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裕自己准备了午饭,两个野菜窝窝头,至于谢蛮,她早饭随便对付了几口粥,包里的玉米饼子根本没来得及吃,加上也没有预料到她要去旱地干活,许平烨也没有给她多准备。
不过这也管够了,对于谢蛮来说,玉米饼子虽然不至于到拉嗓子的地步,但也算不上好吃,她又惯常吃饭挑食的很,吃了几口就觉得食欲不高,加上两只手药汁弄的绿油油的,更加有理由不吃了。
然后她就开始盯着陆裕看,野菜窝窝头的颜色发黑,外表看着实在没什么美感,但陆裕吃的很认真,腮帮子嚼动鼓鼓的,很快再咽下去,喉结上下滑动,虽然注意到她在看他,但依旧面无表情。
谢蛮莫名就觉得,陆裕手上的窝窝头更好吃,书里不是说了吗,陆裕奶奶病重,他曾经变着法的做吃的,就为了陆奶奶能多吃几口而且,前几天在山上,陆裕给她吃的那两个饼子到现在她还馋的很。
她紧盯的目光实在太明显了,陆裕吃完一个灌了一口水,看着她淡淡道:“老实吃饭。”
谢蛮赶紧给他另一个没碰过的玉米饼子:“我们换换,好不好。”
那玉米饼子虽然早就凉透了,但陈靖红和面时舍得放油,用的也是实打实的玉米面,不仅闻着香,就是看着也是要比那窝窝头好许多倍。
陆裕的面色在她话落音之际迅速冰冷下来,挡开她往前伸的手,快速的又将另一个窝头解决,便起身道:“既然你吃饱了,那就去干活。”
谢蛮正内心吐槽他说变脸就变脸的速度呢,闻言气到:“我手上还有伤呢。”
“那就回去!”陆裕冷冷道。
棚子里,两人一高一低的对峙,陆裕眼神带着冰渣子,站起足有一米九的身高在这破旧的棚子更显得压迫十足,谢蛮本来还对这位未来狠辣的大佬心存惧意,但那点子惧意不过是浮于表面,她在这里第一眼见到的人是他,陆裕从未伤害她,甚至趋于某种心理,对她还算是照顾,她便不知不觉的开始依赖他,见他此刻气势逼人,气性也上来了,整个人坐在石头上不知死活的带着怒意喊了回去。
“不换就不换,你凶什么凶!”
“我回不回去要你管吗,我自己的活我自己会干!”
她说着蹭的站起来,带着冲劲从陆裕身边跑出去,花生地藏锄头的地方她先前看见过,等锄头一找出来,便不管不顾的埋头开始挖花生。
陆裕没管她,整个人甚至还坐了下来,从背篓里摸出了几根竹箭,用板锉匀平竹节。
谢蛮偶尔看过去一眼,整个人更是气炸,俏脸上的那双眼睛迅速眨了眨,试图驱散水汽,手里的动作慢慢的缓了下来,鼻头也开始泛酸。
午饭后的太阳最是毒辣,便是棚子里也热意不减丝毫,谢蛮气性上来,也不知在赌什么气,手上看着没什么力气,下锄头却一下比一下狠。
陆裕起初不过是以为她去耍个架势,但十几分钟过去,依旧不见她停下来,手里的动作渐渐没了章法,板锉一个不注意,手上便被啦了道口子,出现一道白痕。
他啧了一声,朝谢蛮走去。
他从懂事起便知道,自己家与别人家是不一样的,小时候不听陆奶奶的管束去村里的玩,那些大人好一点的不过是看他的眼神带着异样,更恶劣一点的,一口一个小杀人犯的叫来叫去。
这话后来被小孩子学了去,那些小孩子并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但孩童天真最为伤人,他们甚至编成歌谣,在他出门或不出门的日子里一遍遍用石子砸门,在门口重复哼唱。
等这些孩子慢慢大了,曾经的无意也变成了刻意,在家里吃完上顿没下顿的时候,有故意挑衅的半大小子施舍着把剩下的饭菜递递到跟前,那双本就看不见善意眼里充斥着快感,嘴里也不干不净,他们日复一日的把这种踩踏当成一种习惯,直到他终于忍不住动手了。
那些张嘴的小子们被他一个十岁的孩子按在地上揍,围在一边的小孩子疯喊“小杀人犯真的要杀人了。”,这话激的他愈发凶狠,手里的碎瓦片把人砸出了血,他自己也没讨了好,浑身每一块好皮,陆奶奶沉默的给他上了药,在他昏迷的几天里,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让老队长出面把被打伤的孩子暴怒的父母给安抚了下来。
但他的处境却并没有开始好转,队上不管这事,他也从此开始变了一个人,但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半句闲话,转眼间他便会报复回去,时常身上带着伤,久而久之,风言风语倒是少了不少,家里也清净,村里人刻意的远着他不敢真的惹怒他,怕他像陆爷爷一样发狂,不敢羞辱,不去注意。
陆裕闭了闭眼,谢蛮递给他的那块玉米饼子勾起来了曾经难堪的记忆,那段曾经被居高临下接济的日子始终在他心里有道口子,让他立刻想起来自己的身份。
他不该凶她。
她也不应该再继续和他纠缠。
那道挥舞锄头的身影慢慢停了下来,脚下的碎土被一滴泪水砸下,微微湿了一个点,马上就变得干黄,谢蛮动了动身子,正想抬手摸摸眼睛,眼前却突然投下一抹阴影。
她身子一崩。
随即气哼哼的开口:“走开!”
陆裕平心静气的道:“太阳太大了,休息一会。”
“我要干活!”她一字一顿道。
“你不会干活。”陆裕指指她脚边刚才挖出的花生,有些没尽数挖出来,土里还留着一半,有些则根之前一样,很多都被挖断半截,没法看,更没法要。
他这么说谢蛮更加难堪,地上七零八落的花生更让她觉得毫无意义,她使劲睁大眼睛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就是扣我的工分。”
这句话都带着气音,她本来便未平复的情绪又汹涌出来,眼泪一串串往下掉,偏偏这时候嘴里还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重复说着让他走开,关他什么事。
她在太阳下晒久了,一张玉白的小脸泛红,偏一双眼睛里水光潋滟的,眼睑下的那颗泪痣瞬间活泛起来,陆裕顿时像是被什么击中般,胸口躁动,叫嚣着要做点什么。
他正竭力的压制,但那张脸的主人却被他的走神弄的更加不满,红润的小嘴不再一张一合,连偏向一遍,眼泪更加控制不住的往下落。
午后偶尔吹过一丝微风,但胸口的燥意却没有减少分毫,等谢蛮回来神来,陆裕带着硬茧的手指已经抚上了她的脸颊,将眼泪拭尽,最后停在那处唇角慢慢碾磨。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陆裕也惊醒过来,见她面上还带着的一丝不知所措,眼里闪过一道幽光,哑着嗓音开口道,“好了,去喝口水歇歇,别又中暑了。”
谢蛮此刻才想起来方才两人明明是在吵架,她吵着吵着居然气哭了,顿时觉得下不来台,还犟在原地不动,眼睛看他几眼不服输的样子,脚还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土坷垃。
她脸上让陆裕摸着一通,还半湿着,自己又掩饰性的擦了擦,手上的泥带到了脸上,灰头土脸的,像一只落在山野间的白猫,皮毛都脏兮兮的,那张小脸上却还是矜贵的很。
陆裕嘴角微动,看了她还握着锄头把的手一眼,担心刚刚她一通折腾又沾上脏东西,便握着锄头把的另一处,将人带进了棚子里。
那张罪魁祸首的玉米饼子还放在那并没有包上,大刺刺的躺在那里,金黄色的表面散发淡淡的香气,谢蛮视而不见,心里仍旧气的慌,却没有接着闹腾,任由陆裕将斗笠扣在头上后,又朝那处泉眼出发。
这事没完,谢蛮鼓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