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说的要学一门手艺,这个机会他们等了很久,久到索尔几乎以为自己要撑不住死去。
他们长到二十五岁,罗格终于联系到了一位技术更好下刀更快的屠龙户,这位屠龙户名叫巴瑟那,不同于前一位以接生出名,他出名在于极高的破|身成功率和近乎于完美的调整手法,听说他手下走过的鲛人十个里有五个都能活着,五个里有四个都能和人类一模一样——仅剩的那个也不过就是些双脚过于粗糙、身上留有疤痕这些微不足道的瑕疵,对于那些囊中羞涩又舍不下面子的小贵族来说,这样的瑕疵完全不会影响他们的脸面。
索尔知道以后,在自己和苏摩紧握的手上下了一道咒。
“这是什么?”苏摩碰了碰刚才闪过星光的地方。
“法术。”索尔说,“这道法术可以让我即使失去意识也不会放开你的手,除非我死掉,咱们就不会分开。”
“你能教我吗?”
他摇头:“抱歉苏摩,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它,更不知道如何教你,只是我觉得需要,它就自然而然地涌出来了。”
苏摩说没关系。他只是怕他伤害自己。
说这话时,他那双已然黯淡无光地眼眸静静看向索尔肩背上的伤痕。那是他很多年以来为了让他不挨打留下的痕迹,一层盖着一层,永远来不及痊愈。索尔总喜欢叫它们功勋章。
破|身那天,天还不亮,笼子外就多了一条纤细的身影。那是兰舟,一个二百多岁的女性鲛人,曾成功出售,半年前又被退了回来。
“有事吗?”索尔低声发问。
兰舟一反平日冷清的模样,目光透着浓浓的关切:“我来陪着你们。”
陪着?
突然,索尔抬头看她,道:“如果我死了,请你替我照顾苏摩。”
兰舟怔忡着不知如何回答,正如她不知道索尔为什么担心自己会死,以及,为什么她要对自己这样嘱托。
但她没机会去问。因为巴瑟那来了,两个小鲛人被灌下麻药,粗鲁地丢进当年他们母亲生下他们时待过的那间小屋,一旁的屠龙户冷漠地磨着刀,看他们就像屠夫看着宴请宾客时将要被宰杀入馔的牛羊。
巨大的疼痛里,索尔想,破|身果然不愧其名,从上到下,他真的是整个被竖着剖开了呢。而且鲛人的自愈能力还真是强大,伤成这样还能活。
那双手在她腹腔里上下翻搅,这边抽出一根骨头,那边塞进一块胶质,又把什么东西涂在了某处皮肤上,冰冰凉凉的,倒是不觉得痛。
眼前多了一片蓝色。哦,那是他的鱼尾,左边的尾鳍上缺了一个角,是他去年不小心被门缝掩住弄的。
从左边喷涌过来的血溅了他一脸,苏摩后背那个肿块被剖开了。原来里面是另一个来不及出生的孩子,因为母亲所能供给的营养实在不够,他平安出生,那个孩子就只能苏摩当做了养分,却没有完全吸收干净,小小的头颅和四肢都还能分辨出得出来,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蜷缩在他背上。
陷入沉睡之前那刻,索尔觉得自己好像知道苏摩可以学什么手艺了。
傀儡师,就用那个孩子残存的骨骸。
她回到了故乡。那里真美,有海浪,有珊瑚,有鱼群,所有人畅快地游泳嬉戏,所有人身后都缀着不同深浅的完整的鱼尾,相同的海蓝色长发随着水流打转,搔过她的脸颊,痒痒的忍不住想笑。几个年幼的孩子们在海藻丛里捉迷藏,他们不知道叶城在哪,白塔是什么,也不会懂得为什么鲛人要经历破|身之痛。他们围着她打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他们叫她姑姑,也有年老些的鲛人唤她殿下,他们慈祥地同她打招呼,问她要不要去家里坐坐。
路的尽头就是海皇的宫殿,苏摩一身冕服正等在那,他伸出手,唤她:姐姐,欢迎回家。
一声姐姐,索尔忽然惊醒。
视线所及还是低矮脏乱的茅屋,身边躺着的还是那个苍白稚嫩的小孩。没有碧落海,没人能带他们回去。
下午,索尔发热了。鲛人最怕寒冷,其次就是发热,太冷的天气会将他们的五脏六腑冻住,而过高的体温会燃尽他们的血液。②
苏摩在一旁守着他,哪怕他自己也才刚刚经历了破|身,一只脚还踩在地狱里。
两天后,索尔痊愈了。两个月后他们长出了人类的双腿,除了海蓝色的长发和耳后无法消去的鳃,他们看上去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了。
紧接着,他们就被罗格赶出屋子,开始学着走路。
平衡之前,他们首先要学会忍耐疼痛。额外生长出来的双腿本质是他们不该用来行走的腹鳍,用那样的双腿行走,哪怕他们鲛人的骨骼比除了翼族以外的所有种族都要轻许多,可每走一步也都像走在刀尖上一样,从脚底一直疼到头顶。
走起来这么疼你们还又跑又跳和人打架?!印象里好像有谁说过这样的话,可那又是对谁说的呢?他想不起来了。
也许是因为有彼此的支持,索尔和苏摩用了所有鲛人里最短的时间学会如何正常地行走,罗格为此许诺给他们一份奖励。索尔做主,要来了那具骸骨,做成人偶给了苏摩,顺带着给那人偶取了名,叫他苏诺。①
从此,一切重归于平静,日复一日,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们四十岁。因为他死死牵着苏摩不肯放开,所有来挑选鲛奴或美人的大摇其头,就像从前,因为苏摩背上的肿块而放弃带走索尔一样,已经破|身的鲛人单个才有价值,这种两只连在一起的,大概也只有耍戏法的才会舍得买走了。
那天,东市来了一名傀儡师,摊子就摆在离罗格摊位不远的地方。为了防止还不容易催生出来的双腿再次退化,他们每天都被强制要求行走秋个时辰,索尔苏摩两个就每天用这段时间去偷看傀儡师操纵傀儡,再悄悄剪下一些头发充做绳子,仔细绑在苏诺颈间和四肢上,趁着夜深人静小心练习,直到六个月后傀儡师攒足了路费,收了摊子离开叶城。
此时,两个孩子已经能随心所欲地操纵苏诺做出任何动作了——当然,是两人各用一只手和每个人单独操纵都能做到。
1.苏诺的名这里是索尔取的,他潜意识觉得该用这个
2.所谓的怕冷不是凉水那种冷,而且接近冰点甚至更低,冬天的那种温度,因为即使深海水温也有三四度,鲛人不可能觉得正常凉水冰冷刺骨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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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欲栖蓬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