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客 第30章 桃源世界

阴阳。

光暗。

稷封无声苦笑，不是尘寰之力越来越弱了，而是越来越不受他的掌控了，若非如此，对付一个嵘豗，同样的方法，贺云野用得，他自然也用得。

无论是尘寰、沧元、重冥，还是焰魔天，这四种镇界之力说到底就是光暗之力，脱胎于阴阳之变。当光暗的力源达到了最平衡最顶峰的那一刻时，属于这片界域的生灵才能被孕育出来。

打破阴阳之阵的平衡，可以融合正反二力转化成混沌之力，光暗之阵亦同此理，只可惜，对于稷封而言，这个要求太过了。

如今不是他能不能去破坏尘寰之力的平衡，而是他必须竭力去维持镇界之力的稳定，一旦他失去了掌控权，后果会是怎样，连他自己都不敢想象。

阴阳法阵在他们脚下火速铺开，却不是暮晚时分见到的那般，呈现出炎阳与孤星的状态。

这一次，没有极夜与极昼之分，法阵上日月星辰流转，山川河流奔腾，云雾雨雪变幻，草木鸟兽嘶鸣，此间事物兴衰，自成一个循环，终又复始，生生不息。

“看得见么？”贺云野问道。

“我在找。”稷封回道。

找什么？

找出这方世界中的死寂之地，非是黑暗的、腐朽的，而是混乱的、无序的，对于没有秩序的方域，即使偶尔有生机涌现，也会随时断灭。

“正中与极北之间，是空谷之境。”

很小，不细看简直发现不出来，在那片空谷之中，时间流速忽快忽慢，地层起伏狂乱无章，无数生灵甚至来不及生长便迈入了死亡的进程，悬浮于空谷上方的红色云霆压得百兽喘不过气来，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将此地拉入万劫不复的混沌之中。

“简直是出神入化，这是你的手笔？”第一眼看见的时候，稷封还以为这法阵上的生灵是真实存在于某个世间的，可转念一想，便知这是绝无可能的。

葬送一方世界的生命，换取黯兽的永世封印，虽然他与贺云野相识不久，但他相信贺云野并非这样的人。

“等我修炼至大荣枯之境，或许就能创造出来了。”贺云野眉头微皱，无奈一笑。

这是流转文光殿里的宝物，以仙力凝聚成的一个极为美好的桃源世界，源于玉函仙翁的杰作。

贺云野是为了大荣枯境界的修炼特意向玉函仙翁讨要的，等接过手时，却忍不住将另一份宝物中的死寂之地融合进去，不曾想，竟也能保持住平衡没有被毁掉，甚至构造成一个阴阳法阵，如今还派上了用场。

死寂之地虽小，其中蕴含的力量却能持平于欣荣之地的生机。

但这份平衡是岌岌可危的，远没有最初时的桃源世界来得稳固，一旦有外力打入，便会一触即溃。

“我体内全数灵羽仙力，加上桃源界所有生机，都会转化到空谷之上的红云里面，将云内的死寂之力逼至巅峰，届时，打破红云的封印层，便由你来完成。”

桃源世界原本就没有死寂之力的寄生处，这份力源好不容易在这里扎了根，有个一亩三分的栖息地盘，又怎会轻易叫人收走，哪怕是倾其所有，也得还击回去。

因此，在灵羽仙力的推动下，法阵内的威力会被催化至史上至高，只要尘寰之力从外部将封印层打破，到那时，这股融合而成的混沌力会裹挟着尘寰之力一起袭向嵘豗，重创黯兽。

“那你呢？你要如何做到全身而退？”稷封依旧忍不住问道。

要转化桃源生机，贺云野必然要进到阴阳法阵之中，至于法阵的结局，二者都心知肚明。

能重创黯兽嵘豗的法宝，想来也是毁天灭地的存在，贺云野要如何做才能逃出生天？凭他的跃迁法阵么，稷封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

“封印击破之后，你只需赶紧撤离，我自有办法。”贺云野没有迟疑，飞身踏入阵内，落在空谷附近。

从外面看着阵中天地，不过才一座宫阙的规模，只有到了里面，才能发现，其中大小与他所在的人间并无二致。

眼前这座山谷，风轻水流，浮岚飘渺，百鸟和鸣，花繁叶茂，可惜这里的变化无从揣测，在不久之后，山谷里又会是另一番风貌，或许是寒风落日，老树昏鸦，又或许是山壁倾倒，大地凹塌，总之波谲云诡，毫无规律可循。

贺云野抬头望向天空，在没有发现稷封的光影之后，暗自唏嘘了一场。

这是有史以来，他做过的最冒险的举动，自己的命运，古城内一十五名天人宗弟子的命运，更甚者还有整个人界的命运，被他交到了一个才认识一天的魂魄手中，贺云野在赌，却也不得不赌，比起自己的生死，封印黯兽才是重中之重，一个尸魂阵便叫他如此棘手，想封印嵘豗，必须破而后立才行。

“向死而生，阴阳之阵。”

贺云野剑指红云，灵羽仙力应声而出，刹那间，无数磅礴而盎然的仙力自大地里成汩涌起，突破层层阻隔，源源不断地转移到了空谷上方的云霆之内。

失去了仙力支撑，桃源界内，日月辰星骤然坍落，山川湖海急速枯涸，万顷黄沙接连暴走，花草虫兽相继凋亡……

所有光明归于黑暗，一切生气归于虚无。

九天深处不断传来一阵又一阵无力的哀鸣声，仿佛是造物之主在为此界生灵的命运而呜泣。

“还差一点……”

贺云野望着空谷上的红云，那浮云原先不过三丈大小，在吸收了此界全数仙力之后，便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膨胀起来，迅速罩满了整片虚空。

“金灵旗，第三六式，暮云合璧，落日熔金。”

法诀将落，不等金灵旗到手，贺云野便纵身一跃，穿过浮岚闪进了红色云层里。

为了给稷封争取击破封印的时间，阴阳阵外的连绵群山并没有直接消亡，而是自下而上开始瓦解，碎成无数金沙疯狂朝着云层涌去。

稷封收到贺云野的意图，逆着狂风落到了主峰峰顶，一边俯瞰着阵中红云变化，一边将光体裂分成了两半，一半承载着自身魂魄，另一半承载着光暗之力。

光暗之力状若弦月，于夜空中蓄势待发，等到群山瓦解完毕，便如流星飞电一般，追着细沙覆盖过的轨迹，瞬间轰落在旋转的红云中心。

“锵——”

一阵敲金击玉般的破碎响声从云霆表面扩散开来。

稷封一闻此声，顿时收敛了全身光华，化作一道笔直的暗线冲进尸魂潮内，想要绕开嵘豗的视角，从别处进入古城。

他对于贺云野的话并不相信，但他早已是强弩之末。封印破开之后，若没有及时逃出这片战域，吸取了灵羽、生、死、光、暗五种力量融汇而成的混沌力会把他彻底葬入虚无。

他不能死！

在将所有黯兽赶回永生界之前，在人间大地恢复安宁之前，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死！

他知道贺云野也在拖延，在为所有人争取更多的时间，他必须把天人宗的弟子带离此处，尽管这些弟子实力不容小觑，可遇上了混沌力的爆发，谁也无法保证他们的命运。

失去了群山遮掩，如漩涡般不停旋转的红色云霆，直接暴露在了黯兽的视野之中。

“混沌力！”

只望一眼，嵘豗便清楚这红色云霆意味着什么。

他的嘴角划过一丝狞笑，一碧一紫的左右兽眸内，各自呈现出三角状并颤动着的六颗眼珠，无一不渗透着冷漠而阴沉的凶光。

他扇动起暗金色的羽翼，如山崖般的躯体从地底下挣脱而出，其上坚利若刀斧的翎毛，将滚落在周身的地层岩石一一削成了碎泥。

黯兽双翼频振，绕着云霆肆意盘旋一周后，回身停在了古城上空。

作为不死之兽，嵘豗本就有恃无恐，加上红色雷霆迟迟没有攻下，虽是在拖延时间，想让城内的人尽快逃出此地，却也给了他机会，好将所有人一网打尽，等他解决掉天人宗的弟子，夺得血灵石，再来对付混沌力也不迟。

嵘豗的目光扫过那座满目疮痍的古城邑，在尸魂阵与风暴潮的双重爆发下，古城早已回天无力，被彻底地连根拔起。

没了城垣围挡，噬骨魂潮更是百无禁忌，加紧了风势无休止地冲击着地面，焦黑残缺的土地霎时被割扯出无数裂谷。

“三，四，五！”

嵘豗矗立空中，保持一副警惕的姿势，目光在纵横交错的裂谷中巡睃，仅一息的时间，便从裂谷罅隙凸出的岩石上搜出了天人宗弟子的狼狈身影。

“血灵石……”

嵘豗死死盯着彤炜所在裂谷的方向，十分清晰地感应到血灵石正在复苏的迹象。

当黯兽的修为达到离丹期，也就是能摒弃兽丹的境界时，任何一丝轻微的灵气流动，哪怕远在万里之外，都无法逃过他们的捕捉。

因此，无论彤炜对血灵石的掩护如何妥善，面对无孔不入的嵘豗，只有无济于事的份儿。

“无数黯兽争相抢夺的血灵石，竟然落到我的手中。”嵘豗一声冷哧，对于血灵石却是志在必得。

世间万物杀不死他，血灵石对他而言，用处不在于修炼上。

能让他上心的，自始至终，只有对天机的窥测，以及对命运的预见。

①暮云合璧，落日熔金：出自李清照的《永遇乐·落日熔金》，原句“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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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桃源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