语气,似乎她与那银光格外熟悉,对他也格外信任。
在叶綦心中,银光的力量毋庸置疑,毕竟能应付得了雷蛙和百目黯兽,同时还无惧混沌力的威胁的,不说是人界,便是其余三大界,也是寥寥无几,若非有足够的把握,少宗主是不会放任他前往尸魂阵内的。
一个是信任,一个是守护的实力,只有这两个理由,才足以说服众人为何要将得来不易的血灵石交给银光。
商淇姝望着稷封消失的方向,沉声应道:“此事说来话长,等回了宗门我再与你们细说,眼下封印亡魂要紧。”
“封印亡魂?”众人不解,亡魂们的归宿自有冥界处置,不是只要封印黯兽便成了么?
“这些亡魂的魂体内存有兽丹碎末,兽丹碎末让他们拥有了如同黯兽一般的永生之体,只有将他们封印起来,剥除掉寄生其中的兽丹,游荡于此的亡魂才能彻底摆脱黯兽的控制。”商淇姝道,“此处是四城交境地,按照百年前那场战争的规模来算,这里至少有亡军十二万,流离失所的百姓四十万,为了稳妥起见,我已让惟宁和长老们带上三百万萤火,阻隔在尸魂阵外的六个要位,将亡魂的退路全数切断。”
“但是风暴潮不停,很有可能会影响到萤火的封印。”对于少宗主的决策,六师弟荆溪说出了心中的顾虑。
“用镇灵曲。”
“师姐是说,让亡魂去平息风暴潮?”彤炜之前凭借一曲《倚香雪》操纵亡魂对黯兽倒戈相向,立即明白少宗主的意思。
“不错。”
“如此便好办了,虽然亡魂数量有五十万之多,但我们全部人齐心协力,未必不能够取胜。”彤炜心中轻舒一口气,只要今晚拿下这些黯兽,就不必担心它们会四处作乱了。
“或许,不止五十万……”荆溪遥望着远处战场,眼眸中蓦地一片通红。
那里刚刚又发生了一场爆炸,好在爆炸的余浪被“九天萤火”强势拦住了,没有散击开来。
“你说什么,六师兄?”叶綦被荆溪师兄说得后脊背一凉。
“商师弟离开前我给了他一对墨白灵棋,那对灵棋打探到,红泽国界内正蛰伏着为数不少的亡魂。”
众人脚下的悬崖靠近于津州城,这一面并无波澜,但战场之后正对立的则是红泽国的国界,而红泽国左右分别是耀州和裕州的城土。
“还有多少?”彤炜问道。
荆溪默默摇头,他连一个大约的数目也说不出来,只能从墨白灵棋的打探中判断出亡魂的数量在源源不绝地增多。
“这个答案,只有找出尸魂阵的阵眼,才能知晓。”商淇姝回道,她一直留意着“九天萤火”的阵势变换,试图推衍出阵眼的方位。
“九天萤火”位列天人宗十大宝器之首,其极高的防御力比起千丈柳来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九天萤火”并不是单纯作为一件武器而打造的,守护隐藏其中的封印符才是它的初衷。
“阵眼,会在哪里?”众人仔细回忆着曾在混乱中所见到的一切,却始终不得其解,毕竟无论天上地下,都有亡魂的踪影。
商淇姝心中想道:黯兽选择在这座荒城底下炼魂,是因为这里人烟罕见,不容易被打扰,但倘若五十万亡魂已经满足不了他的野心呢?为扩大亡魂势力,黯兽必然要将附近所有州城的亡魂收归己有,也只有这个缘故,天外才不断有亡魂涌来。
“阵眼不在此处,我们眼前所呈现的尸魂阵,并非黯兽真正布下的尸魂阵。”商淇姝一声冷哼,心中暗骂敌人的狡诈与阴险,“早在不知何时,黯兽便已将裕州、耀州、津州以及红泽国四座州城作为真正的尸魂阵地,而阵眼则落在四城中最不容易被摧毁的地方。”
“竟然以城为阵?”叶綦忍不住唾斥了一句,这么做分明与屠城无异了,只要黯兽愿意,随时可以发动法阵,杀尽城内所有生灵。
荆溪只觉得不可思议,这黯兽如此疯狂的行径,四州城主竟无一人察觉得到。
其余人或是鄙弃,或是惊异,但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亡魂一一封印起来。
十七师妹道:“可是除了壬戌宗,还有哪里的防御力能够达到坚不可摧的地步?”
商淇姝:“在这荒城底下肆意炼魂了上百年,却一点痕迹都不叫人发觉,真是因为黯兽的藏匿手段有多高明?”
叶綦心中一惊:“有人包庇黯兽的行踪!”
商淇姝:“恐怕还不止一人。”
彤炜:“壬戌宗以外的,莫非是城主府?”
荆溪:“可是,这仅是我们的猜测,并无实凭,万一错了呢?”
如果阵眼不在这四座城主府里,他们的行动将会耽误封印亡魂的时机,徒劳无益。
商淇姝:“裕、耀两州对红泽国的联军欺压,还有天桷崖药草无缘无故的失踪,足以说明情况。”
商惟宁交代完天桷崖的状况之后,商淇姝便猜到这四州的内斗没有表面上看着的那么简单。
彤炜想了想,只觉得可以先剔除津州城主的嫌疑:“我记得商师弟与津州城主的幼子相交甚深,对城主为人也颇有了解,若是有异样,师弟不会隐瞒的。”
“私交再深也挡不住有人存心欺瞒,不排除苦肉计,这四位城主都有嫌疑。”商淇姝命令道,“除了三师弟,分别四人一队,即刻前往四州城府内找到阵眼所在,不惜一切代价毁掉它。”
众人听后没有迟疑,纷纷踏上寒天飞梭,只一眨眼的时间,他们的身影便与夜色融成了一体。
商淇姝只身走到三师弟的身边,执起他的脉搏重新查探一遍,见人只是昏睡并无大碍,便放下手腕,之后又解下腰间的一枚铃铛。
铃铛于风中摇晃,却没有响起一丝铃声。
然而片刻之后,却听一阵宛如宝剑碰撞般的声音从夜空深处不断传来,那是极翅鸟的羽翼在振动。
苍青色的翎羽,铜铁般的爪喙,火焰似的长眸,极翅鸟以此间最快的飞速,为世人传送着至为重要的一切事物。
“带三师弟回宗门。”商淇姝在三师弟与极翅鸟的身上烙下三道符咒,可保他们在抵达宗门前不遭到任何伤害。
等极翅鸟离开后,商淇姝便飞身而起,毅然投入到尸魂战场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