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息录 第81章 魔国门主—敖烬（80）

“怎么样？他醒了没有？”

“好奇你怎么不自己凑近点看看？”

长生毫无预兆的睁开眼，有悔的脸成倍放大在他面前。

身体的感知回归，长生握了握手心温热的袖珍桃木剑，“星夜……”

他在脑海中呼唤熟悉的名字。

“我在！”

熟悉的低沉嗓音慢慢安抚着长生的心。

长生勉强打起精神，转而注意到身旁的有悔和有情。

“有情，你怎么醒了？”他狐疑的瞧着有悔身旁的人。

有悔看了眼身旁的有情，神情复杂，“这事说来有些古怪，你在输送灵力时晕了过去，然后……”

“然后？”长生觉察出不对劲。

有情看出哥哥的话难以为继，默默对长生开了口，“你灵力不支的同时，我醒了……”

长生晕倒的同时有情苏醒……尤其还是他被极梦困住的时候。

“这里，听我说！”

星夜的声音再次响起，长生竖起耳朵。

“你说啊，我在听”

“你给有悔的灵力在极梦的操控下唤醒了有情。”

“唤醒有情？怎么可能？”长生目光逡巡在兄弟二人间，“有悔用了那么多灵力都没能唤醒他，为什么我的那么点儿……”

长生这么一问，星夜反倒又沉默了。不过又是极梦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打算，长生沉吟了一番，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先说另一件事。

“对了，经过方才，我现在能确定一件事了！”

“嗯？”

“异腥童或许真的可以将已死之神复活。”

“为什么这么说？”

“方才极梦像我表明，他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容器，将苏己残存的灵识种植在内。若他能复活苏己，同样也能复活傀命才对。”

有情越发酷似傀命，距离长生上次见到他时的模样，已截然不同。长生定睛看着他，差点把有情看的浑身汗毛倒立。

星夜犹豫了片刻，又道：“且不说极梦能否复活苏己和傀命。单说他打开梦境与天宫的连接，还掳走了七名仙童……这件事本身就存有疑点。以他，必会料定此举会引发九重天采取行动。但他为何非要一意孤行？”

长生脑子“嗡”的声响起惊雷，一个不太妙的想法，逐渐占据了他万千头绪。

“有悔，你能试着连接到其他人吗？”

“其他人？”有悔一头雾水，“你什么意思？”

长生长话短说的将两人分开后的事简要告诉给有悔，中间自然省略和星夜有关的一切。

有悔除了夸张的“啊”了一声外，什么有用的反馈都没给到。

“你的百灵石呢！”长生急了，直接抓紧有悔的肩膀。

“百灵石，我试着联系到你之后，就，就丢了……等等，你说其他人被困……”

长生不等有悔问任何问题，他先启动了自己身上的百灵石。

百灵石微弱的绿光断断续续，显然是因自己的灵力难以为继。

长生努力凝聚残缺不多的灵力，百灵石不但没反应，反而还渐渐弱了下去。慢慢的，从他手中桃木剑里传来的温润的力量。星夜的灵力先是充满长生的全身，又传递到百灵石上。

灵石散发出深绿色，与此同时，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来。

“长……我……困……你……走！”

“长生，换个地方，这里信号不太好！”

有悔拉着长生东走走西看看，很快，声音清晰的从百灵石中传来。

“是长生吗？还是有悔？”

崇吾得大嗓门险些震聋两人，有悔朝长生做了个“嘘”的手势，情绪稍显复杂的清了清嗓子，“本尊就在这！”

另一边安静了两秒，“他奶奶的，有悔你没死啊？”

“怎么，你很盼着我死？”

崇吾高兴的险些跑了音，“放屁，你小子能活着我不知道多高兴！要不是刚刚长生使诈，我非下去不可，说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哎，不说了，总之你平安就好！”

有悔脸上露出不自觉地笑意，不仅如此，好像双颊还微微泛红。

一旁的长生捉摸不出其中隐含的意味，反观有情却满脸隐忍的厌恶。

紧接着，另一边好像换了个人，百灵石中紧接传来风息火急火燎的声音。

“长生呢？你没跟他在一起吗？”

“我在！”

“长生，你和有悔现在认真听我讲……我们六人没法离开梦境，现在都被困在了一处……白色的空间内？”

“白色空间？”

长生心下一沉。

风息他们本应顺着天梯离开梦境，这是长生以自己留在梦境为条件来和极梦做的交易。

但现在的他们，显然和当初的自己一样，被困在了交界处。

“风息，你们周围是否有任何上行的通道？”

“没有，我们已经检查过许多遍！这儿没任何通道。”

“连通道都没了……”

长生心中的不安渐浓。

极梦究竟有什么打算，没有线索，没有暗示，毕竟是在他的领域内，主动权全在他的手中。但眼前的条件却足以一步步令长生的猜想变得条分缕析。少年的头脑中千头万绪——除了想要复活苏己和傀命，他难道还想……

哂笑倏忽间响起，

“孩子们，你们好啊！”极梦的声音骤然间从四面八方传来。

“你就是那个设下梦境，装神弄鬼的家伙？”

崇吾穷凶极恶的抽出肋刀，“出来，别装神弄鬼！怎么，逗小孩玩你很光荣吗？出来和我们打一架啊！”

对于崇吾这一番讨架打的言论，伙伴无奈，敌人失笑。风息拉住冲动的少年，沉声道：“我们到底在哪儿？你想干什么？”

“在哪儿，哈哈，你们正身处梦境与现实之间的灰色地带。”极梦啧了啧嘴，像是品尝着自己精心准备的美味佳肴，“至于我想做什么，不如让你们的好朋友长生告诉你们，我告诉他的，和他猜测到的，可是最接近事实的哦！只不过……靠一块粗制滥造的传音石未免稍显寒酸啊……”说着，自三人头顶的黑暗中绽放出华光，光中渐渐显现六人的身影。而影像中的那六人也看到了长生三人。

彼此之间目光对视，尽皆是惊惧和被人监视，玩弄于股掌中的不安。

“听闻天帝标榜我们为上古七神，他还在白玉阶广场上竖起神柱以示纪念……呵，天将七子，若我猜得不错，新的七神会出于你们中，对吧？”

极梦每没说一句话，就像精心挑选猎物的杀手，耐心十足，有条不紊。

“很好，让我好好看看，嗯，九个人选七个，好像的确不难。”随着这句话，每个人仿佛都从脚底窜起寒气。

“哈哈哈哈……”极梦大笑渐收。

突然，将近百名异腥童身上发出了“吱呀吱呀”的蠕动声。

很快，一双双枯槁的手分别从每个人的身上爬出，眼，耳，口，鼻……无数的梦魔失魂落魄朝着甬道向上爬，它们丝毫未顾及身旁的长生，有悔和有情。

无数的梦魔如般顷刻消失，与此同时，整个梦境的世界剧烈震荡起来。

有悔蹲下查看异腥童，面色灰白：“他们的灵力都不见了。”

“不仅是灵力，还有神识……”有情收回探在另一名仙童额头上的手，“哥哥，我们得赶紧……”

突然间，有情的身体不受控制升起，他瞳孔中迅速蔓延的灰色代表神智正快速消失。有悔及时抓住有情的手，却依旧没能阻止他上升的速度。长生眼见不妙，大白兔的剑鞘挑住有情衣领，长生一手握住剑柄，一手还得扯住有悔。

左支右绌，苦不堪言。

他们向下看，原本的梦境化为齑粉。

在长生灵力勉强的支撑下，所有异腥童都跟在他身旁。

“你灵力撑得住吗？”有悔担心的问。

长生无暇回答他，只能点头。

灵力早已消失殆尽，长生完全凭借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维持自己元灵不散。

“别硬撑了，我的灵力随时能传给你，不要抗拒。”

星夜不分场合和状况的冷静给了长生不少安全感，不过这家伙有时候也会心虚不稳啊，比如，在面对自己办蠢事说蠢话的时候！

“星夜，极梦说……”

“你别管他说什么！”星夜怒气渐涌，“你若还是一意孤行，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我知道！”

“你知道为什么还？”

“我知道离人刃的诅咒，一死一生对吗？”

“你……”

“或许死的本就该是我，不是你！”长生没心没肺的一笑，“如果他给我看的梦境是真的，那他给了我选择的机会，我这条命本就是欠你的，现在不过是还给你罢了……你说，我要不要试试看，我的记忆和极梦的梦境，到底哪个才是真相？”

又是疯狂的震荡，梦境破碎的速度已经超过了长生三人上行的速度。巨大力量的冲击将异腥童冲散，长生不得已松开了大白兔，打算用灵力将掉落的众人重新聚拢。

只可惜，狂风中的少年一松手，就成了一片行将破碎的蒲叶，不禁毫无作为，还无法自保。星夜的灵力瞬间寻找到宣泄口，强大的灵力将所有的异腥童，昏倒的有悔和有情，包括长生在内都牢牢的护在其中。

星夜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墨铜面具后的怒意再明显不过。

“就算要死，也不是现在！”

长生肩膀被猛地一拉，两人之间灵力瞬间达到共享状态。

“星夜，你他大爷的！”

“别废话，记得我教你的剑诀吗？”

“什么玩意，是你教我？……嗯，记得！”

“现在你和我的灵力合二为一，如果我们共同施展，说不定能找到离开的路。”

长生抬头看向星夜，眼中的决绝渐渐转化为希望，“稍等，我又有个主意。”

他一把拉起身旁昏厥的有悔，照着他的脸狠狠扇了一巴掌。

有悔迷糊着醒来，长生星夜点了点头，后者施了隐身咒。

“有悔，你身上的灵力还有多少？”

有悔的脸火辣的疼，他也顾不上龇牙咧嘴，直言道：“还剩一些，你是想？”

长生点了点头，“对！”

两人握紧了手，长生抽出大白兔。

“风息，崇吾，记得星夜教过我们什么吗？”

长生重新拾起百灵石，他的话顺着传递到另一端。

“记得！”

“现在所有人把手握紧，共享灵力！”

“照他说的做！”华清府的四人最先同时握住彼此的手，紧接着毕节加入，最后皎之也暂时放下偏见，加入了阵营。

崇吾将百灵石扔到半空中，所有人汇聚的灵力穿过它和长生，有悔的灵力交汇在一起。

“我说有悔，这么多灵力穿透，你这东西能抗住吗？”

崇吾的大嗓门透过百灵石传来，有悔猛翻个白眼，“忘了我的百灵石里有压轴好物了？”

“是时候了……”

长生和星夜的手紧紧握住，两人对视了一眼

“天地无极，玄阴引动，出！”

大白兔和星夜剑，一黑一白的合二为一。

剑气在瞬间仿佛开出了一朵巨大的白底金纹佛陀。

瞬间，连接通讯的两个百灵石同时破碎，两条机械桥在灵力和剑气的共同作用下连接起来。

风息六人抬起头，他们的上空出现了松动，佛陀花集合着所有人的力量不断撞击，随着撞击的创口越来越大，堕仙楼渐渐出现在他们眼前。

“成了！”崇吾回头，“他们人呢？”

在另一端，梦境破碎的速度陡然加快，动荡令百灵石创造的连接有随时断裂的趋势。在他们所有人来到第二重梦境时，灵力维系的通道突然出现了中断的趋势。

“先把他们送走！”

长生看了眼身旁的有悔，朝说话的星夜点了点头。

握紧的手被骤然松开，有悔惊愕的看向身旁的同伴。

“接下来就靠你们了，保护好所有人！”

长生用力向下一跃，他和隐身的星夜拉着手跃出了保护阵。

“天地无极，玄阴引动，起！”

一鼓作气，一而再，灵力带动的驱动力仿佛比刚才更强大，力量以成倍于梦境破碎的速度像风息六人飞去，一重一重的屏障被撞碎，所有人被裹挟进滚雪球似不断扩大的灵力保护圈。

堕仙楼的虚空中“轰隆”一声巨响，方才失踪的六人和早前失踪的异腥童，全部回到了堕仙楼上。

崇吾和有悔摔在了一处，两人与灰烟中起身，看向对方足足愣了一会，这才劫后余生的拥抱在一起。

风息面色严峻的站了起来，在他们眼前，梦境与现实破碎的连接口正以飞速不断复原。

“长生呢？长生回来了没有？”

伽湘惊恐的捂住嘴，“他不在，只有他不在！”

“快阻止通道消失！”

几乎所有反应过来的人都在施展灵力阻止，却依旧无法阻止通道的消失。

梦境全部破碎，虚无的苍白充斥在整个空间之中。

星夜再也没有任何力气支撑，他背对着长生半跪在地上，血不断从眼睛，耳朵，鼻子和口中无声流淌着。

他颤抖着抬起手，汇聚灵力于头顶。元灵已经破碎的随时会消散，他也不知道靠着什么支撑到了现在。

月白少年孤立无援的看着他，渐渐抽出了别在腰侧的离人刃。

极梦的话言犹在耳：

“记得，只要你死了，星夜就能活下来！”

离人刃的诅咒：若以其救下所爱之人的性命，则两者被诅咒捆绑，一死一生，不得善终。

“若你想保住星夜的命，便握着他的手，将匕首刺进你心口。”

一切的防备和伪装都在此刻消失殆尽，星夜不敢抬头看长生的表情，更怕自己的模样会吓到他。

温暖的手渐渐握住他的手，温润的力量传递给星夜。

血停止流动，星夜隐藏起自己的狼狈。可突然之间，手心传来一阵冰凉，紧接着，像是血肉刺入心脏的声音。星夜惊而抽回手，却见离人刃插在了长生心口，鲜血渐渐染红白衣。

索性刀口不深，离人刃跌落在地上，光出咣当的声响。星夜一把扶住长生，“你哪儿来的离人刃？”

“极梦给我的？”长生双眼一闪，“这样就行了吗？你感觉怎么样？”

星夜一时不知道该生气还是无奈，但他的性格让他只能沉默着，无声的愤怒着。

长生瞧着他的神色，似乎在用目光穿透面具，探究男人的全貌。

“星夜，我从西山府醒来的时候，记起了被你拿走的记忆。对吗？”

星夜颔首。

“记忆告诉我，多年前我曾经救过玉纶一命，我误入天河的时候，吻我的人是他，当我在西山府遇到危险时，是他假扮做你一直保护我。”

“没错。”

“但极梦给我的梦境却不是这样的……”长生忍着皮肉拉扯的痛楚，“星夜，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想多了！”星夜运起灵力修复着长生心口的外伤。“梦和现实从来都是反着，现在离人刃已经找到，我们只要从这里逃离，接下来的事便是天宫的事，与你我都无关。”

熟悉的哂笑毫无预料的再次响起，极梦重新显现出身形。

他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离人刃，手中稍一用力，所谓的神物便成了一团烂铁。

“这不过是把假的匕首，我之所以交给长生，不过是为了让你看清楚，长生是否会为你而死，以便你更好的做决定。”说着，极梦眉头一挑，“不过现在看来，故事的走向和我预料的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不过无妨，现在我把最后的选择交给你们！”

极梦好整以暇展开双臂，“梦魔已足，梦境的作用已尽。我本想除掉所有仙童，绝了天帝的计划，但现在……我改了主意。现在……我将孰生孰死的权利将给你们自己，不过时间没剩多少了，化解离人刃的诅咒乃阿己以命所创，梦境亦是阿己的幻境世界，若在梦境消失前你们还做不了决定，届时只怕……”

极梦的话很明显，若星夜选择自保牺牲长生，至少他可以全身而退。但若星夜要保住长生，极梦则可能对长生下以杀手，最好的选择，昭然若揭。

长生勉强撑起身体，目光中毫无一丝惧怕，“我选择以我之死换回星夜，离人刃在哪儿？”

极梦目光落在星夜身上，星夜从袖中抽出真正的离人刃。

长生向前想要夺走离人刃，星夜自然不许。

“星夜，没时间了！牺牲了我，至少可以保住你！”

星夜不为所动，他捏紧长生伸过来的手，在他掌心不知道写了什么。

长生随着星夜的动作，表情渐渐变了，但他很快摇了摇头，“我想你先告诉我，他给我看的记忆，是不是真相？”

良久，星夜缓缓了点了点头。

两人的目光在虚空中交汇于一处，长生渐渐浮出的微笑和星夜勉强勾出的弧度逐渐同步。

极梦露出得逞的轻松，却见突然之间，长生和星夜同时亮出武器。

“天地无极，玄阴引动，破！”

原本都捉襟见肘的两人借用离人刃的力量，法咒的效果被成倍放大。

极梦没料到此二人破釜沉舟，面色不由得由喜转冷，他在迎面而来的攻击下不断向后退。

长生此时心中千头万绪，但唯独确定了一件事。

原来自己的疑惑是对的，真相大白后，所有不该产生的情愫都仿佛找到了正确的宣泄口。

“星夜，我们没有灵力离开梦境了。”说着，他握住星夜另一只手，两个人面对着面。

“记得我在红楼洞天问过你的话吗？”

星夜目光始终落在上方，不去看他。

“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星夜还是不说话。

“现在我很确定，你喜欢我。”

星夜嘴半张着，却怔怔无言。

“还有，我也喜欢你。”

长生的手握住星夜手中的离人刃，猛地刺向自己心口。

他感受着死亡的到来，缓缓闭上了眼。

但疼痛，意识的消散迟迟没有出现。

长生睁开眼，却见星夜握住了离人刃的刀刃。

鲜血滴落，无声无息。

“谁告诉你，我们离不开的？”

星夜剑脱手，强大的力量骤然撞开长生。

星夜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随着从灵魂深处迸出的绝望哀嚎，离人刃在星夜的手中断成两半。

离人刃应声断裂的同时，巨大的冲击力吞噬着他本就残破的灵魂。

星夜的身体原本便是强弩之末，重击之下已成无力回天之势。

天崩地坼的呼啸和震动将死亡和痛呼变得无足轻重。

“极梦给你看的，都是假的。相信我……”

“星夜！”

“星夜……”

星夜望着长生消失的方向，笑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堕仙楼骤然刮起一阵旋风，天帝一挥衣袖，强大的力量将所有人护佑在其中。

许久之后，硝烟渐渐消失。

堕仙楼的最顶层的两个身影逐渐清晰。

星夜软到在长生的怀中，天帝玉纶落于高台上。

长生抬起头，恰好迎上了玉纶的目光。

他见身后出现越来越多的人，不禁将怀中的星夜抱的更紧了一些。

“长生”

玉纶唤了唤长生的名字，与此同时，递给了华清一个眼神。

华清悄无声息的来到长生身后，他手指悄悄抵在长生头顶，微一用力，少年立刻软到在他怀里。

“带他回华清府。”

“是”

昏厥的长生被华清带走，星夜如一副没有元灵的躯壳，静静躺在地上。玉纶等了片刻，似乎在等所有人都看见这副生气全无的肉身一般。

许久，星夜的肉身轻飘飘的化作柔弱无骨的花叶，被玉纶收回掌心，再不见踪影。

“敖卿”天帝毫无情绪的波动。

“臣在！”

“彻查百名天宫仙童与仙倌失踪的始末！”

“是”

敖霜还欲继续说什么，却见言尺慌忙地跑了过来。

言尺脸上见汗，喘着粗气，“陛下，不好了，被掳走的百名仙族的记忆，都平白无故的消失了！”

长生置身于一片虚无中。

星夜躺在他怀里，无声无息。

冰冷无孔不入袭来，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谁知怀里的人骤然剧烈抖动，殷红的血从眼，耳，口，鼻和嘴角不断流出。

“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他死。”

极梦居高临下看着长生，“他本可以解脱，却因你功亏一篑。”

星夜的身体瞬间化作点点星光，长生维持着方才的姿势，老僧入定般不言不语。

“我这是在哪儿？”

“你的元灵世界中”极梦看了看周围，“梦境已毁，只要离开梦境，所有发生在梦境的记忆都会消失，任何灵力都无法逆转！”

极梦捏起一抹星光放在手心，“你知道吗？无论是神还是魔，在死的时候，元灵都会化作星光，但魔族，人族和妖族的会飞向生死界，轮回转世。而神族的，只能慢慢暗淡，消失，归于无物。”

长生眼角微微跳动，手仿佛有了知觉，他捞起身边漂浮不肯散去的某一颗星子，放在眼前，不目不转睛的盯着。

“神所化的星光里，隐藏着他这一生的记忆与执念。”极梦仿佛被牵动了，语气不知不觉变得温柔，“你若想真的了解这个人，不妨将它放进你的心口，好好感受，他曾经感受过的一切。”

心口的伤没能愈合，却也感觉不到疼痛。

大概是星夜那时的灵力已经无法治愈他的创口了，却还是无意间缓解了他的痛苦。

长生没有怀疑，径直将星子放进伤口上。

一股暖意笑容，伤神奇的愈合，一个人的一生开始在他的元灵中飞速流转。

不知为何诞育到这个世上，自己不过是九重天天帝一叶真身所化，虽然有独立的元灵，却是极少数人才能得知其存在的身份。

汝于世间游历，寻得夜神分身而杀之，日神分身而束之。完成这两项任务，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体，许你永生不死，自由自在。

这变成了他活着唯一的任务，但他清楚，主人赐给自己的一切都是最好的，但也是让他离自由最遥远的。主人是天帝，主宰六界的神，生活在时间，若不能为其所控，便只能成为敌人。但这两条路他都不想选，他想消失，在任务完成的时候，彻底消失。

于是，他用灵力锻造了一把剑，以汤泉谷生长的桃木为心，不周山生长的玄石为壳锻造出星夜剑——一把能让他的元灵归栖的容器，假以时日能让他彻底消失在九重天的“肉身”。

直到他遇到了夜神的分身，那半朵佛陀花的救命之恩，几滴水让他错过了完成一半任务的机会。他本以为又将在无尽的人间更迭中继续流浪，却没想到，百年之后的天宫，主人亲自将这个机会，再次送到了他的面前。

天河的一吻，瑶池里钓出来得人，华清府的重逢，重伤时的吻，西山府的漫长一夜，离人刃上为所爱换命的牺牲，续梦石更改记忆的心痛，已经一个人躲在黑暗中感受着死亡慢慢降临的无助和恐惧……

长生闭着眼，眼泪肆意流淌，可他自己没能注意。

极梦的手点在他的头顶，充裕的灵力反复冲击着长生脑海中被续梦石更改的记忆，半晌，直到他额角见了汗，这才收回手。

“只可惜续梦石的力量太强，即便让你看到了真相，你也会忘记。”极梦叹了口气，“长生，你想救回星夜吗？就像我救回苏己那样？”

长生闭着眼，重重点了点头。

“很好。”极梦收回手，“星夜，你本该就此安息，但我今日有意设置试炼，让这孩子将你救回来，除了为完成魔君和生死界那位的命令，还为全你对我和阿己的情分。但只怕来日，还是会不可避免的把你牵扯进更大的争斗与痛苦中。不过，这场神与神的战争里，我们任何人都是不可幸免的棋子，不是吗？”

极梦扯开长生的衣服，露出他心口的伤。

原本被刺开的皮肉慢慢恢复，竟然逐渐变成如同眼睛的模样，皮肉之下不是鲜血，而是一望无际的灰。

这是每一名异腥童身上都有的标志，在那绝望的灰色之中，生长着的是绝处逢生的脆弱元灵。

一瞬间，原本行将消散的星光像找到了归途一般，前赴后继融入长生心口，那颗如同眼睛的印记中。半晌，灰色慢慢弄聚成黑，在黑色的光影中，隐约能看到一个男子的身影。

“从今天开始，你和我一样，成为供养所爱之人的容器，成为新的，异腥童。”

华清站在华清府之中，诸事已经安顿好。

九重天的所有人，皆不知发生在堕仙楼的意外真相为何？只知最后胜出的共有华清府的六名仙童，断崖山以皎之领导的五人队伍，以及言尺府的毕节。

一时间，有关魔族卷土重来的消息再次甚嚣尘上。

而带走百名仙族的神秘人更像是一个尚未登场的邪恶主角，带给人无限好奇的同时，也令人感到无限的恐惧。

华清眉头紧促在一起，明明事态愈演愈烈，可天帝陛下偏偏任由其发展，谁都不知道他下一步想做什么。

全都乱套了！

“华卿，在想什么？”

温润的少年朗声自身后响起，华清收敛神情，恭敬的行了一礼，“陛下。”

玉纶点了点头，“星夜用性命毁了离人刃，已经元灵消散，身体重新化为我的一叶真身了。”

华清眼角跳了跳，不动声色的说，“上师也算鞠躬尽瘁了。只不过，他这一死，他身份的秘密也被本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

玉纶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远山清澈的长目侧看向华清，“卿与朕想到了一块去，也许对于星夜的存在，是九重天如今最该遗忘的秘密。”

华清心中不禁了然，他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臣即刻着手去办。”

他刚要走动，却被玉纶伸手拦住。

只见天帝玉纶手中升起一朵异样璀璨夺目的玉漱牡丹，“华卿不必操心，此事由朕亲自为之即可。”

说着，牡丹骤然笼罩在华清府，言尺天君府和九重天乃至妖界每一处，曾经见过，听过，甚至猜测过星夜存在的地方。

当精纯的灵力洗涤之后，这个原本就不存在的人，将彻底的消失在六界之中。

从今开始，再无星夜。

但在无人所知之处，少年温热的心口上，有一颗默默跳动的星子，正缓缓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