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锁言录 第14章 14

眼见不能蒙混过关，顾离人无奈交代：“我带着老婆婆逃和你们带着陆云深逃是一样的道理，但我比你们更尊老爱幼，老婆婆这么可怜，我必须要帮帮她。”

程未央继续狐疑地盯着顾离人，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陆道人看了眼老婆婆，若有所思：“你跟着我们一起。”

“这就不必了吧。”顾离人支支吾吾。

“我们要去找观离宫的方相子，求他救人，到时候这位老人家也可以得到救助。”陆道人抬了抬下巴示意前方的那片树林。

方相子就在附近，刚刚他们也听见了那群道士的对话，于是索性提早赶去和方相子汇合，让他想想办法。

顾离人听完断然拒绝：“老婆婆老了受不了这些刺激，我带她去一个安静平和的小地方生活，这对她更加合适。”

程未央瞅了一眼凤舟和陆道人，这俩人的表情都有点古怪，她对顾离人道：“你路上小心。”

顾离人很感激这位善良美丽的道姑，正打算逃离是非之地的时候，却听见后头凤舟冷冷出口：“等等——”

来者不善。

顾离人慢慢回头，笑眯眯地对着凤舟：“道长又有何事？”

凤舟道：“经过你提醒，我差点忽略了这位老婆婆也是半人半妖。道门中人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妖怪，你今夜要么跟着我们一起去找方相子，要么就留下老婆婆交给我们处理。”

程未央也没想到师兄会真的为难他们，“师兄，小画师她——也是好意，而且老婆婆看起来不会害人，她还帮助我们缝制人偶寄存魂魄，是大家的救命恩人，我们就让她们走吧。”

凤舟咬咬牙，决然道：“师妹，你忘记道门训示了吗，无论对方是谁，只要是妖，我们都要除掉。”

程未央怔了怔，也是没有办法，只好拿目光投向顾离人，希望她能妥协答应跟着他们一起走。

顾离人刚要回话，袖子却被老婆婆扯动了一下。

“你想跟着他们一起？”

老婆婆慢慢地点了下头。

“可是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救你，甚至最终还会想杀了你，你为这些人做了这么多，他们根本不懂得感激，我现在就带你走，保证带你找到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你不必担心将来。”顾离人拉住老婆婆的手臂，却被老婆婆抽空。

看来老婆婆已经做好了决定。

顾离人无奈摇头：“您这样又是何苦呢，我经历过一次，但后果很不堪。”

老婆婆还是摇头，定定地看着她。

顾离人实在受不了，只好做了决定和凤舟等人说：“那好吧，我跟你们走。”

她现在比较容易心软，实在是拗不过老人家。

要是和以前一样冷漠无情便好了，至少在传说中听起来会很酷。

她扶着老婆婆往前走，看见前头只有黑漆漆轮廓的林子，方相子就在里头。十年前破小孩只有十岁，到了现在应该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了。这些年他的成就非凡，是道门中最年轻有为的道士，年仅二十就获得了“三贤”的名头，和大司命以及白泽老头并列，实在厉害。可以想象，他的个头应该拔高了不少，记得小时候还常常因为个子矮而哭鼻子，希望现在长得够高。

顾离人发现自己居然在回忆从前，吸了吸鼻子，重新回到现在。

但还是忍不住回想着不知道那孩子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

夜风凉凉，顾离人很不文雅地打了个喷嚏，缩了缩脖子，真冷。

“不好，他们追上来了。”程未央回头警惕。

几个人回头一瞧，果然看见几十个人影正在朝着他们狂奔而来，是那群被救回来的道士。比起之前见过的水鬼和现在半人半妖的陆云深，这群影子更像是可怕的妖精鬼怪。

顾离人眯着眼睛，索性放弃：“你们跑吧，我跑不动了。”

目前这群道士的目标是陆云深，和她无关，只要到时候趁乱带着老婆婆逃跑，就算大功告成。

凤舟看破了她的计划，背起老婆婆说：“我来背着。”他在明目张胆地挟持人质。

顾离人提醒道：“你们确定方相子就在林子里？就算能见到方相子，你们确定他会答应救人？不是说只有什么少司命才有本事救人吗？到时候如果方相子和其他道士一起将你们前后夹击、围追堵截，你们岂不成了瓮中之鳖？”

几个人哑然。

顾离人又对凤舟和程未央说：“你们二人是青羊宫弟子，这一次已经立下大功，你们和陆云深其实毫无瓜葛，何必为了一个陌生人自断前程与道门为敌呢？”

凤舟和程未央心里“咯噔”一下，相互看了一眼，似乎有所动摇。

顾离人奸计得逞，勾了勾唇角。这些人的脾性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她都了如指掌。

这时候陆道人冷哼：“你们都走吧，我一个人去找方相子，不会牵连你们。”

正在凤舟和程未央犹豫不决之际，已经有道士追赶上来。

“你们几个人都别动，我们要找的只是陆云深，和你们无关！”当头一个道士大喊。

“这位道友，请给陆道长一点时间，前头林子里就有观离宫的人，让他们想想办法救救陆云深。”凤舟放下老婆婆，上前礼貌答道。

那道士不吃这一套，依旧冷硬：“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普天之下只有婆娑大咒才可治愈，少司命已经没了，即使方相子肯救人也没有法子可以救。现在趁着陆云深还未完全妖化我们杀了他，以绝后患。”

顾离人趁着他们对峙偷偷拉着老婆婆挪到一边，想要趁机浑水摸鱼，找机会默默逃走。却被程未央逮个正着，本来以为在劫难逃，但是程未央却偷偷冲着他们摇了摇手，示意他们偷偷溜走。

顾离人感激地冲着程未央点点头，真心实意地从心底里继续赞许她善良又可爱。

围追上来的道士越来越多，眼见着就要连同顾离人在内被人团团围住，顾离人瞅着程未央压低了声音沉声道：“听我一句劝，和你师兄远离是非之地。他们不会放过陆云深的，如果你们继续和陆道长一起，连你们都会自身难保。早点离开这里，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找到你们师傅为你们作主，听你们师傅的话。”

程未央抿了抿唇，脸色松动。

顾离人言尽于此，拉着老婆婆趁着众人不备，压低了头窜了出去。赶来的道士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陆云深身上，没有人关注临时出走的小画师和一个老人家。

但是还没等顾离人远离，走在后端的道士当中已经有人认出了老婆婆，他拦住了顾离人，“你可以走，但是老人家要留下来。”

“为什么？”顾离人抬头问，逐渐压低了嗓音。眼前只是一个小道士而已，他和那群人离得有点远。若是下手够快，就能够迅速解决这个麻烦。

小道士被她的眼神吓得一缩，明明只是个孱弱的小画师，为何会有惧怕他的感觉？道士咳嗽一声清理了下喉咙道：“因为这位老人家也是半妖，你必须交给我们处理。”

“她原本是青山镇的镇民，”顾离人的眸子凝了凝，山下扫视小道士一圈，冷笑道：“若不是她亲手缝了这么多人偶帮你们一个个找回魂魄寄生，你们怕是不能回到本体在这里耀武扬威，你们要带她走？凭什么？就凭你们的狼心狗肺？恩将仇报？”

“你胡说八道什么？如果放他们离开，如果他们以后杀人作恶是不是都要记在你们头上？你是不是能对那些人负责？！”小道士情绪激动，愤愤然道。这一回他不但动口，甚至伸出手要拉拽老婆婆。

但是伸出来的手扑了个空，原来人已经提前被顾离人拉了回去。

怔怔抬头去看的时候，发现顾离人的表情气势与方才完全不同，她似乎很生气，很愤怒，光是看着就能感觉到一种令人害怕的气息。

仿佛下一刻她能把人吃掉似地。

白溶裔低声插口道：“小画师，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和陆道人一起或许还有逃脱的机会。”

“我不是好汉，我是个女子。”

“切，不识好人心。”

顾离人把怀里的小破布重新塞好，转动着手腕，想着怎么出手才不会让自己受伤，却在这时听见后头忽然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冒了出来。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们都在闹些什么？”

这声音明明不响，却在顷刻间铺天盖地而来，仿佛四处有人同时在耳边说话，却不见人影。

和顾离人对峙的小道士也被这声音吸引而去，再回过头抓人的时候，随着眼前一黑，接下来的事情他浑然不知了。

顾离人打晕小道士后，索性背起老婆婆发足狂奔跑入林中，稍微歇息一下喘口气才回头去看情况。

但见眼前偌大的草地上，恍惚间掠过无数道人影，迅速到了众人跟前，这无数道影子原来是一人的残影，只见他戴着恶鬼面具，穿着白色道袍，又高又瘦。他出现在对峙的两波人的中间，左右一望，手中结印，又变出了一排一模一样的人来，分成两列面对着众人站着。

他身形飘逸似仙，走路带风，行不沾尘，戴着的恶鬼面具十分可怖，手中拿着一管竹笛，正随手把玩转着。

时间停滞了一会儿，还是年长的陆道人首先认出了他，抱拳行礼道：“七星台陆能人见过方相子，我徒弟陆云深中了妖毒，现在半人半妖，还请方相子出手相助，帮云深驱逐身上的妖力。”

程未央和凤舟这才后知后觉，原来眼前这人便是大名鼎鼎的观离宫三贤之一的方相子！传闻中方相子年仅二十，但以通晓符咒观风水星象闻名天下，自十岁师从少司命后，学少司命常戴鬼面，如今无人知道他的真实面貌。

无人觉察到，稍远处的林子里，顾离人正垂下头，压低着脑袋，轻轻拉着老婆婆，让她跟着自己继续偷偷地、慢慢地走出青山镇。

她要远离这个少年，远离这个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