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锁言录 第28章 28

以往当顾离人还是少司命的时候，很讨厌时不时举办的道门大会。对她而言，这些大会就是一群“有名望”的道长们相互吹捧的聚会。师兄大司命每到这种时候总要求自己跟随出去应酬，大司命和她不同，不但道法高强，而且对道门之间的微妙平衡很有谋略。

天下道门以三宫九台为导向，三宫九台以观离宫为首，而观离宫以大小司命为尊。虽然大司命时不时提携少司命的地位，但少司命始终只能是天下第二，她从小就听从大司命的吩咐，视大司命为兄为父。

譬如应对这些道门大会，少司命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出去见一下人，展示展示新想出的道术，顺便看看有没有可造之材，她又想收徒弟了。

往日少司命平生所好无非两样：修炼道法和收徒弟。

而如今的顾离人的所好也是两样：赚钱和活下去。

柳家堡中的炉鼎底下冒着熊熊烈火，但火焰的颜色并非红色，而是幽静的蓝色。这自然不是普通的火，而是融合了道法的火焰。

陆云深低声道：“在这里我能感觉到云中君的妖力越来越强烈。”

顾离人望着锁妖炉之下的蓝色火焰思忖道：“莫非妖力藏于这火焰之中？如果真是这样，便能解释为何只有一个锁妖炉便能炼化妖怪成为仙丹了，云中君当年的火之妖力非同寻常，她是唯一修习了道法的妖怪，兼具道力和妖力，据说在她刚刚突破火之妖力的时候，差点把观离宫的一处大殿给烧光了，少司命无奈，只能带领其他弟子住进了白泽道长的院子，一时间挤得够呛。”

“玄阳真人是人，他如何能用我的妖力？”云中君插口。

妖力若存在人的身上，要么会导致此人丢掉性命，要么会让这人变成半人半妖，陆云深就是个例子。他本来意识不清，在顾离人施展婆娑大咒之后勉为其难地重获新生，但也还是半人半妖的状态。可是玄阳真人举止动作完完全全是个人，并没有被妖气侵蚀的迹象，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原因？

“等会儿瞧瞧他要如何炼丹便清楚了。”顾离人若有所思，“看来这一回云中君能够寻回火之妖力。”火之妖力是云中君妖力之中最为强大的妖力，云中君自己本身似乎也喜欢火焰的威力，以往还可以用师傅的名义压制她免得乱用造成巨大破坏，现在若让她找回，不知该如何制约她。

陆云深眸色深沉，他看见了门口正推进来的一个个贴满了符咒的铁笼，铁笼里面坐着几只妖怪，有九尾狐妖，有游骐，还有——小破布白溶裔和小妖怪。

“他们要开始炼妖了，”顾离人循着陆云深的视线望去，眸子一凝道，“咦？小破布也在里面……”

白溶裔蜷缩在角落，眼中全无光彩，身上的白衣脏兮兮的，连发髻都杂乱不堪。他不敢碰铁栏杆，因为上面有符咒，一旦触碰就会遭受雷击。

看着他畏怯的眼神和蜷缩的动作，顾离人眸色逐渐加深，脸上表情也不如之前的轻松自在。

云中君道：“这么说白溶裔也要进锁妖炉了。”

她这话显然是故意说给顾离人听的，顾离人摇头笑道：“我刚刚看见炉内有水，他可以泡个澡，现在特别脏他心里应该不舒坦。”

陆云深仗义要动手：“我去把他救出来。”

顾离人拦住他，抬头看着他道：“别冲动，现在还不到救他的时候。”

陆云深问，“什么时候才算到时候？”

顾离人微微笑道：“陆道长对妖怪有怜爱之心，我心里十分欣慰。”

陆云深暗自捏紧了拳头。

在还是个道士的时候，他跟着师傅陆道人修炼，一心只想斩妖除魔，心里刻下的印记便是道门的“除妖无罪”——所有妖精鬼怪都是坏的，都会害人，因此要除魔卫道，责无旁贷。但直至自己变成了半人半妖，直至认识了白溶裔和云中君，才知道妖怪也分好坏。

云中君孤傲冷漠，但昨夜与她并肩而战，那种痛快淋漓也是旁人想象不到的，经此一战，陆云深已然将云中君视为同袍一样的人物。他现在众叛亲离，更能和云中君、白溶裔以及顾离人一起同行，前路漫漫，身边有伙伴陪同胜过自己孤单一路。

白溶裔虽然麻烦又胆小，但是个好妖怪，他从未害人，相反帮助了顾离人等人一路，他不应该被丢入锁妖炉中灰飞烟灭。

“你放心，我不会让小破布出事的。”顾离人拍了拍他握紧的拳头，承诺道。

不知道为何，得到了顾离人的承诺后，陆云深心里的焦急不安瞬间平息了下去。虽然顾离人有时候胆小怕事，但她说出的承诺从未食言过，于是陆云深原本握紧的手逐渐松开。

云中君一把把顾离人的手拍开，还瞪着她。总觉得看着顾离人和旁人接触不太舒坦。

而顾离人不明所以，缩回手眼见着手背已然被拍红了。

力气真大。

此刻当头一车的九尾狐妖怪已经被放出笼，九尾狐妖擅长幻术，体型庞大，利爪尖锐。众人见它被放了出来，纷纷往后躲避。

“诸位不必惊慌，除了笼子里贴有符咒之外，这些妖怪都喝下了镇妖水，疲软无力，不会伤害大家。”玄阳真人这时候开口，一挥手中羽扇，一派淡然，等下头的人平静下来后再接着道，“那么我们就从九尾狐妖开始冶炼吧。”

柳家堡的剑士负责将九尾狐送入锁妖炉鼎当中，下头的十几个道士都在观望，都想要亲眼看看如何冶炼。

有人道：“九尾狐妖是妖力强大的高等妖怪，至少能冶炼出一等仙丹吧。”

旁边有人附和：“这些年眼见高等妖兽数量越来越少，冠道长能够捉到这只九尾狐妖十分稀罕，运气上佳，换你我就没有这等运气了。”

这话传到了冠玉峰耳中，冠玉峰哼了一声，颇为得意，瞪着对面的七星台的三人，只要冶炼出仙丹妙药，他就能扬眉吐气，一扫之前的阴霾。

对面的顾离人却云淡风轻地继续喝酒吃花生，坐等好戏上场。

这边的嘴碎的道士继续道：“但若论妖兽九尾狐妖虽然有名，但始终不及神兽游骐，若能炼化这只神兽，出的金丹或许可以让人直接得道升仙也未可知。”

顾离人一听这茬，默默地用茶水漱口，然后吐到边上的铜壶里。

用炼化神兽来得到升仙？

这群人莫不是都疯了吧。

神兽和妖兽不同，一字之差，待遇天差地别。所谓妖兽，必然还未开智，数量稀少，但妖力强大，因此常常闯入人间，闹得人仰马翻，带来灾祸；而神兽完全不同，它们数量也稀少，但能够给人间带来祥瑞和祝福，因此被人奉为神灵。

人们畏惧妖兽，但喜欢神兽。

这群道士不分青红皂白，把妖兽和神兽混为一谈，甚至捉神兽前来炼丹……

顾离人不禁暗自摇头喟叹，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所谓的三宫九台的道心也不过如此……

这些人在利益之前，根本不会听他们的。

云中君看着顾离人居然吐漱口的茶水，默默坐得挪开了一些。

九尾狐妖即将被送入锁妖炉的时候，席下有个声音开口道：“慢着。”

在场的人一心一意都绷着想要见证九尾狐妖被炼化的场面，却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在这种紧要关头说：“慢着。”

于是这人便成为了众矢之的。

玄阳真人的目光投向四等席位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他看得出这人没有一点道行，在道门之中也是个生人面孔，不是什么成名的高人，而且她长得普通，脸色苍白显然是血气不足，身体有疾或者经历过重创，以后不能修习高深的道术，是一个不但没有过去，也不会有将来的一个普通的人。

这时候出口的自然就是顾离人，顾离人见众人都盯着她也不甚紧张，站起来道，“请问真人，既然锁妖炉能够根据妖力和妖怪种类的不同炼制出不同的仙丹，那么是否也会因为这些原因导致炼制仙丹的时间长短不同？”

玄阳真人点头：“不错，正是如此。”

“若投进去的是低等的或者很恶心的妖怪，是否会造成炉鼎损坏还会让真人损耗道行？就像一个人吃了坏的食物一样，不但没有益处，反而有伤元气？”

“你所猜测的的确属实。”

顾离人上前站在大殿正中，面对众人朗声道：“既是如此，这只妖兽就不该被冶炼。”

冠玉峰瞬间拍案而起，叫骂道：“你在胡说什么？这明明是九尾妖狐，我可以用它冶炼仙丹，凭什么阻止我们炼丹？”

旁边的道士也议论纷纷。

玄阳真人问道：“为何不能冶炼？”

顾离人笑了笑：“因为这一只根本不是真正的九尾妖狐，它的尾巴是假的。”一声未落，便见到后方的陆云深越众而出，落在九尾妖狐庞大的身躯跟前，握住玄铁大剑，一剑落下，九尾妖狐的尾巴断了一根。

众人瞠目结舌。

并不是因为陆云深一剑斩断了一根妖狐尾巴，而是因为在斩断尾巴的时候，九尾妖狐一声未吭，而且身上并无血气，这尾巴…..是硬接上去的。

顾离人缓步走到“九尾狐”后头，双手硬拉拽另外一根尾巴，但是却没有拉拽下来。她感到尴尬之时，云中君出手相助，单凭一只手便拽掉了“九尾狐”的另外一根尾巴。

大殿之上寂静无声，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冠玉峰惊出一头冷汗，一边擦汗一边颤着声问：“你如何……如何得知它不是九尾狐妖？”

顾离人故作高深道：“我和你们介绍过，我叫顾离人，是一个画妖师，能辨天下妖怪。”

云中君冷眼旁观，她刚刚明明瞧见了顾离人在桌案下偷偷查看《白泽图》，知道这一只并非真正的九尾狐妖，而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狐妖而已。

看来有人在装神弄鬼，铤而走险想要骗取仙丹。

《白泽图》还在顾离人腰后别着藏着，云中君有一种预感，这场炼丹大会的好戏才刚刚开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