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星未眠 第13章 惰性标准

门诊大厅冷光明亮，外边儿装甲车上荷枪实弹的士兵涌入，士兵几米一人，围住了整个大厅。

肖檐序目光受与林颂浔制服相同的军官吸引，踮着脚仰着下颔在人群间隙中搜寻，但无果。

广播女声响起，循环播放着——

“请所有人有序排队进行基因检测取样，请遵守纪律……”

“请所有人……”

半个小时的等待时间已经足够检测畸变因子与人体内的靶点结合物（DF-T）了。

人群挪动起来，推挤中夹着低低的谩骂和吐槽声。

基因检测站来了四个穿着白色高级防护服的取样人员，只露出一双护目镜下的眼睛，坐在前头四方桌后。

队伍排出四列，每人都隔出一段距离，队伍与队伍的空廊间全副武装的巡防队军人在巡逻。

肖檐序和霜见离取样那头远，又没有急着过去排队，等排入队伍里时，已经落在了最后。

“这是我第二次亲生经历这样的事。”霜见的面容有些白。

“上一次也是在隔离区，我还记得是十四号楼的公寓。那里住着的都是DF-T活性高，但却没有攻击性和污染性的人，长期接收药物治疗，来降低DF-T。”

DF-T活性。

肖檐序脑海几乎立刻对应上了一段学术性的解释——

联盟判断一个生物的畸变等级，除了直接依靠肉眼观测外，还会依托多项专业检测数据作为标准，其中，最关键的就是DF-T的活性值。

联盟定下一条硬性标准即为：DF-T活性降低到20以下属于惰性，才可进入内城。

惰性意味着畸变者自身的畸变基因会保持稳定，不会继续发生不可控的畸变。

隔离区的设立就服务于这条硬性标准。

但……

“伪活性？”肖檐序忽然蹦出一个词。

“诶？这是什么……”霜见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表述。

肖檐序脱口而出后也是一愣，这又是从潜意识中出现的词，模模糊糊，说出口后他想深究却抓不住了。

他摇摇头说：“您继续说。”肖檐序喜欢听人说话……从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不会有人和他交谈的，没有外界信息的摄入，记忆总是坦然地沉眠在六尺黄土下，空荡荡的躯壳却不甘心似的继续游走。

霜见也不在意，只当他是无厘头随口一说，续道：“十年前吧，我那时候刚来六区，当时我正和丈夫一道回家路过了那幢公寓。”

“一个鸟类畸变的小孩子，从高楼上撞碎了玻璃飞了出来，有一对黑色的翅膀，羽毛打着圈儿落下来。我们当时吓坏了，但……其实他也没有直接攻击人，只是四处乱撞。”

霜见解下糟乱的头发，手指没入梳理着，再有皮筋重新矮矮地绑在脑后。

“也和今天这样，很多碎石坠下来，砸伤了些人，当时和我同路的一个Beta，也是在这家医院工作，他被砸中了脑袋当场就……去了。后来城防营到了，才把那个畸变体射下来，当时隔出了一大块范围，里面的人全部都进行了基因检测。”

肖檐序闻到很淡的香味，混在消毒水中，这应该是她身上的香水，或者使用的洗发水一类的味道，本是令人很舒服的味道，肖檐序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唇，却有些微微发抖，像是冷的。

霜见诉说着当时的事儿，一双水弯眉轻笼，露出一点绵长的悲伤。

“其实说来可笑……我当时竟然觉得那个畸变体小孩很可怜，可能是因为觉得他没有主动攻击人吧……又是那么小的小孩，**岁的样子，肯定没去过野外，也不知道怎么感染了……但也是因为他，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死去。”

“没有主动攻击人吗？你确定？”肖檐序重复道，他像是有些出神，露出茫然而迟疑的神情。

霜见这两天和他见过好多次，总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可今天又似乎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苍凉。

这个想法一出现，霜见就觉得有些心惊。这根本不像在一个年轻姣好的男孩脸上会有的神情。

“怎么了吗？”

肖檐序垂着眼眸，眉心微蹙，额角青筋跳动着，整个大脑都有些痛，他轻声呢喃：“畸变体喜好吞噬人类基因，你说他没有攻击人……”

“诶，你是想说他可能不是畸变体……”霜见有些诧异，上前了一步抬手摸了摸肖檐序的头，“别这么想呗。”

她的声音那么柔和，像母亲般耐心引导着一位陷入牛角尖的小孩：“他已经死去了，这样想多令人难过呢……你可以想，也许是我记忆的问题，也许是我描述的太简略了，这毕竟是十年前的事了，我可能美化了那些场面。”

“城防营做出的判断有其公信力，我们要相信他们，尤其是我们自己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做出正确的判断，那就应该选择相信。”

“相信……”

肖檐序念着这两个字，他觉得霜见的话并没有问题，可是心里好像沉了一块石头。

他清晰地意识到，那是源于自己缺失的记忆，如果没有足够能力做出正确的判断应该选择相信。

那如果他有呢？

“对，嗯……就像联盟定下的DF-T活性要在20以下一样，这遭到很多人反对。但是同样的，严苛的标准让联盟进入了复苏时代，无论是人口还是经济发展水平都得到了恢复。

个人的能力和认知都是有限的，很多我们自己的想法、推测，都是不周全的产物。

而官方组织汇集了各个领域的人才，甚至是天才们，组成了智囊团才定下的标准，我们不应该用苍白的主观想象去质疑。”

肖檐序抿了下嘴唇，这样的观念似乎与他相悖。

霜见身上有一股温润醇美气质，像一坛被好好呵护的佳酿，封存在酒窖中。

她对外界情绪敏感，但却善良，会同情一位年幼的畸变体。但又不会过度，在正直的范围内，只是正直有时候也会太过……单纯。

她的话本身没有错的，但其实可以找到很多反面的例子。

联盟并非一台依靠代码执行各项政策的计算机，人力执行的各个环节本身就存在许多需要严格监管的地带，质疑声有时代表着的是监督，就像研究院内的所有研究员都具备法定的质疑被击毙畸变体是否合格的权利。

但肖檐序没有必要反驳她，霜见其实只是在安抚他的情绪而已。

她只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而已。

忽然，前面起了些骚动，肖檐序太阳穴狠狠一跳。

是惊恐的尖叫。

“啊啊啊啊——”

就在两人排着的队伍前端。

更多的尖叫接连响起，霜见下意识往后退远离源头。

肖檐序扶了她一把，低声说：“别怕。”

但他的声音被一声枪响盖住，他们还来不及看清前边儿发生了什么，巡防队军官就已经扣动了扳机。

肉|体砸在地上沉闷的撞击声也被惊呼淹没。

惊呼过后渐渐归入一片死寂，地上蜿蜒出大片新鲜的血迹，人群完全阻挡了肖檐序的视线。

但慢慢得，人声告诉了他答案。

有人畸变，袭击了人。

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被压缩，所有人避开那一圈位置往后推搡，同心圆似的挤作一团。

空出来的地带出现在肖檐序的视野内，鲜红血色触目惊心。

横躺在地上的人被子弹爆开了头颅，脑浆和着血水流了满地。他的胳膊畸变了，衣料外裸露出的手臂像一截棕褐色的枯枝，手指化作尖锐和刚硬的刺，在冷白的灯光下泛着层血红光泽。

那不是他自己的血。

荆棘刺穿了另一个人的小腹，他跪坐在地上，仍旧清醒着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藏了一汪泉眼，血汩汩外涌，怎么都堵不住。

“城防营的士兵呢！他被袭击了，快！快把他拖走啊！”

“这样程度的伤口，一定会畸变的！拉走啊！”

“这个人好像是1楼工作的护工，我见到过。”

“他在1楼？！那不没有接触过畸变体，怎么会发生畸变！”

“这是什么类型的畸变！不会是寄生吧。”

……

……

未经确定，估摸的话语脱口而出，无需负责，只是就着激动慌促的情绪把想说出口的说出来，扔进人堆中，就会激荡出喧闹和惶悚。

“我去看一眼。”肖檐序跨出一步，下意识想要过去，却被霜见一拽。

“别、别过去。”霜见浑身不自然地发抖，她也听到了其他人的话。

寄生的污染力度是所有畸变体种类中最强的，这两个字一出，不少人便腿软地跌坐在地上，不住啜泣。

霜见死死拽住肖檐序手臂，既是怕他真跑过去，也是为着能保持站立姿势：“那边可能还有别的人已经畸变了，别去……”

肖檐序拍了拍她的小臂，安抚陷入慌乱的人，熟练地好像曾经做过无数次一样：“我在下楼的时候它的枝干并没有开花，这个阶段的畸变，除非扎伤了人，否则污染风险是很低很低的。但也可能是混合类畸变了，那就说不准了，我得去确认一下。”

他这两日在病房中总是带着几分仓惶和呆滞，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无知懵懂。

但在这样的关头，却又比寻常人表现的镇定冷静，甚至头脑还会分外理性清醒。

霜见恍然觉得他像是那些常年和畸变体打交道的研究员，或者像是经历过特训的军人，在畸变体突发事件前不崩于色。

但……他只是个二十出头的，生着病的，大学可能都没毕业，倒是更像有点英雄主义的小哭包，更不能放过去。

“那也让城防营和基因检测站的人去确认，你去能做些什么？”霜见生怕他跑过去，说的话有些急和重。

肖檐序瞬间泄力。

是的……也轮不到他去确认，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难以言喻的空洞再次在内心浮现。

哭泣声彻底蔓延开，这样的声音在这种氛围中很有感染力，人群一扎扎出现的抽泣。

士兵上前拖走了那两个人，血迹滴滴答答流淌一路。

肖檐序双目有些刺痛，有些难受地闭上眼睛。

基因检测仍在继续，一切情绪都在缓慢地移动中平复安静，只有偶尔响起的几声枪声会让人群如惊弓之鸟般发出短促的尖叫。

良久后，身后又有人排上来，可能是外面进来的人。他没有回头，肩膀忽然被戳了一下。

肖：好难过，好像怎么都做不了，怎么会这样呢，不应该这样吧，记忆啊记忆，你快回来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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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惰性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