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蚁身形微僵,似是担忧坐坏了轿子,匆忙地猫着腰走了出来。
她脸蛋圆润,和人说话时总是笑眯眯的,模样不算漂亮胜在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和不苟言笑的红泥南辕北辙。
“听说你身居后宅不爱出门,有她俩陪着,想来日子不会无聊吧。”
安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绿蚁取了锭银子给为首的汉子,转头边走边数荷包里的碎银,安宁好笑,“是不无聊。”
绿蚁爱财爱吃,心态好,红泥则有板有眼严苛得多,这几年多亏她们陪着才让她熬过最难的日子。
清点好银子,绿蚁收起荷包,抬头见两人灼灼地望着自己,她回眸瞧了瞧,“怎么了,是不是轿子太旧了?”
深灰色的轿子素雅陈旧,少有人会挑这个颜色,绿蚁是怕暗地有坏人,这种颜色不显眼,她走到安宁跟前,压低声音道,“小姐,奴婢怕有人盯着咱,特意挑的旧色。”
薛名扬听不清她说了什么,想来和安宁有关,他戏谑道,“你这丫头确实机灵,要不跟着我算了,爷我长这么大,还没养过丫头呢。”
以前倒是想养个在身边,奈何那人性子软,两眼被别人勾走了魂儿。
薛名扬肤色姣好,轮廓清晰,穿着身暗红色祥云纹长袍,倒也风流倜傥,奈何神色流里流气的,不怎么招人喜欢。
绿蚁笑盈盈施礼道,“侯府奴仆众多,哪儿会差丫鬟,倒是奴婢小姐跟前离不得人,世子爷往后莫打趣奴婢了。”
言罢,她搀扶好安宁,眉目低顺得很,无端给人好感,看得出来她是死心塌地跟着傅安宁的,哪怕声音细细柔柔,拒绝的意思再显然不过,薛名扬想讽她两句,对着她温婉的眼神,不知为何说不下去了。
绿蚁体态圆润,身形有几分熟人的影子,而红泥五官稚嫩,恍惚像极了当年的故人。
他以为傅佑远靠近他乃另有所图,此时看着绿蚁,他不想往那方面想了,于是笑着说,“君子不成人之美,这话当我没说过。”
上山的台阶陡峭,安宁被颠簸得浑身不舒坦,估摸着到半山腰的凉亭了,她让车夫停轿,欲慢慢走着上去。
颠簸半路,她小脸有些泛白,停轿后缓了许久才缓过劲儿来,绿蚁和安宁商量,“小姐,你不想坐轿子奴婢和红泥背着你上去吧,听薛世子说,再拐两个弯就到了。”
“不用,我自己走试试吧。”
再拐两个弯不过是薛名扬看绿蚁累得满头大汗故意鼓励她的罢了,慈安寺在山顶,顺着曲折的台阶还得走半个时辰才能到,见绿蚁擦汗的手帕湿了,她让她们去凉亭里休息会再出发。
绿蚁斜眼瞄着凉亭里里外外的仆人,小声说,“还是算了吧,奴婢不累,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奴婢流的汗多,许愿时佛祖才能先听到奴婢的声音。”
四周白茫茫的,树枝上挂满了银条,漫山遍野的晶莹剔透,绿蚁并不累,至少感觉不到疲惫。
看出她的亢奋,安宁心情也好,眉开眼笑道,“记得让佛祖保佑你顿顿大鱼大肉。”
话没说完,只听旁边传来薛名扬嚣张的声音,“凉亭是供上山的人休息的,你们霸着不走是什么意思,仗着人多势众到爷跟前耀武扬威是不是?”
薛名扬脾气怪,莫名奇妙发脾气是常有的事,安宁不知谁惹着他了,叫绿蚁扶她出去看看。
绿蚁皱着眉,用极小的声音道,“是昭武侯府的人,薛世子跟昭武侯不对付,咱就别掺和了吧!”
她听了些关于威远侯府的事,薛名扬祖母是皇上的姑奶奶,慈善宽厚平易近人,甚得人尊敬,因她最疼爱薛名扬这个孙子,皇上待薛名扬极好,哪怕薛老夫人过世,皇上也时常赏赐薛家,薛名扬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就是这么来的。
昭武侯年纪和威远侯差不多,照理说薛名扬作为晚辈理应恭敬礼貌些,奈何薛名扬记恨他进宫告状的事,见着昭武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在城里或许顾及身份收敛些,出了城,他哪儿管其他。
看昭武侯坐在栏杆边火气就蹭蹭来了,叫小厮将他们全撵出去,谁反抗格杀勿论,给昭武侯气得脸色铁青,又不好发作,“薛世侄,那件事是我对你多有误会,我向你父亲赔过罪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算了。”
“救你的是我,你跟他说个什么劲儿,人在做天在看,昭武侯不会连基本的礼义廉耻都不懂吧?”
薛名扬本就不太看得上昭武侯为人,曹家世代从军,曹世成祖父辈才挣得爵位,到曹世成这辈论功勋排名都轮不到他,不知他用了什么奸计,将兄长骗去边关,没多久兄长战死沙场,他成为名正言顺的世子。
论品行论才智,谁不称赞当年的昭武侯世子心胸坦荡光明磊落啊。
哪儿像曹世成,整日以权谋私排除异己。说他找人刺杀他,薛名扬嗤鼻,曹世成也看得起自己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多少斤两,区区兵部尚书,还轮不到他动手。
昭武侯脸上不好看,索性站起身甩袖走人,领着浩浩荡荡的人往山上去了。
经过安宁身边时,他粗略扫了眼,温婉似水的姑娘,他似笑非笑地打趣薛名扬,“难怪薛世侄有雅兴来烧香,美人作陪,薛世侄也免不了俗。”
“各人自扫门前雪,昭武侯还是想想究竟被谁盯上了吧,堂堂兵部尚书,连刺客的身份都查不出来,传出去不是令人贻笑大方吗?”
论打嘴仗,京城没几个人是薛名扬的对手,昭武侯被他挤兑得脸色通红,脸色阵青阵白的走了。
得了位置,薛名扬朝安宁招手,“过来歇会儿。”
凉亭建在半山腰,能将山脚稀稀疏疏的村落看得清清楚楚,羊肠小道的移动的人影也尽收眼底。
薛名扬向安宁吹嘘,“慈安寺的雪景平平无奇,秋天来,漫山遍野飘着落叶,田垄间到处是忙着丰收的人们,那会才热闹。”
有段时间城里流行去庄子体验疾苦,他和周纪明他们跑到乡下,挖坑,栽果树,施肥,啥都做过,短短两个月,晒得跟煤炭似的黑,打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愿干农活了,连收果子都是让小厮去的。
想到幼时做过的荒唐事,薛名扬眉目间染上了别样的风采,眺目望着农家小院升起的袅袅炊烟,他屈膝坐下,“阿春,烧壶茶,爷我口渴了。”
薛名扬随性,阿春习以为常了,听薛名扬有吩咐,忙朝身边小厮打手势,很快,就有小厮抬着炉子来,捧了树根边的雪装进壶里烧水。
在凉亭耽误了大半个时辰,她们到慈安寺已快天黑了。
慈安寺香火鼎盛,有专门待客的人僧侣迎她们去住处休息,安宁这半段路咬牙走上来的,累得汗流浃背,去到住的屋子就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
绿蚁怕她隔天腿疼,轻轻替她揉捏腿,“小姐,昭武侯与薛世子势若水火,要不要奴婢从中添把火......”
安宁懒洋洋的,提不起什么精神,“不用,少爷既请了薛世子与我们同行,想来他心里有主意了。”
薛名扬看似狂放不羁,心思比谁都敏锐,绿蚁在他眼皮底下搞小动作,很容易就会被他识破。
况且,她不想将薛名扬牵扯进来。
绿蚁哦了声,力道不轻不重的捏着,“奴婢觉得薛世子为人虽张扬,心肠并不坏,咱速度慢,他在后边耐心跟着,换作其他人早嫌烦了。”
她说的其他人不乏包括傅平章,郑氏以及傅瑾萱。
“是啊。”为数不多的好人里,薛名扬算顶好的人了。
“对啊,红泥好像不喜欢他......”
绿蚁低着头,担心红泥进门听见,渐渐降低了声,说完去看安宁,她闭着眼,双手挡在脸上睡着了,她掀开被子替她盖上,继续不紧不慢地揉捏着她的腿......
安宁这觉睡得沉,隔天清晨才醒。
屋里热烘烘的,她推开窗户透气。
整夜的雪后,围墙边起了白白的霜花,绿蚁和红泥站在株光秃秃的柿子树下,两人左右扶着梯子,吴琅站在梯子上,伸手摘霜雪包裹的柿子,鼻尖冻得通红。
红泥吸了吸鼻涕,仰头摘红通通的柿子,欢呼,“寺里的柿子是受香火洗涤,味道肯定与别处的不同,红泥,你不会和我抢的哦?”
安宁噗嗤声笑了,“红泥不和你抢你也不能多吃,不记得你闹肚子的事儿了?”
柿子性凉,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上次绿蚁就是吃多了才上吐下泻的。
见她醒了,绿蚁松手就欲离开,吓得木梯上的吴琅差点摔下来,“绿蚁,我替你摘柿子,你能不能扶稳点,摔着我我要你好看。”
吴琅昨晚守夜,天亮才回房间,刚脱衣躺下就听绿蚁喊他,他以为安宁出了事,火急火燎套上衣衫就跑了出去,谁知竟是绿蚁瞧上人家树上的柿子了,红泥不帮她,只能来找自己。
绿蚁讪讪笑了笑,手抓着木梯,不禁催促,“吴琅,你能不能快些,摘个柿子不费力气吧?”
要不是她自己太胖怕木梯不承重,她就自己爬上去摘了。
吴琅翻了个白眼,摘了几个丢进雪地就收了手,趁着绿蚁收木梯红泥捡柿子的间隙,他走向窗边,小声将昨晚发生的事儿说了,“昭武侯的住处夜里有人闯进去,伤了他和几名刺客,他怀疑是薛世子干的......侯府的人来问奴才,奴才什么都没说......”
吴琅担心和傅佑远有关,昭武侯府的人来问他夜里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时,他斩钉截铁的说没有。
安宁懂他的意思,沉吟道,“远弟性格沉稳,断不会选在寺里动手,这件事和咱没关系。”
身处兵部尚书的位置,得罪的人岂是少数,没准还有人想要昭武侯死。
吴琅心下稍安,逢院子里有人来,他适时止住了话题,接过绿蚁收好的木梯扛着走了。
来人是寺里的小和尚,手里提着一篮子柿子,说是薛世子去山下摘的,特意送给她们尝尝鲜。
绿蚁眉开眼笑的接过,“替我家小姐谢谢薛世子了。”
出家人四大皆空,绿蚁没什么好给小和尚的,便从刚摘的柿子里挑了最大最红的给小和尚,“劳烦你专程跑一趟,这是谢礼。”
小和尚神色怪异地瞅了眼绿蚁,掉头就跑。
绿蚁以为他不好意思,随意就着袖子擦了擦,张嘴咬一大口,嘟哝道,“很甜啊,为什么不吃呢?”
安宁看得摇头,小和尚真要喜欢,哪儿有柿子留给绿蚁,慈安寺山林果树多,各式各样的果子都有,这种柿子烂在树上都没人摘,院子这株柿子树的柿子约莫留着供人赏景的吧。
安宁想得简单,并没过多在意,去正殿烧香的路上遇到薛名扬,他问起院子里的柿子树她才察觉不对劲,狐疑地打量他,“是不是有不妥的地方?”
绿蚁说问过寺里的人,得到同意才让吴琅摘的,但看薛名扬兜着坏笑的表情,她隐隐觉得有问题。
冬天了,是不是都冷得不评论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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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015 烧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