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息录 第92章 魔国门主—敖烬（91）

受德和姬发在灵山之上疾驰，一路山水相映，波光粼粼，唯有月明星稀相随。不知过了多久，两匹马并行来到旷野之下的广袤大地，

姬发跟随受德下了马，两人漫无目的的走在平原上。

数月不见，其间大大小小几番人事变迁，姬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他，直到受德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们二人站定在一棵巨大的枫树下，受德吹了声口哨。

片刻，一匹周身雪白的战马迎风跑来停在受德身边。

马儿温顺的吐着气，受德在它耳旁耳语了数句，马儿好似听懂人言般走向姬发，低头伏在了他面前。

“此为西岐所产的马儿，两年前进贡时我特意留下了它。”受德温柔的看了马儿一眼，“它被送到朝歌时又瘦又小，还生了病，当时御马官本将他扔了，是我将它捡了回去。它也算争气，如今各方面都要远超当年它那些健康的小伙伴。”

姬发拂过马儿的头，“它叫什么名字？”

“逐星。”受德声音淡薄飘远，“红武之争的时候，我本有话要对你说。”

姬发心一沉，他在冥冥中，突然明白了受德的用意。

“这两年来，逐星和我走了无数条路，终于找到了一条自朝歌到西岐，至今未曾有任何一方势力发现的密道。”

“这两年来你……的传言，都是掩护？”

受德点了点头，“不然我哪来的时间，替你丈量好回家的路？”红衣少年的脸上无悲无喜，“那天我本想告诉你，若你想回到西岐去，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一切，连理由，我都派人安排好了。哪怕是姜邑和姜辛，我也想好了去处。”

“我回不去西岐了！”姬发看向受德，“对不起。”

“我知道。”受德目光牢牢锁定在姬发的身上，他一步步向后倒退，“我明白你的打算，所以我会帮你。”

姬发双目通红，他隐隐压抑着呼之欲出的情绪，“你怎么帮我？”

“我不会让你变成大商用来牵制西岐的棋子，无论是我父亲，还是你哥哥，他们都不能伤到你半分。”受德向后倒退，直到靠在枫树上，退无可退。

“我会成为大王，看着你回到西岐，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夜空之下，逐星仰头看着隐藏在巨大枫树树叶下的月亮。

枫树猛地一颤，无数红色的落叶在它眼前纷扬。

远处的旷野辽阔而宽广，它嘶鸣着朝那儿奔去，追逐着月亮的方向。

姬发睁开眼，受德的手握成了拳抵在他胸口，阻止他再向前走一步。

“够了，我已得心中所求。这不是我想要的！”

受德骑上马儿，将身后的人与事都抛在了脑后。

被囚禁在禁苑高塔时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走马观花的闪过。

那些天星夜总来看他，他不说话，他这位师傅也不说话。

就像是熬鹰的猎人，逼得他这个平时话痨偶尔沉默的人率先开了口。

“你走吧，好好反思你做的事。”

星夜不明所以，“我要反思什么？”

“你自己心里有数。”

“哦……你说姬发的事啊！”星夜顿了顿，“他要成婚了，和姜邑。”

受德以为自己听错了，空气凝结了许久又问道，“你说什么？”

“你听到了，别装傻。”

星夜蹲了下来，拿起筷子扒拉了两下受德面前早已冰凉的饭菜，“你的那份心意不会得到回应的，即便得到了也不会有结果。受德，姬发那孩子与你注定不是同路人。若是念着情分，只需要护他性命就好。你记住我的话，苏己和太后要动姬发是因为你，但真正想要姬发命的不是她们，而是西岐的人。”

“西岐的人……伯邑考？”受德总算打起了精神，“那红武之争想对姬发动手的……”

“你误会我们了。”星夜放下筷子，“西岐的局势不明朗，西伯侯姬昌主和，但世子伯邑考却不尽然，如今西伯侯年事已高，诸事都力不从心。姬发和姜邑的婚事，势在必行。”

受德把头埋在膝盖间，星夜瞧着他，声音渐渐沉了下来，“我问你，若我能助你逃出去，你能为我做什么？”

“你需要什么？”

星夜将一张竹简扔到受德怀中，“这群人追缠了我许久，和追杀姬发的人是同一伙。”

受德展开竹简，只见上面写着地址和人数。“伯邑考派来的人？”

星夜颔首，“我会让苏己放你离开，待你求得心中所得后，帮我亲手除了这些人。”

“心中所得……”受德握紧手中竹简，许久，他拿起筷子。

“菜凉了，我想吃热的……”

受德策马扬鞭不及一时三刻，受德收起缰绳，眼前俨然到了竹简所写的地方。

他翻身下马，眼前早已被血色覆盖。

红色油纸伞半撑开在受德手中，他推开面前茅屋的门走了进去。

很快，兵刃交接和血肉破裂的闷响此起彼伏，子奭高坐在茅屋的屋顶，顺着缝隙处瞧着身下狼藉的打斗场景

“一对十五，这家伙还挺能打啊！”

子奭叼着稻草，手指有节奏的轻敲着刀鞘。

突然，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又涌来数名杀手，屋顶的少年定睛一看，不禁冷笑：“想装东夷人也不做好功课。”

他特意等所有人都进了茅屋才慢悠悠的落回地面，打开了茅屋的门。

整个空间内充斥着巨大的血腥气，子奭皱着眉头抽刀出鞘也加入战局。

这些伪装成东夷细作的西岐杀手隐蔽的很深，行动迅速且计划周密，最重要的是，一个个都是个顶个的高手。

子奭曾用性命承诺，有生之年绝不杀害任何一名西岐人。

他肩膀上的伤口因撕裂再次渗出了血来，为了不伤人性命，他不得不要多费些功夫。

可这一来二去，待交手十余人后，他身上也不免多了数道伤口。

“幸亏没老大那家伙身边的人可怕！”子奭嘟囔了句，击中对手的后脖颈，又成功放倒了另一个。

受德，当朝三皇子。

此时早已力竭，身上的血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他将油纸伞从最后一个人脖间划过，子奭这才发现，原来他全身都是伤。

油纸伞猝不及防的旋转，黑暗中只闻“嗖嗖嗖”的三声，子奭横刀拦住刺过来的飞针，大声骂了句脏话。

“我说小朋友，我是跟姬发有交情才来帮你的，你别好心当成驴肝肺啊！”

他收刀入鞘，挡在胸前试图靠近。

受德就像受了伤的豹子一般，极具攻击性。伞柄顶端刺出的芒刺抵在子奭喉咙上。

“别过来！”

“不过来，你腿上挨了两刀，马都伤不了。”

说罢，他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推开油纸伞，在受德逐渐放大的目光下拦腰将其抱了起来，“瞧你这样子估计也没法回宫，先去我那养养伤吧。”

“你是何人？”

“英俊倜傥，分流二郎，姬子奭。”

“你是西岐人……”受德目光涣散了些许，“怪不得你不杀这些人。”

“知道就好。”

子奭拦腰将受德横抱起来，他一只手托着受德的腰，一手护住他血流不止的肩膀，一时间，戏谑的话不经过大脑冒了出来：

“怎么，喜欢的人要和别人成婚，难过的连命都不要了？”

他望着满地东夷细作的尸首，好笑的看着怀中少年，“看在你也和我伤在一处的份儿上，我便好心救你一命。”

受德对他的援助可谓是心不甘情不愿，别说句谢谢，连眼皮抬都不愿意抬一下。子奭轻佻的神色骤然一变，“喂，喂！”

怀中的红衣少年毫无反应。

子奭骂了句该死，他再不敢犹豫，抱着少年便跃过墙头，飞入茫茫夜色中。

受德被放出宫的当晚，商王帝乙听信大皇子微子启之言，担心这向来不服管教的小儿子会在此等紧要关头捅出什么篓子，遂派了一伙精骑前去寻人，可待到了天明十分仍旧一无所获。

这回连王太后也险些有点坐不住，两批人一明一暗都被派出了王宫，自皇城一直搜查到了朝歌城外围，依旧没找到受德的半点踪影。但总归在天明十分，疑似东夷打扮的细作被禁军发现于城外荒山的茅舍内,莫名其妙的半死半晕。从现场留下的银针能判断，至少死的那一半是他们这位三皇子的手笔，但另一半晕倒的就不好说了。

更不好说的是，另一个人，是否和三皇子的消失有关。

正当外面沸反盈天，鸡飞狗跳的时候。

在临近皇宫附近的一处民居里，子奭替昏睡的受德清理好伤口，又换上了干净舒爽的衣服。

一连两场战斗，两天没日没夜的休息，哪怕是个铁打的人都受不了。

子奭脱去衣服简单处理好撕裂的伤口后，再也忍不住困意，靠在床榻旁的案桌上便睡着了。

许久，受德只觉口干舌燥，他睁开眼，身上虽然疼痛不止，但似乎有些地方已经能感受到愈合。

他试着翻了个身，刚好看到了躺在一旁茶案上的子奭。受德下意识去摸油纸伞，所幸正好就在手边。他维持着随时攻击的姿势过了一会儿，见眼前的人毫无反应，这才勉强放下了心来。

受德开始环顾四周，只见他所处之处不过是件普通人家的房舍，不过布置上倒是格外雅致，他身上的伤口都被人精心处理过，用的都是御用的药品。受德不禁重新打量起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男人。

“姬子奭，姬发派来的，不杀东夷细作……”

受德若有所思，突然，他发现姬子奭的脸色泛红，连呼吸都不自觉变得粗重了起来。

他下意识靠近姬子奭，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烧的这么厉害？”

思及此，他不禁靠得更近了一些，可受德没想到，就在这时，姬子奭竟然猝不及防的睁开了眼睛。

华清挥动紫檀狼毫笔。

与此同时，整座高台瞬间化作一汪深不可见底的寒潭。所有未曾意料到的仙童都掉入了池中，水淹过头，眼前是无数疯狂游走的气泡和拼命挣扎的人。

风息的脸颊两侧瞬间长出了鳃来，凭借此办法，他很快适应了入水后的行动。

可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刹那间，水的内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转换。

他出现在了他自己的幻境中。

空旷且雾蒙的世界中刮起无数道龙卷风，这是风息灵力的所汇聚而成的实体景象。

修罗境天用于攻击，风息在其中可不受任何力量干扰。

他轻轻一跃飞上天空，瞬间化回真身的状态。

昔日的紫色幼龙早已成长为成年龙族应有的身量，他翱翔于狂风中。

渐渐地，雷与电，水和风四种元素分别萦绕在他身边，但惟有火元素，是风息目前还无法彻底掌控。

突然之间，强大的吸附力自穷囚境天的最北端朝风息袭来。

两个境天相互撞击的强大震感让所有充斥在空间中的灵力都瞬间紊乱起来。

风息化为人身，表情瞬间阴冷了下来，“你来的正好，皎之，我还怕你不来我找呢！”

“公子猜到我会来？”

风息乘云而至，姿态轻盈且从容，他身后的幻境世界中洪水滔天，风行元素自然而然的在天地气象上得以展现。雷电交错，暴雨倾盆，狂风呼啸中，火焰自深海中隐隐有爆发的驱使。

“你……什么情况……”风息惊疑不定的看着他，对于龙族及其近似的种族来说，掌握五行元素是其踏入龙神道路的第一步，而对于神族来说，五行元素的掌握则是成为下位神的标志。

皎之笑而无语，很快，空间碰撞再次发生。

先后十一名仙童的幻境世界被全部连接在了一起。

“来了！”崇吾出现在风息身旁，他周身被岩石包裹，身量陡然增了数倍不止。在他身后，巨大的山峦起伏，给人以及强大的压迫感。

“既然都来了……”皎之缓缓抬起双臂，五行的力量在他手中不断凝聚和旋转。

一抹喜怒不可分辨的笑意勾起，火元素率先自他手中朝风息和崇吾冲去。

风息和崇吾严阵以待，他们二人对视一眼，狂风骤起，瞬间就将天火转移到了崇吾的群山幻境中。

“伽湘！”崇吾大喝一声，紧接着，熊熊燃烧起的山火上渐渐浮现起一层冰霜。

冰霜被火焰融化成水，水浇弱了火，风卷起的寒霜又逐渐将水冻住。

很快，漫山遍野的火焰被驱赶和压制成微弱的火源，像一颗缓慢跳动的心脏被寒冰与高山双重禁锢着。

“干的漂亮！”崇吾赞赏的看了伽湘，可两人还未来得及高兴，却听风息在这时大喊了一句：“小心！”

在伽湘和崇吾共同作用下化成的冰原从内之外瞬间溃散，火元素化为人形。

“谷芃芃？”和谷芃芃早先交过手的崇吾认出了他，“你不是谷神之子吗？怎么会使用火元素？”

谷芃芃得意的看着三人，他手中显现出一方神器。

神器乍看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只是一枚带在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戒指的中心乃是凹槽，中间镶着颗闪烁着暗乌色光泽的宝石。

“此物乃是反射晶石，任何施加在上面的力量都会以同等程度的相反元素显现。”璧吴飞到崇吾的幻境中，随着他的出现，谷芃芃的表情也微微发生了变化。

“还好，这并不是他自己的力量，仅是法器带来的加成，这种情况本身就有破绽可寻。”

“破绽，做你的春秋大梦！”谷芃芃借由伽湘的力量再次形成强大的火元素，烈火化作血盆大口的羽蛇朝璧吴嘶吼着袭来。

“璧吴！”伽湘担忧的叫着他的名字，几乎不受控的想再次施展力量抵御谷芃芃。

“别轻举妄动。”风息连忙拦住她，“没听到璧吴的话吗？你的力量会被那家伙吸收利用！”

伴随着风息的话，他们面前结成了巨大的结界屏障，但紧接着，面对谷芃芃的那一面突然涌起强光，原本冲着他们而来的羽蛇面对光芒映射在镜面上自己的倒影，竟然痛苦的嘶鸣了起来。

“搞什么，快去咬他啊！”谷芃芃恼羞成怒，直接朝着羽蛇的方向飞去，哪知羽蛇在他近身的瞬间猛地炸开，四散的火元素满满当当的落了他一身。

“这该死的谷芃芃！真是活该！”伽湘嫌弃的朝他坠落的方向猛淬了一口。

皎之表情不曾变化，只是趁着众人幸灾乐祸的功夫，用灵力试图将他这位亲测无用的队友给捞回来，但风息对他的行动自然有所反应。

两重灵力相撞，相互抵消。

风息好整以暇的站在高处看着皎之，略带悠闲道：“自古世间三六九等，唯有贱人不分男女老少，浑然一体，自成一派！”

皎之笑而不语，反倒是摔得灰头土脸的谷芃芃破口大骂。

“好大的胆子！你说的是谁？”

“这还有别人吗？”风息摆了摆手，他朝崇吾使了个眼色。崇吾会意，他伸出拳头，只见原本发达的肌肉随着他这一个动作被坚硬的顽石所覆盖。

崇吾狞笑着飞上半空，将全部力量灌注在手臂上。一记重拳，将色厉内荏的谷芃芃彻底打晕了过去。

人已经在他们的幻境中晕了过去，想要探入他的幻境取出钥匙可谓是易如反掌。

崇吾化作一道光钻入谷芃芃的元灵中，可还不到片刻，他便惊怒着飞了出来，落在风息身旁。

“奶奶的，断崖山这帮孙子搞诈！”

风息目光锁定在皎之身上，见他神色如常，不由暗道不妙。

“怎么了？”

“谷芃芃的幻境不在他身上，的确，通过同一个道场所有人的幻境都被联系在了一起。但照我看这皎之的路数，只怕其他四个人的幻境都被他的幻境囊括在了其中。”

也就是说……其余四个人的力量促使皎之暂时掌握了五行元素，看似拥有了龙神才有的力量。但实际上，他更像是一个被组装起来的巨人，同时又是一个保护幻境与钥匙的仓库。

“果然，不愧是你！”

一龙一蛟，两道目光于幻境世界的最上空交汇。

而此刻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以巨大的呈像，落在了琼台宴上满天神佛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