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夜归人 第11章 半路主仆

见风来进来，刚才背后说人坏话的少辛也脸红了，她怕惹飞镜不高兴，可不怕惹风来，又赌气道，“摆着个哭丧脸给谁看呢，难道我说错了么？积善堂那么多丫鬟，她没心思，老爷的目光能往她身上瞟？”

“少辛！”

飞镜瞪了她一眼，又将风来引了进来。关上房门，屋里只剩下她们主仆三人，飞镜坐在太师椅上，端着茶盏望着一旁垂泪的风来和不屑一顾的少辛，兀自开口道，“风来，少辛，你们也知道，我田家淡薄，是不能跟孙家比的。你们跟了我，就跟从蜜罐掉进荆棘里没两样。我身旁并无贴身丫鬟，有了你们两个便如同盲人夜行有了眼睛，跛子前进有了依仗。可我却不能仗着自己的身份，逼着你们不做选择。”

“今夜既然已闹成了这样，择日不如撞日，倒不如就说开了。你们谁想跟着我，我便当心腹对待，主仆间再无隐瞒。若是谁有其他的打算，我也不会苛责，待这阵风头过去，我自会帮你们找一条明路来，也不枉我们主仆一场。”

少辛闻言，立马跪了下来，“小姐，老太太将我给您那日，我便是您的人了。我铁定跟着您，不叫您受半点委屈。”

飞镜望着仍站在原地垂泪的风来，也不逼她，只是笑着嗔怪地看了少辛一眼，“你日后少说几句没头脑的话，我就阿弥陀佛了。”

“至于你，风来。”飞镜语气仍旧温和，笑着望着她，“你的事，我是想听的不想听的，多多少少都了解了些。可我觉得，既然是你的事，还须得你来同我说说，我方好定夺。不过看你此刻有其他的顾虑，我也不逼你，等六少爷放出来，老爷心情好了，我便.......”

话音未落，只听“扑通”一声，风来已经伏在地上五体投地，只余一双肩膀耸动着，愈发显得人瘦削可怜起来。看得少辛都觉得她可怜起来，又听了飞镜说风来未说过她一句坏话，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地道，连忙道，“你哑巴啦？哭什么，有话就说啊。”

“不是......不是......奴婢愿意跟着小姐，可是......奴婢不敢，奴婢......奴婢不配.......奴婢没了名节，就是给小姐当丫鬟，也是耽误小姐啊！”

“可我不信你是她们口中那般人物。”

飞镜语气仍旧平平，可风来听到这话当即就是呜咽开来。少辛在一旁干着急，“哭什么啊，既然想跟着小姐，就把冤屈都说了啊。”

风来这才直起身子，抽抽噎噎地将所有都说了出来。

原来风来本不过是积善堂的二等丫鬟，并不是当日所说的族姬身旁的得力住手。族姬因是听闻老爷在弄影馆收了个丫头当小妾，连去弄影馆的时间都多了，是而便也起了心思要送一个自己房里的丫头去拴住老爷的心。

可积善堂里只有风来一人年龄正好又尚未婚配，更何况她早年没了父母，养大她的哥嫂都在积善堂做事，是个好拿捏的。却没想到说了一回之后，风来却不乐意。族姬生平就没有想办但办不成的事情，是而直接买通了她的哥嫂，随便打发给她哥哥一个收拾园子的管事，风来就被她哥哥将活契变成了死契。

族姬本以为一切已尽在掌握，积善堂上下谁不知道风来要许给老爷做小妾。心术正的嫌弃她贪财丢脸，心术不正的嫉妒这等好事落在她头上。从头到尾，风来竟像是那锯了嘴的葫芦，每个人的嘴里都有一个风来，可是偏偏没人正眼瞧一眼真正的风来。

一气之下，风来就上了吊。结果救下来的时候正好被孙老爷撞见，孙老爷得知实情，气得一个月没进族姬的积善堂。孙老爷虽然为人风流，但从不做强买强卖的生意。毕竟，孙曦这幅好皮囊有一大半便是从孙老爷的血里继承的。孙老爷虽已见近四十，然而保养得宜，白面逸须，还能看去七分当年恭颐族姬一见钟情，王府下场逼婚的光景。

风来倒是被救下来了，结果境地更是生不如死。本不是她的过错，可因着族姬心情不好，更是人人避她如鼠蚁。幸亏孙府来了个乡下的野丫头，族姬觉得她如何也不成气候，还不如找个让孙老爷不痛快的人在一旁日日现眼，这才放了她一条生路，来了这寒江阁。

风来说起往事来，更是泣不成声，听得少辛也抹了两把眼泪。飞镜脸色也是十分不善，她虽知族姬不好相与，但却没想到她竟器小成这样，逼着旁人也是逼着自个儿。

飞镜上前来将她扶起来，“就是因为这事儿，方才那婆子这样跋扈，你也忍下？”

风来呜咽，“......奴婢名节已坏，跟着小姐，也只会坏了小姐的好事。小姐还是改日辞了我为好！”

“你实在是胆小了些，日后要常常跟少辛借点胆子来。”

她伸手擦了风来的泪，笑着问她，“我只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死心塌地得跟我？”

“愿意，小姐........我愿意的！”

“那就好。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你一直不肯说。不过就是些流言罢了。”

她拉过少辛的手，三个少女的手紧紧交叠在一起。飞镜这才头一次觉得这寒江阁不漏风了，她笑着望着两人，“咱们这算是半路主仆，自然不比那些自幼长在一处的亲密些。但从此刻起，也不算很晚。日后，咱们三个便是困在一个绳上的蚂蚱，但凡一个人不好，咱们三个人便全都不好。你们两个也不许再吵架了，知道么？如果你们两个不交心，日后必定要出大乱子的。”

少辛后悔道，“小姐，我知道错了。都怪我偏听了流言。这样吧，风来姐姐，我正正经经跟您道个歉，咱们一笔勾销吧。”

说着就要行礼，风来连忙扶起她来，“不不不，我怎么敢......”

“你怎么不敢？”

飞镜笑眯眯地拦住她，任由少辛给她行了个礼，“你胆子也太小了些，这可不行，怕什么，她不过是个小丫鬟，比你还小些呢。”

飞镜又拿过帕子来擦了她的泪，“日后咱们路过积善堂的时候，你也要大胆地挺起头来，你什么都没做错，应当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没什么好怕的。”

飞镜搂在风来，拉着少辛，明明三人里最小的一个，倒像是最大的哪个。少辛望着飞镜，只见她又像是安慰风来，又像是喃喃自语似的小声道，“不过是些嘴碎的老婆子。”

少辛觉得心里稀奇极了，总觉得这位田小姐怪怪的，看着是最乖顺柔弱的一个，可遇着事儿了倒是比其他几位姐儿都沉稳些。说得话也有意思，她一个人入着孙府形单影只，可天大的事到了她嘴里竟像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好像流言蜚语不过是耳旁风，折腾欺负她的人不过是眼前瓢虫。

少辛听着，竟然也觉得那些平日里邀三喝四的嬷嬷们也不过如此，愈发觉得日子会越来越好起来。

主仆三人正笑着，就听有人在外面回道，“田小姐，积善堂送了吃食来。”

飞镜叫了传话的人进来，当着她的面打开食盒。

“早就听闻显荣王府的吃食一绝，如今见了太太的小厨房如此得力，也算是开了眼了。”

飞镜笑着让风来端起食盒，又对厨房的婆子道，“现下更深露重，飞镜还不太熟悉祠堂的路，还得劳烦妈妈跟着跑一趟了。”

这话虽说是劳烦，可摆明了是要让这嬷嬷做个见证。送个吃食对于飞镜来说倒也不算什么，只是送饭的对象是孙曦，飞镜可马虎不得。她又听说这孙家六少爷一向身子淡薄些，如今又遭了一顿打，万一肠胃出了毛病，碰巧她又送了吃食过去。

他若是再出什么差池，田飞镜相信族姬片刻便可以将她生吞活剥了。

是而不敢放松，无论积善堂的能不能想到，她自己势必是要让族姬身边的人时刻盯着的。

飞镜捏准了族姬好面子，如此便是孙曦吃坏了肠胃，族姬也不可能当着她一个外人的面来责罚她积善堂的自己人。

风来明白过来了她的意思，心中也是暗暗惊叹其心性城府，不觉更是心下决定死心塌地跟着她了——毕竟，这偌大孙府，想再找出来个她这般聪明透彻的主子也是不能够了。

更何况这些天她冷眼旁观下来，田飞镜这人虽有城府，可心境倒是宽厚，看着不像是苛责下人的主子。反正她已没了退路，倒不如老老实实地跟着她。就像飞镜说的，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不是么？

族姬身边的人大半都是从显荣王府里带过来的，自然都是精挑细选的，人人长了颗七窍玲珑心。她之所以方才不提，也是得了族姬的提点，全看着飞镜自己能不能想到这一层来。

积善堂的本都以为一个未出阁还养在乡下的丫头，怎么可能想到这一层来。却未曾想到飞镜非但想到了，还十分周全，不但提了出来还说得天衣无缝、谦逊和煦，像是拿蜜堵了人的嘴，叫人说不出为难的话来。

那婆子笑笑，“这不是分内的事？田小姐就是太客气了。咱们这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