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印万川 第56章 第七章·临甫县·接管

邱池没走出两步，便和她嘴里“一向粗蠢”的上司欧阳碰了个正着。欧阳带两百余个衙役，已将停尸房围了起来。

欧阳看着停尸房里两个穿囚衣的女人：“大胆邱池！你为何私放凶犯出狱？难道你是同党？”

“不是！下官只是……”

“将她们拿下！”欧阳径直打断邱池，下令道。

邱池原本还想跪下辩解，可欧阳已经指使衙役连她一起抓捕。她手指紧紧抠住剑柄，双手发抖，她只是想偷偷绕过临甫，可她从不曾敢反叛临甫——但如今，不拔剑便前功尽弃束手就擒，拔剑，却是正儿八经违逆朝廷！

她看不起朱颜雀，因为她心中有她的正义，朱颜雀滥杀无辜，不过是仗着暴力为所欲为的法外狂匪罢了。她生在临甫这个小地方，唯一的“法内圣地”便是县衙，她虽十几年郁郁不得志，起码一直在用她的方式为百姓带来公平——她办的案从来不偏不倚，不收权贵贿赂，只用证据说话。

但那只限于那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罢了。她的职级根本接触不到大案子，唯一一次，便是这一次。

这世上这么多人，活在一起便要遵守秩序。如果说她忍辱受气十几年图个什么，或许她所图的就是维护这份秩序——县衙里，就算背后有再多小心思，人人张口闭口也都要讲个法理。有法，有理，有冤能伸，有案能诉，这已经是临甫最有秩序的地方。

而此刻，这份秩序打算要她的命。

衙役刀光闪过的时候，邱池的身体快于脑子，已经本能地拔出佩剑，利落反击。她的内心一边惊涛骇浪，无意识地思考着殴打官差要判几年，一边恶狠狠地攻向衙役：“你们做什么？我也是官差！难道你们要把我也杀了？”

“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穿衣走路装得像个男人，就真是个男人了吧？真以为自己能当官差呢？”邱池前方是那个姓齐的男仵作，“我就说这行不能要女人，连跑腿打杂都不行，晦气。”

“齐哥，你说话我真不爱听，下辈子学会闭嘴吧。”邱池一刀捅入了男仵作的下腹，划出长长的开口。

邱池身后，月灼一个箭步将俞四娘和孙申屠护在身后，徒手夺过一个衙役手中的长刀，刀锋划出一道危险的弧线。

“放火！放火！”欧阳见两人身手不凡，颇为刺手，不愿再折损自己人，高声喊道。

“跟上我！”月灼冲俞四娘和孙申屠喊道。她顾不上鲍玉茗的尸体了，先顾活人要紧。她提一口气，想尽快带她们杀出停尸房。可她左腿疼痛，此刻竟提不上气来，一身武功有五成施展不出来。

霍婧抢了个火把，用火吓退敌人。孙申屠也看出月灼气越来越虚，力有不逮，她捡了两把被捅衙役落下的佩刀，和俞四娘一起帮月灼守住后背，可她俩武艺实在不行，处处是破绽，很快被划出许多血痕。

月灼心里明白，仅凭她们六个，是杀不出去了。她摸向怀中，打算掏出焰火，却被姒颐一把拦住。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她们。”姒颐低声道。

月灼环视着两百多个带刀衙役和己方可怜的战力：“这还不到万不得已？”

姒颐脸色严峻：“虞历郡都城的驻城军有好几万，他们还会往外通风报信——在你兵力超过五万之前，不要打草惊蛇，不要惊动任何一支蛟族驻城军，否则迎接我们的就是没走到终点就被全歼。”

“可是……难道就要任由这群人继续祸害这个县的其她人？就任由这里这么烂下去吗？”

“打下来容易，你守得住吗？你能分出兵力长期驻守在此地吗？你把县衙的官全杀了，你能一天以内选出一个合你心意的新的县衙班子来吗？明天你走了以后，她们怎么办？不会被报复吗？”

“那你说这怎么办？”月灼茫然。

高墙之上，突然响起一支竹枝小调，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女随性而至地哼：“轻我者，杀，厌我者，杀，劣精烂精罪精者，杀杀杀；欺我者，杀，骗我者，杀，伤我辱我族女者，杀杀杀。”

曲调婉转悠扬，像是江南小镇街上最常见的折枝词，细听歌词，却饱含令人讶异的血腥之气。

一位紫衣少女出现在墙头，颇有兴致地看着底下的混战。

“小妹！”俞四娘惊喜道。来人竟是在客栈房里教会她们剜掉鲍玉茗皮肉的那个姑娘！“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小妹！”俞四娘大声喊道。

紫衣少女轻快地站起身，掸掸裙摆上的灰：“我们朱颜雀，有求必应。”

她面容稚气未脱，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身量却高得惊人，从背后看确实与月灼极为相似。

擒贼先擒王，紫衣少女飞身而下，快速绕过众人，一把制住欧阳，高声道：“全部给我把刀放下！”

不仅身高惊人，这个少女武功也高得不可思议。她用刀抵着欧阳的脖子，一步一步往前走：“那几个姐姐，你们走我后面。”随即她又转头瞪向前方的衙役：“给姑奶奶把路让开！”

“让路！让路！”被胁持的欧阳看见那群木头一样挡在前面的衙役，气得大喊。

很快，围得密密麻麻的衙役们让出了一条通向大门的路。

“姐姐们，快跟上我。”紫衣少女回头道。

她话音未落，却看见小路尽头，县衙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官服的老头。

“让出这条路是要上哪啊？”那老头问道。他身后站着无数手举火把的官差，各个佩刀持盾。

“县太爷！”欧阳总长如遇救星，连哭带嚎，“快救救我，邹县太爷！”

“捉拿罪犯！”邹县令喝道。从他身后迅速跑进来无数官差，月灼打眼一望，起码有三五百个。

“你们朱颜雀就来你一个人？”月灼有些绝望地问道。

走在前方胁持着欧阳的紫衣少女见到这架势，也有些紧张：“姥姥本来不许我来趟浑水，我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

“那就是说不可能有援兵了咯？”月灼望着姒颐，及时打断了姒颐还没说出口的话，“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先活过今天吧。”说话间，她已经掏出焰火，乌黑的天色下，一支银白的焰火直直蹿向县城高空，十分耀眼。

“全部清理掉！”邹县令喊道，“一个活口也不许留！”

紫衣少女见状，毫不犹豫切开了欧阳总长的喉咙，随即抽出手来，应付层层涌来的官差。

月灼则抽出天惩鞭，和紫衣少女一左一右将姒颐孙申屠诸人护在背后。

为什么大家再三叮嘱她要销毁天惩鞭，因为这支鞭子实在是过于好用……它仿佛能精准感知主人的杀气，自行辨认方向，月灼此刻中气不足，挥鞭微有偏差，但她的每一鞭不用费太大劲，鞭尾仍能准确破开五六个衙役的胸膛。

太顺手了……这是真正的杀戮神器。

月灼一边享受着丝滑的手感，一边谨防自己的神智被天惩鞭反噬，勉力在七百衙役的进攻下维持着自己和身后四人的安全。

半炷香后，隐约能听到县衙周围响起了巨大的轰隆声，庞大而低沉，似乎巨雷正从天边逐渐靠近。

“打雷了还是地震了？”月灼面前的衙役疑惑道。

“这群妖女方才难道施了妖法，引来了天雷？”邹县令有了不祥的预感。

临甫县在册人口总计七千四百三十一人，除开辖内农户，县城内也就三千多人，他们大概一辈子也没听过一万个人的脚步声同时响起是什么动静。

原本在城外扎营的九城盟军一万名军士全数进发，将临甫县衙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黄明砚所在的步兵第八纵队三百人率先进入县衙内坪，披甲执锐的军士鱼贯而入挡在月灼一众和衙役中间，将她们隔绝到安全的后方。三百名弓兵迅速找到屋顶制高点，三百张弓同时拉开，箭头对准邹县令。

邱池、孙申屠、俞四娘齐刷刷地瞪大眼睛，呆呆看着这一万个女兵，好像整个人都傻了。即便是那位朱颜雀少女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方才听过的那些历史故事好像在眼前变成了活的，霍婧姑娘果真一句话也没骗她们，这世间本就不是她们原本被灌输的那样。

“我——九城盟现任盟主姒颐，在此宣布，即刻起临甫县由九城盟接管，不再归属大川王朝。”姒颐身穿绣着白玉兰和紫藤花的长袍，站在第八纵队正中间，优雅从容说道。

“大胆凤贼！竟敢忤逆朝廷！来人啊！”邹县令血气上涌，脸一下子气得和猪肝一样。

月灼伸手打了个旗语，两支长箭瞬间飞贯而来，洞穿了邹县令的左右双眼。

“啊——”邹县令跪地狂嚎，旋即缓慢倒地不起。

姒颐不慌不忙继续说道：“县域境内废除《大川律》，改行《九城盟通律》。根据《通律》，鲍玉茗一案罪魁祸首为原大川廷尉鲍玉茗，因侵害多人遭致仇杀，孙申屠与俞四娘属正当索赔，均判无罪。”

剩下的县吏望着地下的长官尸体，再看看四周密密麻麻的荷甲军士，有几个机灵的率先扔了长刀，匍匐跪地道：“恭迎九城盟盟主大人！九城盟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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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的临甫县居民，惊讶地发现街头巷尾多了许多穿着甲胄的士兵。其中有些队尾的新兵还没来得及分到甲胄头盔的，便能看到她们的面庞——清一色的女兵，年纪大多在二十岁上下，虽然面容稚气，但眼神坚毅如铁。

而如果买菜要经过临甫县衙，则会看到县衙换了一块牌匾，在原先的临甫县前面加了三个大字——“九城盟”。

什么是九城盟？路过的居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全都没有头绪。但她们都能隐隐感觉到，有大事发生了。

第一缕晨光升起的时候，县衙里的清理已经接近尾声。姒颐按照自己在纪凰城的办公习惯将整个县衙全部收拾了一遍。还特意留出了后仓库，准备在不得已情况下将这里作为后方的物资调度处。

原先的县衙官差被全部缴械，能用的用，不能用的处理。取代他们的是九城盟军的步兵营六至十纵，披甲执锐的九城盟军战士们把手着县城内的每一处要塞，来回巡逻。姒颐则亲自暂代县令之职，希望她们停留的这几日仍能维持县衙的正常运转。

邱池带着孙申屠和俞四娘，半个时辰前已经趁乱出发前往长安，五名九城盟战士随行护卫。鲍玉茗的尸体实在带不动，邱池最后只好带上了仵作出具的验尸报告。姒颐为她们写好了信送去神机阁，阐明前因后果，要求神机阁派人来接，以保证她们安全。

“她们就这么走啦？”破晓时分，紫衣少女料理完衙役，回头没见到孙申屠一行人，诧然道。

“她们要去为自己的亲人伸冤。”月灼答道，“你武功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紫衣少女冷哼一声，似乎对她们的选择并不以为然：“我叫姬烈，热烈的烈。你要写成鬣狗的鬣也行。”

“我叫嬴月灼，月亮的月，灼烧的灼。”月灼自我介绍道。见多了金莲之足的蛟族女人，能见到这样武功高强的少女令她颇为激动。

少女却似乎没有什么结交朋友的兴趣，县衙已经清理干净，她一声不吭，仿佛脚踩筋斗云一般转身跳墙走了。

“真酷。”月灼讪讪摸鼻头。

“别急，很快还会再见面的。”姒颐连熬两晚，满脸疲色，仍在殚精竭虑地思索，“事到如今，少不得要去拜会朱颜雀了。她们毕竟是地头蛇，如果虞历郡守起兵围剿我们的话，我们必须寻求和朱颜雀结盟的可能。”

“你快去睡几个时辰吧。”月灼强行把姒颐推到软榻旁，“这里有我，我来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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