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性起尘 第3章 再会

蛇的体温会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

剑峰上终日寒风凛冽，每次云幽释上来都扛不住本能想找个温暖的地方钻一下，但这片地界唯一的热源也只有那一个活人。

最开始是挽着胳膊，后来尝试勾肩搭背，再后来就变成云幽释整个挂在天玑子身上，后者也不会有什么不满。

因为功体属性的缘故，天玑子体表的温度偏低，但在这个环境中对于云幽释而言却足够温暖。此刻对方的指尖隔着一层衣物捏着他的颈骨，手上的温度传递到云幽释身上，让他有些贪恋，一时竟忘了自己的要害被人掌握着。

在他出声之后，那只手微微一顿，感受到掌心的喉结滚动，立刻如触电般收回。天玑子尴尬地偏过头干咳一声，辩解道：“刚在入定，一时反应过激了些。你何时出关的，怎么一声不吭就跑来了。”

“我的错我的错，不过也就是昨天的事，担心赶不上日子就直接过来了。”云幽释坐起来，习惯性地往人身上一靠，小声埋怨道：“不过你也真是，有了徒弟就拒老友于千里之外，我伤心了。”

“是你闭关之后的事，所以没找到机会告知你，不然我肯定一早带着那孩子找你要见面礼。”天玑子一边说着，一边捉住在自己衣襟里乱摸的那只手，无奈道：“你来的突然，所以这次没有准备。”

云幽释有些遗憾地收回手，笑道：“我还以为你料事如神，不然怎么每次我来你都准备了我喜欢的酒。”

“我又不能未卜先知，不过是有备无患。倒是你，我的生辰礼呢，莫不是忘了？”

提及这件事云幽释顿时噎了一下，干笑两声：“还没完全准备好，正好今日你也有空，咱们先出去玩一圈。”

“要等午时之后，宗门的典礼我虽不必出席，但也要坐镇门内以防万一。倒是你……”天玑子忽然转头贴近云幽释，“从见到我开始气息就乱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骤然被点破心事，云幽释一时失神，他心中确实一直在不安，他忧心这不过是他濒死时的幻想，亦或者那段经历不过是他的黄粱一梦。他想要找一个人倾诉，却不知如何开口。

正胡思乱想着，温热的掌心贴在了他的脸颊上。他听见天玑子说：“你脸上怎么比手上还要冰些，要是耐不住寒可以先去山门外等我，有什么事的话……你只要愿意说我就会听。”

这番话让云幽释想起了上一世生前最后一次会面，他们二人之间从来彼此包容，互相信任。思及此处，他握住了天玑子的手腕，带着那只手慢慢挑开自己的衣扣。

他终于下定决心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告知他最重要的人。

所谓妖物化形不过是模仿了人类的外形，内在不会改变。要想融入人群，除去用术法遮掩，用衣物遮蔽也是最简单实用的办法，所以云幽释常年着立领服饰，将带着一些特征的脖颈也隐藏起来。

被另一个人触碰脖颈带来的不适感让云幽释下意识躲闪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后，他闭上眼不去看对方的反应，手上却用不容抗拒的力道按着那只手覆在他颈侧的鳞片上。

脖颈处很快被人的体温浸染，感受到对方许久没有动作，云幽释慢慢抽离自己的手，睁开眼有些忐忑地看向对方。天玑子的反应显然并没有比他好到哪去，面上完全是一片空白，整个人如同石化一般。

静默良久，还是天玑子率先有了动作，他的指尖顺着鳞片的走向划过，引得对方躯体随之绷紧。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金鳞你……中了奇毒还是患了什么绝症？”

这话让云幽释刚提起的一口气卡在咽喉，半天没缓过劲。他很想翻个白眼，只觉得刚酝酿的情绪都被打碎了一地，“我真是……就是说不出来才……好吧是这样的，我不是人。”

“怎么还骂自己。”

“你！嘶……”看见天玑子因为他的反应笑出来，云幽释这才意识到老友是在耍自己，刚要还击，天玑子却突然用指甲逆着刮了一下他颈侧的鳞片，他未出口的话语便被蛇类本能的嘶声替代，急忙抓住那只作乱的手责怪道：“你刮鱼鳞呢？哪有逆着摸的。”

“所以你是哪条河跑出来的鱼精？”

“屁的鱼精，这是龙鳞，蛇大成蟒，蟒大成蚺，蚺大成蛟，有鳞者为蛟，有点常识吧你。”云幽释气急败坏地扭过头去，过一会又转过来小心翼翼地凑近天玑子问：“所以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说什么，你竟是蛇妖所化我容你这妖孽不得？”天玑子说完又忽然收敛了笑意，认真道：“应该说早有所察觉吧，但你不说我自然不会去问，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不能有第二人知晓。以你我的交情，无需解释太多，我信你。”

“天玑你真是……”云幽释只觉得喉头有些堵塞，情绪激荡之下索性猛地扑过去一把抱住对方。天玑子一时不查，被这一出突袭结结实实撞倒在榻上，发髻都被磕的有些散乱，无奈道：“起来，你很重。”

“你让我抱一会，我冷得慌。”云幽释把头埋在对方颈窝里，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他唯一的至交好友无论何时都坚定站在自己这边，这份情谊对素来对人族有几分提防的蛇妖而言胜过一切。

想到前世发生的种种，云幽释眼神微冷，这一世无论如何他都要在自己离开之前为朋友解决一切麻烦。

似乎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天玑子双臂环上对方，轻拍他的脊背安抚着。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不等两人反应，房门被大力推开，一个稚嫩的女声焦急道：“师尊不好了，山下有一个外门弟子闹事说……”声音戛然而止，少女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面上立刻飞起红霞，伴随着一句“对不起打扰了”慌忙退出去，门又被哐当一声关上。

云幽释默默把头转回来，看着天玑子，顿时有些尴尬，不怪别人多想，他们俩一个衣衫不整，一个钗横发乱，还很暧昧的抱在一起……不不不他们真的是好兄弟。

天玑子大概也能猜出老友的思路，只能默默抬起手摸索着拉上对方的衣襟，替这笨蛇扣好衣服才开口：“起来，我要去看看情况。”

“哦，对，咳咳不好意思啊，你发冠掉了我重新给你束。”

“有劳了。”

璇花入天玑子门下已有八年，因为剑峰苦寒所以并没有跟师父住在一处，但因为年纪尚小，两人向来没有特别注意男女大防，少女经常会在遇到事情时风风火火地闯进师父的房间，反正每次来师父都是衣冠整齐，并没有出现过什么尴尬的场面。

除了这次。

璇花在关上门只觉得脸上热的厉害，急忙拍了拍让自己静下心来。刚才的画面冲击力相当大，但冷静下来一想，她的师父常年独居，就算同门也不敢这样靠近这位辈分年纪都相当高的大长老，她也没见过师尊与什么人亲近……

仔细一回想，那个陌生男人身形高大，完全压的师尊动弹不得，分明就是在强迫师尊！

少女顿时焦急万分，也顾不得实力差距，佩剑立刻出鞘在手。她深吸一口气后再次猛地推开屋门，喝道：“歹人，放开我师尊！”

屋内的景象又一次让她愣在原地，她的师尊正安静坐着，那歹人就站在师尊身后，认真为师尊束发，两人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璇花，过来见过你金鳞前辈。”还是天玑子先开口打破了尴尬。听到师尊发话，璇花急忙将佩剑归鞘，上前抱拳行礼道：“见过前辈，方才多有冒犯请前辈见谅。”

云幽释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这姑娘，看上去正直二八年华，却是一身男装未施粉黛，配上一双杏眼和有些圆润的脸庞倒有些违和。云幽释不由得斜了一眼天玑子，想来自己这一把年纪的孤寡老友不是很会养孩子。

“无妨，你这么急应该是有事，你先说吧。”

“这……”璇花有些犹豫地看向天玑子，见师尊冲她颔首才继续说：“是今日入门的一名外门弟子在山下闹事，扬言师尊曾许诺收他为徒，说师尊不守信诺。事关师尊，宗主不敢随意决断，才让弟子来请师尊出面定夺。”

这事听上去有几分蹊跷，云幽释隐晦地看了天玑子一眼，却见那人似乎心中有数，顿时心道不妙，他想起来了，那叶清臣拜入天玑子门下的理由就是，当年天玑子从魔修手中救下他时曾答应收他为徒。

事关那个大祸害，云幽释刚要开口阻拦，天玑子已经起身如一阵风般飘了出去，云幽释试图抓住对方的衣袖挽留，却因为衣料光滑抓了个空，只听见逐渐远去的声音：“璇花先替我招待客人，我去处理。”

屁大点事至于跑那么快吗，下次扯你腰带我看你敢不敢这么跑。云幽释在心中恶狠狠地想，刚要迈步去追，却见璇花已经挡在他面前，语气认真：“这是宗门内部之事，请前辈暂留此处等师尊归来。”

“你这一板一眼的，倒是跟天玑年轻时候挺像。”云幽释不得不停下脚步先应付这丫头。见对方因为他的话面色一僵，他趁机打趣道：“看你这模样想来是以你家师尊为目标努力的，是个好孩子。”他又往前一步，微微俯下身靠近少女轻声道：“但是你看下面那个还没入门就在那么多人面前让你师尊下不来台，品行不端正，心机也重了些，你应该不想要这样的师弟吧？”

“这……既是师尊承诺我怎好置喙。”璇花有些犹豫，似乎是想到了之前所见，面上带了几分嫌恶。

云幽释乘胜追击道：“天玑这人就是心软，我看这事有些蹊跷，这样，既然你叫我一声前辈，我这次来的匆忙，就先替你解决个小麻烦当做见面礼吧，下次你来尽南城前辈再好好招待你。”他说完，趁着少女思考之际拍了拍对方的肩头，紧接着就运起轻功瞬间消失在原地。

尽南城和金鳞两个名词组合在一起终于让璇花明白了眼前这人的身份，紧接着又被脑海中套上关系的画面冲击的有点发懵，回过神来才发现云幽释已经没了踪影，这才急忙往山下追去。

完了！少女在心中呐喊，她居然放了师尊的对头去掺和他们宗门内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