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一路,见多了“野山参”的喻戚终于推着顾舟寒到了藏书的地方。
“殿下,到了。”
“要本宫陪陪你吗?”
“?”
顾舟寒险些牙齿有些磕到了舌尖,尽量收拾好面上的惊讶,顾舟寒回头才发现身后空无一人,那个将他推到此处的公主殿下已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了。
“你去忙你的,要看什么书你自便,本宫在这歇一歇,吹吹风。”
喻戚懒懒地坐在椅子上,手儿阖拢,像把小扇子一样在脸边扇了扇。
这会儿除了顾舟寒在这个大医院的藏书是没旁的人,她身边服侍的宫人都被安置在太医院外头,现下只有她和顾舟寒两个人,喻戚就少了几分讲究。
不得不说太医院选的地方极好。
四面通透,风儿穿堂而过,格外的舒爽,这让喻戚想起她的公主府,也是这样夏日风儿舒爽,比旁的地方都少了几分暑热。
上辈子她一边拼命挽留喻琅的命,一边建造宫外的公主府,喻琅那时虽然病重,但对她还是格外舍得的,一掷千金,安乐大街最好位置的公主府修葺的富丽堂皇,完全不输她宫中所住的大殿。
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不过她这辈子的确可以着手修建公主府。
等到喻琅身子完全好了,她也该卸下身上的重任搬出去。
听说宫外还有许多好玩的,自打父王离世以后,喻戚就被拘在宫中,也没什么机会出去;她记忆中最近的一次,就是出宫把顾舟寒救回来的那一回,就那次她要不是带上了足够的人,说不定会遇到什么麻烦。
喻戚一面吹着风,一面看顾舟寒自己推着轮椅穿行在博古架之间。
大医院的藏书室面积不大,但其中收藏的都是数代间的医学经典。
顾舟寒如此好学,又有太医院的古书为他答疑解惑,想必这辈子的顾舟寒最后医术会比前世还要好些。对于顾舟寒这样的好学生,不需要他去提醒自己就搬回来几尺高的古册回来研习,喻戚心里更是喜欢的紧。
果然那些师长都喜欢认真踏实的人,也难怪儿时自己的师长会被她气得胡子发飘。
喻戚最怕别人催自己学习,但自己作为主动一方,催促别人学习,喻戚向来乐意去做的。
看着顾舟寒认真翻阅,喻戚心里盘算着喻琅那边也要抓紧些了;今天顾舟寒可是说了,喻琅过几日就能下床走动;既然都能动了,能批的折子也要更多些,就把剩下的那一半难批阅的折子也拨过去。
顾舟寒原本打算过来寻几册书再看一看,没想到殿下跟了他一路,还跟到了太医院的藏书室。
这会儿他腿上已经放了好几寸的古书了,他心里不静,明明是风儿呼啸的藏书室,他还觉得心口烧着一把火,无声却炽热。
他不想去分心,可眼角余光侧过去,控制不住的飘向殿下那里。
“要哪个?”
喻戚就站在顾舟寒身后,刚刚喻戚盘算之际还不忘打量顾舟寒,顾舟寒不知想要哪一本书,伸手够了够,却没有够到,她这才起身过来帮忙。
给顾舟寒打下手的习惯也是上辈子养成的。
上辈子顾舟寒给喻琅看病时出的药方被人中间改了去,拿着改了的药房去煎的药险些要了喻琅的小半条命,要不是顾舟寒来的及时催吐了出来,喻琅那小半条命算是直接交代了。
而那次,也是喻戚唯一一次顾舟寒脸上出现了除冰冷无情以外旁的神色。
自此以后喻戚对喻琅身边的人格外的细致。
甚至每回顾舟寒过来给喻琅把脉配药,喻戚都在一旁亲自帮忙。
不知不觉喻戚把这个习惯也带到了这一世,但她还未察觉。
现在她站在顾舟寒身后,目光瞧着博古架最上面那一层,其实这个高度不算高,但是顾舟寒坐在轮椅上,即便他手长胳膊长也摸不到最上面的册子。
得不到顾舟寒的回复,喻戚低头看到的就是少年微抬的脸,和微挑的眼角,那双琥珀色的双目在日光之下漂亮的勾魂摄魄。
喻戚心头一颤,原本清冷澹然的眸光紧了紧。
好看的人果然能让她头脑发胀。
但很快喻戚眉一扬,语气轻谑:“你要再不说,本宫的胳膊可就要举累了。”
女子身上独特的寒幽清冽的雅香扑鼻而来,那道声音好似离他极近,顾舟寒已经绷紧了脊背,连呼吸都停顿下来。
寂静之中他似乎能听见女子呼气的声音,以及头顶传来的平缓的气流。
顾舟寒很快的低下头,藏住了飘红的白玉面容低语。
“最左侧的那一本……”
顶上人将书取给他,顾舟寒的脑袋就再也没有直起过。
而喻戚给顾舟寒拿书时,视线飘了飘,忽而看见一旁的《养颜术》,还有好几册子同样的书,这些都是教女子如何保养的。
喻戚来了几分兴趣。
一起拿下来放在案几旁,喻戚感兴趣的翻了翻,但不过一刻钟时间,淡淡的困倦就萦绕在喻戚周围。
日光缓缓移动,逐渐由耀眼的白光变为微黄的暖光,临近傍晚,连风儿都不复先前的喧嚣,似乎知道不该吵到屋里人的酣眠。
太医院的藏书室因为地势原故,有些阴凉,此刻虽然没有吹着风,但时间久了能感觉到淡淡的凉意。
顾舟寒侧头看了好几眼公主殿下。
一个时辰前,殿下睡着了。
而殿下身上搭着一件外衫,那是他脱下的。
他自然不敢主动为殿下披上外袍,单单这一个动作让他思琢了许久,最后他听到到殿下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心头的石头猛然抬起,若有人仔细观察他解开外袍的手,还在轻轻的颤抖。
但这也让顾舟寒的心险些跳出了嗓子眼。
为殿下披上外袍,顾舟寒更没有什么心思去看之前取下来的古册。
他腿上搭着书,书页在这一个多时辰里都没有翻动过一页,他知道不该这么荒废时间,可心口像有无数蚂蚁四处乱爬。
殿下的肤色生的很浅,睁眼时瞳目的颜色黝黑,像是上好的墨一般剔透,而但此刻闭上了眼,殿下眼尾勾起一抹红意,卷翘的睫毛在朦胧的日光下折射出令人咋舌的稠腻色彩。
期间,殿下还换了好几个姿势,每动一下顾舟寒都心悸一番,直到后背都泛起了汗意;最后殿下背靠着窗外的斜阳,头斜斜的搭在臂肘上靠着臂腕睡着。
柔和日光下,女子少了几分原先的锋利,同时脱去了几分威慑感后,闭眼的殿下沁出别样的温柔。
顾舟寒神色认真,久久停驻在他在喻戚身上的那一件外袍上。
他的衣服俭朴,而公主殿下雍容华贵,连裙摆的最尖尖儿都绣满了烟云蝶纹,这同他素净的衣服委实不搭。
其间公主殿下身边的宫女进来过,见殿下睡得这么熟,也没唤醒殿下,只低声同顾舟寒说,她就在外头候着,若是殿下醒了,再唤她一声。
桉桐同顾舟寒熟悉,也知道殿下对眼前人的看重。
而顾舟寒他自然也是愿意的。
光这么静静的看着殿下,顾舟寒心里平静。
殿下长得真好看。
顾舟寒在外漂泊见到的美人也不在少数,甚至他还因为自己的脸被捉到青楼勾栏里头,若不是他给那些人用了药迷晕了去,自己现在说不准还在勾栏里头。
虽说拿殿下同勾栏女子相比,是大不敬,但殿下着实时比他在青楼里见着的花魁,还美艳十分,手如柔荑,颜如舜华,顾舟寒细细打量,似乎是想将喻戚的模样深深的刻在心里。
人生十五年,他从来没有遇到过长公主这样的人。
他不懂,殿下明明有着无边的权势,可以用这些权势来压迫他,但是她却没有这么做,反而对他很好,纵容着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靠近。
他也不懂自己为何每回面对殿下时,都会心头飞悸,耳间滚烫。
就如同当下这般,押着暮光的黄阳裹挟着夏日的风,不消去看,他也觉察到耳朵的灼烫。
殿下鲜活无比,鲜活到一直吸引他靠近些,最好……只容他靠近。
不知不觉顾舟寒推着轮椅朝眼前人靠近。
被低沉的车轮滚动声音惊起,喻戚突然唇畔微动,闭着眼喃喃自语,最后皱着眉头抱怨:“舟寒,你再给我按按……”
顾舟寒有一瞬间的怔愣,恍然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少年侧着的脖颈上是淡淡的青筋隐去,顾舟寒无声的笑笑。
他也许知道他为何心悸了……
*
喻戚伴着微风睡了。
她午间休憩的时候鲜少会做梦,今日破天荒的梦到了些上辈子的事情。
梦境里的她,俨然一副女君模样;穿着金银叠翠的女君宫袍,似乎刚刚下朝,但喻戚分辨不清,因为十九二十岁的她都是那般模样:面容严整到完美无缺,就连嘴上嘴角勾起的弧度也是最恰当的,给予人威慑力的同时,又让人心生寒意。
“陛下原来喜欢眉尾稍弯的眉毛,现在却喜欢眉尾上扬,不管怎样的眉毛,陛下都好看的紧。”这是服侍她的宫女曾经说过的。
但后来宫女连这些话也不同她说了。
因为女君大人不期将时间花费在这等小事上。
她要将时间安排在处理朝政上。那些恼人的朝臣上书的奏折,每一封女君大人都要仔细批注。
渐渐的她周围清冷了起来,就是那样的美丽绝冠的模样又有何用,朝堂照样乱的像一锅粥……
等到她意识到这些,她已然发现随着年数增大,她的美越来越凌厉,同时能在她身边说话的人近乎没有。
父王母后十多岁就一起走了,喻琅熬了几年也没熬过去,纵使她美得惊心动魄的,自己带着宫人踏行长长的红砖墙之间,除了天边飞过的鸟雀,偌大的皇宫里还有何人敢直起脸来同她对视。
忽然闻到一股略显熟悉的药草味道,可她心里依旧空落落的,仿佛前世孤单飘零之感现在还如影随形。
在怅然的梦魇中喻戚皱眉,等她睁眼,瞧见的便是注目着她的那双琥珀色的眼。
喻戚莞尔。
她错了。
谁说这诺大的皇宫里,无人敢直接连同她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