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演录 第58章 荷叶杯（二）

“现在知道僭越了？刚才提笔挥毫，倒没见你如此紧张。”静晗将扇面移开，张月怜双颊泛红，别扭地侧过身去，偏不与静晗对视。见她窘态，静晗愈发起了逗趣之心，探身瞧着她侧脸。

张月怜甩了甩袖子，起身向案边行了两步，提起笔不作书写，只是端详：“殿下的御笔，为何首段多有啮痕，难不成这东宫内，时常有老鼠出没吗？既然如此，何不换了新的，老是留着这些旧的何用？“

静晗见她心细如尘，又是心直口快，知道随意编扯并不能应付得了她，不得不说了实话：“你也是胆大包天，竟敢说东宫内有老鼠……实话告诉你，最大的老鼠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纵你是花猫精变的，又能奈何？”说着作势气鼓鼓地看着她。张月怜修眉微蹙，不解道：“这便奇了，做不出文章来，搔首击节臣女都见过，与这笔头何干，何苦要作贱它这苦物？”

“这便是这口齿病的源头了……早些日子未犯病时，时而进餐过后有食物嵌在牙槽缝隙之间，我本不以为意，只是咬咬笔头缓解少许胀痛，并未对此多加思索。谁知愈演愈烈，长出新牙这才知道，早宣医官是为上策。为免他日忘记延误病情之过，我便留下了这些笔，以警醒自己，勿以病小而不察。“静晗撇了撇嘴，似有悔意。”你倒是有几分胆气，将我的话都套了去。这事情东宫内众人没人注意，倒是你，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一点颜面也不给人留，着实可恶。你此次不是来作女官的吗？这样行动扭捏作态，规矩也不好，一点都不像落落大方的堂上女官，分明是个半大的孩子，能不能选上，只怕是个未知……“

“臣女说实话，一点都不在乎能不能成为女官。家父早年入国子监成为监生，却屡试不第。送臣女来，也只是为满一个心愿，一个‘生女莫悲酸’的豪赌罢了。”言毕眼角暗暗含泪，略带哭音。张月怜将御笔搁置，回身看向静晗时，一改旁时嬉笑之态：“臣女知道，如果落选，凭着在宫中这些日子的经历，家中也方便替臣女寻一个合适的归宿……殿下莫要为臣女发愁，倒是要谨慎遵从医官教诲，保重身体，为天下万民有所表率才好。”

“哈哈……方才说你满是孩子气，转眼又这么十足地大人腔调……没想到你也有严肃认真的时候啊。你方才说，落选你就要……既然应选之期是半月之后，这筹备期间……吴临臻还准你来看我吗？”静晗试探道。这个女子天真烂漫，却满腹诗书；身处荣华，却无心攀附……静晗身边的宫人也好，同宗同契也罢，竟从未有人同时将这许多气度浑然天成地凝聚在一身，不得不叫静晗刮目相看。

“临臻此次命我前来，只是负责将澄酒和冰车送给殿下，并没有其他的嘱咐。臣女有幸在余庆宫受训数月，今日方才第一次与临臻真正地言语交流，以往最多是替临臻抱抱黄狗，侍弄鲜花，并无领受上意的机会。”张月怜落寞地看了看静晗，拜别道：“天色不早，理应回余庆宫向临臻通报。今日与殿下相识，臣女……不虚此行。”

“不虚此行……“静晗目送她离去的身影，口中不禁反复念起她最后说的这四个字。人世间来这一遭，多是无常伤心事，能不虚此行，已是万人求而不得。只可惜世人多不知满足，往往忘记自己所来的初衷，只知道为了未成未了未知之事，忧伤自身。想不到这张月怜，比许多终身标榜天子门生之人，都活得明白。思绪至此，静晗莞尔，伸手取来方才张月怜把玩的折扇，反复叩于襟前，一如自己的心跳，沉沉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