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博浪沙十里外,临时据点。
张良焦急地来回踱步,这个时辰还没传来消息...莫非卫庄兄也...
窗外一道白影闪过,白凤摆弄着肩头的羽饰,漫不经心地说:“巫山瑶姬,剑圣的名字。”
张良先是一愣,随后叹了口气,“想不到连卫庄兄...”也失败了么。
白凤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冷笑:“想不到,你是个这么心急的人。”
张良轻咳两声,拱手道:“瑶姬...我会派人查清底细,此次行动有劳卫庄兄。”待白凤踏风而去,张良攥紧拳,瑶姬...是个巧合么?
但若是他想的那个人,应该不论如何不会对卫庄兄出手才是...况且以一己之力击退流沙全部精锐,这样的内力又该如何解释?
但不论如何,如果是嬴政的心腹,且威胁到计划实施,也只能除之后快了!
白凤回来复命,却没说张良派人去查了瑶姬的底细的事,事实上剑圣的名字,他通过谍刺鸟得知后只告诉了张良,只因其曾被白瑶无意中挫灭过锐气,存心抱着看好戏的心态随口一说。
赤练叉着腰站在卫庄身后,挥了挥手让他下去。白凤见她又自作主张,冷笑一声脚尖轻点消失在林中,原本想跟大家分享一番,现在也不必了。
“大人,张良那边...”赤练放一开口就被打断,便噤声站在距离卫庄不远的地方,她多少猜得到大人此刻的困惑。
乐阳八剑,虽在剑谱上没有排名,却有盛传乐阳与剑谱上排名第一的天问齐名,是行山海之势、锻五行之气的天子之剑,八剑合并时威力还在当年的渊虹之上。
她体会过乐阳剑的厉害,只是其中一柄就足以压制自己。小臂上的伤口虽然已经止血,却依旧刺痛无比,仿佛被过于锋利的剑刃斩开的伤口,会比寻常更加难以愈合。
她方才施展火媚术,三年前的火媚术在机关城受到的奇耻大辱,让她回来后一直苦修钻研。刚刚火媚术已经快要突破结界,却因为乐阳剑的奇袭,没能对车中人生效,但也摸清楚了,车中就是嬴政。
明知自己的项上人头被江湖悬赏出一座金山,出行竟也只带一人,看来,新任剑圣的实力得到了嬴政的绝对信任。
那这个女人...就不得不除。
赤练看向崖边伫立不语的人,方才是她最先露出破绽,大人才没能成功击杀,她犯下的错,就该由她来弥补。
“你要去哪里。”赤练正要悄悄离开却被叫住,卫庄看着她的背影,再度开口,“如果你想不自量力,就先去和你那皇兄说清楚。”
听到皇兄二字,赤练身形一颤,不知是不是一时冲动,导致很久以后回想起,都不解当初为何如此发问,“兄长...难道是大人当初收留我在流沙的原因么?”
卫庄阖眼不语,赤练等不到的答案,在沉默中渐渐显现。
她最不愿相信的答案...
“...我不会擅自行事了,大人。”赤练回眸一笑,却不似当初韩王宫满池莲花摇曳,花瓣凋零、莲子孕育出一个苦笑。
卫庄听着脚步声渐远,蹙眉看向天际,脑中回想着破解横贯四方的那几剑。
横贯四方原本是鬼谷剑术中的无解之剑,当年燕丹重伤诈死才从横贯八方下死里逃生,以一人一剑为前提,这两招确实无解,即便是农家田赐的双剑也未必讨得到好处。
乐阳八剑...
世间剑术巅峰的鬼谷派中都从未出过如此奇才,方才那几剑,若非极其熟悉鬼谷剑术之人,即便有内力御剑也是无解,此人...莫非真与鬼谷有关?
对鬼谷剑术熟悉,却用道家内功...卫庄轻抚着鲨齿回想着几柄剑交锋的那一瞬,或许有个人可以解释他心中的疑惑。
“白凤。”
白凤身影应声而现,卫庄丢给他一个物件,“拿着它去濮阳,找到盖聂。”
白凤看着掌心常年戴在他拇指的扳指,“大人...原来知道盖聂的行踪。”自从两年前盖聂离开墨家,流沙就再没有了这个人的消息,大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去吧。”卫庄看向远处,自己跟师哥斗了这么多年,想不到如今还是有求于他。
“我在想,鬼谷传人世代相争的关系,究竟是不是纵横的真意。”
这是盖聂离开前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虽然没说明去处,但如果墨家寻人不得,流沙也毫无头绪,盖聂必定去了他最熟悉的地方,不是咸阳、就只能是他故乡濮阳了。
“但愿你的想法不是那么天真,师哥...”悬崖上的人看着远处即将沉入黑夜的鲜艳夕阳。
平台。
宫人从两旁铺设绒毯,车夫驾金车在绒毯上缓缓前行,绒毯以行宫为尽头,车轮转动声被减弱到最小,八佾舞于庭,鼓乐齐鸣之礼。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殿外的乐章才渐渐收尾,彼时嬴政已经批阅了剩下的三十斤奏折,放下笔看着殿外。
宫人安静收拾乐器,百战穿甲兵正在布防,很快王离就会在殿外回禀布防完成。嬴政看着杯中茶,不等他品完这杯,王爱卿就该进来了。但还是缓缓举起茶杯,喝到一半,外面就传来一声洪亮的,“臣王离,拜见陛下!”
嬴政缓缓喝下这口,放置茶杯,“王将军。”
王离随着公公进殿,脑中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潜移默化地使他的举止也变得比平常更规矩了些,他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却被殿中人看了正着。
“陛下,此次叛逆分子突袭圣驾,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只是失职么?
嬴政摆了摆手,“将军言过了,未想到流沙竟然也与叛逆同流合污,看来当初重用卫庄进攻机关城,果然是步险棋,果真如相国所言。”
王离拱手,“李大人为帝国和陛下的确是煞费苦心。至于流沙...臣已通知下属绘制通缉令,各郡得到后,相比很快就能有他们的踪迹。”
若是官兵如此训练有素,帝国何须罗网与影密卫呢。
“你且下去吧。”
“是。”
待王离走出很远后,嬴政微蹙的剑眉又蹙紧些,无声地叹了口气,看向屏风后空无一物的空气,扬声问:“天机官以为,王将军为人如何?”
“陛下或许想问,王将军为臣如何?”空荡荡的大殿上回荡起清冷的女声,屏风后出现一抹白影,仿佛与外界隔着一重水波纹,等波纹一圈圈散开,天机官的身姿便出现在空无一物的屏风后。
与此同时,一道阻断声音的阴阳结界缓缓笼罩住整个大殿。
嬴政饮了口茶,“说说看。”
“王将军出身将门,与蒙恬将军一样,是帝国倚重的将星。三年前,王将军平定农家有功,以此为契机屡立功勋,如今位列上将军,重现了数十年前王家的荣耀,作为将门虎子,王将军是异常优秀的军人。”天机官道,“但若论及为臣之道,王将军是否合格,恐怕只有咸阳城中的相国大人可以评论。”
嬴政看着杯中茶水,沉吟片刻道:“想不到天机官也会说这些场面话,朕这是初次与天机官以君臣之礼相见,不想天机官如此明理,不知是不是国师平日也会耳濡目染。”
“陛下心中自有定夺,却有意问臣的意见,臣不该讲。”白衣行礼道。
嬴政不语,她知道今日恐怕逃不过这一问,答便是了。
“王将军近些年声名大噪,适逢蒙将军北击匈奴,朝中无人掣肘,一时有超过李大人的势头。
王离恪守礼制,行事挑不出毛病,但其人放肆大胆,作为军人自然勇武无双,但作为臣子,却并不合格。
君子群而不党,王离却与中车府令私交甚密,传言虽不可尽信,但非空穴来风。”
嬴政略一思索,笑道:“原来天机官是在暗示朕这件事,”他轻轻婆娑着茶杯,“这件事放在一年前,朕还会以罔论天家秘辛论罪,但放在如今,倒也该提一提了。”
“说起来,朕好像也没问过国师的意见,天机官与国师同气连枝,今日若能有所得,朕也能猜得到国师的意思。”嬴政沉声,眼中却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虽不用内力,殿内却形成了一股很有压迫的气势。
天机官盈盈起身,绕过屏风走到嬴政面前行礼,“陛下高看臣了,陛下只问了臣的意思,臣不敢欺君,自然要实话实说,但星魂国师的意思,陛下还要再传召询问才是。”
“哦?”嬴政冷哼,“阴阳家如今尽归他手,朕记得,可多亏天机官出山。”
“国师寻臣出山时,臣却是不知,但占卜之术却看到了太多世事纷扰,陛下喜欢这些,臣也可以如实交代,只是...臣原以为这些年,陛下早就不好奇这些事了...”天机官颔首低声道。
世人盛传的剑圣神女对自己低眉顺目这一点对嬴政相当受用,只要她肯服软,为君者自然没有理由难为一个小小的天机官。
这么多年无人入主他的后宫,却不意味着皇帝不能用别的法子解闷,就像现在,平台行宫中只有他二人,佯怒吓一吓天机官这张皮下面不谙朝廷秘辛的女子,也是种不错的消遣。
“听闻天机官的占卜之术,就连国师也自愧不如?”嬴政突然转移话题令她着实松了口气,立刻点头等待发落,嬴政想了想,“既然如此,朕问...帝星近来如何?”
听起来是个正常的问题,嬴政立天机官,本意就是观测帝星,但同时作为药师的天机官却体会到了另一层深意。
她奉命配药给陛下治病,说是药,却是种不可依赖的法子,一旦身体要靠此物支持,已经如长堤将溃了。
“陛下...”她看着嬴政已经有些倦容的面庞,臣子不得直视龙颜,但作为药师,她清楚,昨日此刻方才服的药,本来足够支撑两日的,现在只经过一半的时间就失效了。
“朕不希望从天机官口中再听到和他们一样冠冕堂皇的话,朕的身体,朕心里清楚。”
她轻轻叹了口气,是啊、他应该最痛苦才是,“陛下可还记得昨日此时的药方?臣...开的是两日的剂量。”
嬴政听罢倒没什么表情,许久后,才似乎释然般出了口气,“朕知道了。那朕便再问一句天机,两年前,东郡出现荧惑之石,上面的字究竟是什么?”
“亡秦者胡,始皇帝死而地分。”
“只此而已?”
“见过这块石头的百姓都已被灭口,章将军从名为孟姜的女子口中得知实情,却也在之后于驿馆遇袭,那孟姜此后也去往边关寻夫,再无音讯。”她说,“所有可行的解释都不存在了,剩下的就是陛下得到的,最合理的也是唯一的答案。”
嬴政盯视着面纱后的女子,“亡秦者胡,这‘胡’要何解?北方匈奴作乱,可谓胡,朕不擅解谜,天机官不如提醒提醒朕,和还有其他解法?”
她不禁感叹,帝王之位上坐的果然是绝世英才,“陛下,十八世子胡亥,也可为‘胡’字之解。”
“大胆!”嬴政声色俱厉,却很快舒展龙眉,轻笑了一声,“天机官真是直言不讳啊。”
白衣站在殿中阖目不语,就在刚刚,面前这个坐拥九州的男人前所未有地轻松。
一年前,因为荧惑之石上“扶苏立”三字,生生将一向体弱的公子扶苏与其辅臣蒙恬派入北境,这其中是否有过后悔早已不得而知,时至今日依旧对这三个字耿耿于怀,或许已经是追悔莫及的证明。
她心思一动,莫名地开口问道:“陛下,若扶苏公子后继有人,又当如何?”
嬴政猛然抬头,瞳仁不可置信地骤缩,从那张面无波澜的脸庞却得不到丝毫暗示,“若是如此...”他长叹一声,“许是朕下错了一步。”
所以,扶苏与胡亥,两个最出众的子嗣在他眼中,只是两颗棋子?
江山易改,王位无情。这个位子坐的久了,血脉、权力、财富,这些凡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在帝王眼中早已形同虚设,万物以帝王为尊,何况两个他赋予生命的人?
“不知...臣还有没有机会参与这场棋局?”她问。
“哦?”嬴政饶有兴趣地问:“天机官测天机时运,也对权力争斗感兴趣?”
她笑道:“出山久了,难得这个游戏参与者众多,臣也想进局看一看。”
“那天机官便进来看看,或许你有机会替朕看到终局,记得知会朕这一局结果如何。”嬴政道。
“陛下!”白衣微怒,“怎可妄自菲薄,会缺损命格的!”说完见嬴政支着头,像发现了什么新奇东西似的看着她,与此同时,胸口剧痛也再提醒她,方才太激动了。
情绪一但激动,噬心咒便反噬,这是天机官最后的伪装,也是最后的防线。
她自知失言,连忙暗中抚平剧痛,与嬴政的距离并不能让他看到,此时的天机官背后已经大汗淋漓,“...臣失言,请陛下责罚。”
嬴政心情不错,免了她这次的失言,“天机官亦舟车劳顿,今日便早些修正吧。”
她压着慌乱离开大殿,回到别馆,一口鲜红的血便吐了出来,好在她手疾眼快掀起了面纱,弄脏可糟了。
想不到星魂的噬心咒已经修炼到这般境界,她一边修整一边盘算,自己与阴阳咒绝缘,却依旧能被噬心咒伤到这种程度。
“星魂大人,不会还为我改造了噬心咒吧...哎,真是看得起我啊。”
此时,刚成为天机官兼剑圣的白瑶,丝毫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流沙、诸子百家的眼中钉。如果知道区区一个施了易容术的面纱能惹来这么大误会,当初就该冒着跟罗网对峙的风险露出真容的。
可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依旧会戴上面纱。
可算赶完了,再次送上祝福,国庆快乐!ps建议先看前一章,有修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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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 7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