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祈 第2章 旧日的余烬

记忆碎片一

“轰隆隆——”

乌云密布，长空悲鸣，天地间像是撕开一个大洞，无数火球和陨星坠落大地。

峡谷震颤，纷纷断裂塌陷，大海惊涛，无数浪涛凶猛地吞噬着大陆，陆地的板块在满世界地毁灭中被撕扯开一条巨大的口子。

云海城外的世界已然化作炼狱，阳光完全被张牙舞爪的黑云遮蔽，起伏的山峦好似百万狰狞巨兽，发出震耳欲聋地咆哮，而那腥红色的火焰染红天边，像血液一样流淌，忽明忽暗，贪婪地召唤着枯骨亡魂。

灵天雪站在云海城中心最高的悬崖上，心如死灰。

她撤下铠甲背后的破烂不堪的披风，又将它绑在竹竿上，令其高昂地飘扬在山头。

狂风呜咽，肆意敲打这幅深蓝色的“军旗”，喧嚣作响。可越是如此，军旗上闪亮的标志就越发显眼，似乎企图以顽强的意志，抗衡落寞萧条的世间，那是它不朽的声歌，也是她不甘的眼泪。

——这支传奇的军队、这个鼎盛的时代、以及举世闻名的故事，都将在绝望的世界末日当中走向寂灭。

“对不起……”

灵天雪眼中的泪光恰似蓝宝石般晶莹剔透，倒映着往日的星空。远方的风沙飘摇浮沉，抚过她白净的脸颊，充满惋惜和垂怜，想要留住世界上最后一抹纯洁。

而在灵天雪的身后，走出来几位身穿铠甲的少年。他们的甲胄在历战之中千锤百炼、倍受消磨，如今已经失去光泽；他们的衣衫破烂不堪，五官和长发也肮脏邋遢，眼神中透露着倦意，恰似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遗骸。

这场战争持续了太久，他们也终于透支自己的身体，体内的能量流失得一干二净。

“风之子已死，星神震怒，致万物于毁灭，再无轮回。”

灵天雪温柔地声音有些嘶哑，一滴眼泪悄然落下。

“将军们，很高兴你们成为青史留名的英雄，可惜从今往后……再也无人记得。”

灵天雪浑身颤抖地捏紧手中拳头，眼神黯淡，这是她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失去明亮的光辉、自信的神采。

“别这样说。”一位将军否认道。

“我们所有人都拼尽了全力，走过轰轰烈烈的长路，也见证了那位天才少年的叱咤风云，既然如此，有何遗憾？要说真正的不幸之事，便是可怜这天下苍生。”

另一位将军也开口说道：“家国不复存在，可我们那场精彩绝伦的胜仗，可是永远存在啊！哈哈哈哈。随风飘走数千万里。彼时经年，潮起潮落，纵使时光匆匆，颂歌仍会传扬。我相信，群山记得，江海记得，东升的朝阳记得，银河的天星，也会记得。”

灵天雪听闻，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捕捉地诧异：“你们，不遗憾、不后悔吗？”

她的话音刚落，身旁又一位将军马上否认道：“吾等一生，从小锦衣玉食，尊享龙佑。生在兴旺的城朝，所见大街小巷炊烟袅袅，处处轻歌载舞。一揽堂皇的云海城，堪比天上人间。我等所及分内之事，不过披甲弯弓、驰骋疆场，为的是守护此番景象，与诸位共事，何其有幸！倘若今日天下烬亡，万物寥落，而后一同长眠于此，便也是死而无憾。”

灵天雪沉默了，她眼中的光芒更加深邃几分。

“元帅。”

最后一位沉默寡言的将军，终也开口说道。

“人事已了，大家燃烬自己，为时代画上句号。我们的机缘未到，击败星神亦尚不是时候，天命已定，我们理应离去。文明走到尽头，但人类仍有幸存，那些未尽之事，交给后世之人定夺吧。”

“呼——”

狂风和沙尘再次占领山巅，破烂的“旗帜”亦在飓风轰然嘶吼的声音中摇摇欲坠。

“风雨尽，溪云意……”

不知是谁先开口唱了起来，众人面面相觑。

“林海静，皎月幽……”

又有人开口唱道。

所有人顿时心领神会，纷纷放声于山地，对着漫天陨星和火球慷慨高叹：

风雨尽，溪云意

林海静，皎月幽

我乘长风纵天地，歌声四海荡千秋

少年凌云志，山川亦可留

无惧色，耀青田

仰天笑，踏轻舟

扶摇飞腾万尘上，杨帆巡遍满山丘

迎弓展剑时，岁月峥嵘求

晚烟青鸟徘徊，落霞枫林红透

寒山轻敲晨钟，曲罢长醉尘洲

我把壶酒对月，伸手折断杨柳

我把笔墨写尽，刻下岁月年轴

归庭之时，灯火通明

若携花草前来，定是浪花满袖

冬雪啊，等的是春秋

冬雪啊，盼的是离愁

……

四位将军互相走到身旁，将手随意地搭在肩上，一遍又一遍地唱着、不知疲惫地唱着、无比忘我地唱着……

良久，灵天雪终于抬起头，她转身走到他们身边，伸出手轻轻搂住几人的脖子，面带淡淡地微笑。

“若有来生，可别忘了，一定要重逢啊。”

“哈哈哈！怎么会呢元帅，你去哪，我们就去哪。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皆是如此，跟你随风到处飘扬，随你走到天涯海角，至死不休！”

说完，大家又继续唱了起来。他们的歌声越来越微弱，但依旧传出很远，又逐渐被乌云和火海吞没。

这首被他们歌颂无数次的曲子，此时此刻，好似悼亡的喃诗，好似终末的挽歌。

——“冬雪啊，等的是春秋。冬雪啊，盼的是离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